“林姐姐和二哥哥……”賈環卡了卡,還是問了下去,“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他沒有用問句,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探春坐在他對麵,新做的裙子上壓著一枚通透的碧玉玦,指間捏著一枚棋子,一時想不出放在哪兒好。聞言頭也不抬道:“理會他們呢!左不過是那樣子。”


    她凝神細思半晌,將棋子落下,催促貌似正在出神的賈環說:“該你了。”


    兩人正坐在窗下,向外望去,琉璃瓦似澄明的天色,濃綠的樹冠,沁芳溪好似明帶,岸旁的琪花瑤草招搖著,嬌妍可愛。


    賈環迴過神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摸出一枚白子在手裏不住摩挲,看著探春不語。


    見他露出這樣情態,賈三姑娘皺著眉毛,一雙湛若秋水的眼睛裏流露出複雜的神氣。


    她低低的說:“別管了,咱們在這裏再怎麽想,又有什麽用?終究還不是要太太老太太做主?林姐姐如今,可不是什麽官家小姐了,就是老太太有意為她撐腰,也要顧及些……”


    顧及些什麽,她卻沒有說,姐弟倆彼此心照不宣而已。賈環頹然地又歎了口氣,心中也隱隱多了一絲明悟。


    縱然是威權重如老太太,也不得不考慮下麵人的想法啊……何況,如今是賈家實際上的頂梁柱的元妃也隱晦地透出了自己對於寶玉婚事的意思,她是不讚成黛玉這個人選的……


    再往深裏想,老太太和太太的這場角力,短時間是分不出勝負的,而時日一長,老太太的贏麵就會變小,天平會漸漸傾向太太。到時寶玉還好些,黛玉又該如何自處?她不過比寶玉小了一歲。況且,觀此二人的形容,分明是心裏都存了一段情意在內。少年人傻得厲害,又是朝夕共處日日得見的……


    嘶,真是不敢多想。


    見他無心對弈,探春索性喚了丫頭來,命將棋盤棋子收了。兩姐弟正對坐,隻見趙姨娘挑了簾子進來了,見探春也在,步子往迴縮了縮,臉上猶有些忿忿的神情卻沒收好。


    兩人急忙起身讓座,趙姨娘坐下,先四下看了一圈,打量了牆窗櫃幾,撇了撇嘴:“丫頭們是越發懶了,你也別盡是好性兒,也該整飭整飭,叫她們緊緊皮,認得認得主子!”


    不知她又是在哪裏受了氣來的。賈環這麽想著,好笑之餘又是有些心疼,也並不去接這個話茬,隻招唿道:“姨娘吃茶。”


    探春坐不住,勉強陪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向賈環告辭。賈環素知她不喜趙姨娘,隻得讓她去了,看著她遙遙的往賈母院子那邊行去,方迴來問趙姨娘的來意。


    當著兒子的麵,趙姨娘可沒有什麽顧忌,放開了嘴皮子連說帶比劃劈裏啪啦就把鳳姐兒罵了一頓。賈環略過她那些無意義的罵人話,從中提煉出能聽的,總結道:“我知道了,你說二嫂子沒給你發月錢,那麽是單你一個人沒有呢,還是大家都沒有呢?二嫂子怎麽說?”


    一語問去,趙姨娘的眉梢兒都要挑到天上去了,她口裏尖酸道:“她怎麽說?喲!我是哪個名牌兒上的人,敢到太太奶奶那裏去討說法?”


    又來了。賈環頓覺頭痛,對趙姨娘的這種自貶自怨,他一向沒什麽好應對。誰叫趙姨娘是他的親娘呢,要論道理,她是妾侍,天然就低了王夫人鳳姐兒這些原配夫人一頭,況且她行事也蠢毒了些,寶玉愈大,她愈不安分了起來,但凡事要都能論上道理,他也不必在這裏頭痛了。


    “姨娘又說這些話了,何苦來,府裏上下誰不知道姨娘養了三姐姐和我,最是勞苦功高的一個人。我看璉二嫂子雖傲了些,卻是個最知事的人,哪裏會不知道無緣無故克扣姨娘的東西,就是太太知道了,也必沒有放過她的道理。”他慢慢的說道。


    趙姨娘嗐道:“哪裏是隻扣我的呢,幾個月了,自老太太、太太這兩個人以下,就沒有按例發錢的時候兒。你道為何?全都揣到她手裏,拿出去放印子錢去了!”


    賈環原還不以為然,聽到此處,心裏咯噔一下,急忙追問道:“姨娘說的可真?”


    “怎麽會不真?這事兒,”她又撇了撇右側嘴角,像是吐出了什麽東西的皮兒,十分不屑的樣子,“瞞上不瞞下罷了。”


    他問完了,也反應過來,鳳姐兒行事雖然周密,但畢竟要過人的手,這府裏什麽不多,就閑人多,什麽打聽不出來?牆角的老鼠幾時抱了窩他們都知道。趙家是賈家的世仆,三親六友的多著呢。趙姨娘能知道這件事,也算不得稀奇。


    趙姨娘此來,卻是要賈環給她補錢。賈環心裏紛亂,開了錢箱子按數封了銀子給她。趙姨娘還有些不滿,嘟嘟囔囔的走了。


    過了晌午,薛蟠又遣人請他喝酒,就在花枝巷子薛蟠的外宅裏擺開一桌,備了幾樣兒精致珍奇的菜饌,燙了好黃酒。


    薛蟠大馬金刀的坐在炕上,濕發披散著,墨青袍子敞著領口,命一美貌女子與賈環奉酒。這女子生得五官秀媚,著素綾裙子,小小一件白線衫兒,通盤著頭,眉心一點胭脂記,更顯得美貌出眾,蓮步輕移,風姿綽約。


    賈環度其形容,絕非尋常丫頭,倒似是薛蟠的姬妾一流人物,便起身接過酒盞,笑道:“有勞了。”並不肯胡亂稱唿。


    這女子淺淺一笑,點了點頭,征求意見似的望向薛蟠,見薛蟠揮手,方微微屈膝作禮,嫋嫋的掀簾子退出去了。


    薛蟠早自飲了些,此時略有幾分醺意,原就有意誇耀,借酒蓋臉,對賈環調笑道:“我這香菱如何?可比得上你房裏那些嬌嬈?”


    他這話說得輕浮,賈環便不大喜悅,淡淡答道:“令姬秀色奪人,豈是尋常婦人可比。”


    薛蟠嘻嘻笑了,又執壺為二人倒酒,兩人閑閑說些風月之辭。因賈環問他婚事可有計較,反勾起薛蟠一番牢騷。


    “前些時日出去接貨,路過那桂花夏家時下起雨來,為了避雨,在他們家歇了歇腳,究竟也沒多少時間,那夏家老婆子就喚出她女兒來與我相見。她女兒嫁不出去,倒打起薛大爺我的主意來,也不看看她女兒是個什麽貨色!倒貼給我做妾還差不多。”


    說起這事,他真是又失落又得意。桂花夏家是何許人家?正是原著裏薛蟠薛大爺的嶽家,那夏家小姐金桂,便是薛蟠的官配。如今呆霸王換了個人,自然不會娶夏金桂這個惡婦為妻。可這麽長時間,竟然隻有一個夏家慧眼識英,不免令薛大爺麵上無光。這得意麽,不看日後會發生的事,如今的夏金桂還是個美貌小姐,正經做出樣子來,真是個端莊閨秀。薛蟠不幸,擁有幾乎所有男人都有的憐香惜玉的劣根性,哪怕是對夏金桂。想來若是夏家果真願意叫夏金桂做妾,薛蟠也會欣然笑納的。


    照他自己的心思,他巴不得娶林妹妹呢!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賈母不會同意,賈政也不會同意。不過他到底是男人,便是晚上幾年成婚也不會影響行情,薛家真正可慮的其實是妹妹寶釵。在他看來,寶釵漂亮又能幹,人品也好,誰家娶了這樣的媳婦,都是隻有額手稱幸的。偏偏母親就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一門心思要把寶釵送入賈家。他心裏也知道,這多半是姨母王夫人的打算。苦逼之處就在於,王夫人是真的把寶釵納入了兒媳婦的人選考慮的,他沒法兒說王夫人是存著壞心。可跟薛姨媽談了幾次,最後都失敗了,跟寶釵說吧,一提起來,人家寶姑娘掩麵就走,好像他多麽唐突似的,再提,不幾句話,直接就哭了。真是沒法兒交流。


    賈環根本就不知道這位夏家小姐是個什麽人物,但看薛蟠的表現,也知道多半是原著裏的角色了,多半還是個反派,也就知情知趣的轉了話頭,問他的生意怎麽樣了。


    一說起生意,薛蟠頓時又精神百倍起來,笑道:“原是想請你幫個忙,搭上順義郡王那條線的,不想遇著貴人了,忠義親王他老人家竟看得上我,如今已經托庇到他門下了。”


    賈環聽得一樂,道:“忠義親王算什麽老人家?我沒記錯的話,這位是今上的兄弟,今年還不足四十歲呢,龍精虎猛的很。”


    “聊表尊重而已,”薛蟠笑道,“隻要王爺他老人家願意罩著我,讓我順順當當的做生意,別說老人家,讓我認他做爺爺都行。”


    賈環噴笑道:“你還是小心菊花吧!”


    端午過去不久,賈環就從渡頭上接到了經年不見的摯友薑俊。按例明年該是開科取士的大比之年,後者便是來都中備考明年的春闈的。


    少年人長得快,一段時間不見,便有很大的變化。薑俊如今已完全長成了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劍眉入鬢,麵如冠玉,一襲青衫落拓,腰間的佩劍更顯英風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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