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已至深秋,黃葉滿地,瑟瑟金風。這日休沐,賈環早被人約了出去吃酒,一早便起來漱洗,吩咐霽月撿衣裳來穿。


    霽月知道他今日要去別人家赴宴,早備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裳,忙進去抱出來,提起來給他看,口裏笑道:“這是今年針線上新作的,還沒過水呢,昨日才送來。”賈環就著她的手看了一迴,見是一件簇新的藏青色袍子,內裏搭著白色箭袖,石青褂子,一套齊齊整整,很適合見客,便點頭說:“很好,就是這樣。”


    才穿戴了出去,霽月又追出來道:“吃酒不要吃醉了,他們要灌你,你就妝個醉模樣兒也罷了。那會子三姑娘遣蓮香過來說,叫你有空過去一趟,我想著你有事,已打發她迴去了。你也記著些。”賈環一壁應著,一壁去遠了。


    請他吃酒的那個同窗姓石名光祿,是繕國公家嫡支的子弟,他堂兄就是石光珠。他家算起來也是榮府的世交了。去歲上繕國公誥命亡故,這還是出了孝期辦的頭一次私宴。石光祿和馮子榮一向好,馮子榮提了一句,就把賈環捎上了。


    騎著馬到了石家,角門下馬,早有幾個有眼色的使喚人上來奉承,桐葉跟著人去栓馬,賈環便跟著人進去。自甬道至花廳,一路上盡是錦袍華服之人,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


    花廳外日光鋪地,黃花燦燦,廊道內也是一盆盆各色的菊花,種種名貴,各各動人。賈環才一邁進廳內,就有馮子榮的小廝過來接著,一路帶到馮子榮那一席上。


    馮子榮一身暗紅錦衣,頭束金冠,發上又插著梅花頭紫玉簪,模樣十分之騷包,見了他,招手笑道:“環三你來,就等你了!”賈環四下一看,果然見人已來了十之*,忙道:“小弟來晚了,自罰三杯。”說著連斟三杯吃了。一窗友笑道:“你倒機靈,我們才想著換大碗灌你,你就認罰了。罷,罷,今日就饒過你一迴。”賈環便入了席,與同席說些不相幹的閑話兒。


    一時石光祿過來,賈環見他席上有一人十分眼熟,細一看,那人穿著家常衣服,頭上束著玉冠,端的唇紅齒白的好模樣,隻是想不出在哪裏見過。正想著,那人也看過來,一雙桃花眼,目泛秋波,賈環一下子想起來,這就是數月前曾有過一麵之緣的順義郡王之子。


    馮子榮也看見了他,撇嘴低聲說:“上迴去鶴館胡混,叫老王爺抓住一頓好打,這才好了棒瘡,又出來作怪了。”正說著,石光祿過來請他們同坐。兩人便去了。石光祿替二人引見過,那徒興愛搭不理的點了個頭。兩人也不去討那個沒趣兒,隻會同了身邊人行樂。


    菜過五味,賈環告了罪出去解手,石光祿忙命小幺兒領著他去,因笑道:“你少來我家,別走迷了。”賈環沒多想,拱拱手謝過。那小幺兒果然領著他出去園子裏,往僻靜處解了手,又殷勤道:“您少坐,我去給您打水淨手。”賈環漫應了,就往一塊大青石上坐了,支著頭吹涼風。坐了一會兒,沒等到那小幺兒迴來,反見著一錦衣玉冠的公子領著一隨從過來,見著他,迴頭吩咐了一句,那隨從就站住了腳,他獨身過來。


    賈環認出是方才還在席上那小郡王徒興,忙起來見禮。那徒興伸手扶住了他,眼睛在他身上溜著。賈環隻覺微微有些眩暈,身子打晃,嘴裏說著:“告辭了。”提步要走。不妨被那徒興一把扯住,道:“你先別走,我有句梯己話兒說。”賈環頭疼得更厲害,強忍著道:“您說罷。”徒興反倒踟躕起來,又看了他幾眼,越看越愛,不由握了他的手,傾身笑道:“你家裏可管你交朋友不曾?”賈環初時沒有反應過來,一怔,不由又是怒又是驚,卻又似沒到極怒的地步。這感覺還真有點兒新奇。受到這一刺激,頭疼已然不翼而飛。他仔細打量了徒興幾眼,見他生得俊秀,全然不讓寶玉,望著自己的眼睛裏全是熱切和調笑,仿佛連空氣都熱了幾分。


    徒興見他不答,又隻顧看著自己,便當他也有意,手底下越發的不規矩,緩緩摩挲起來。賈環感覺到手下異樣的觸感,低頭一看,心頭的趣味減了大半,又思及馮子榮所說他行事荒唐一節,就不耐煩起來,抽手道:“我家老爺是個正派人,叫他知道了要打的。”徒興聽了,越發認定他有意,此不過是推脫之語,當下三魂散了兩魄,一麵低聲調笑道:“咱們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一麵湊過來要親。


    那隨從遠遠的站著,因慣知自家主子的性情行事,不敢抬頭,隻垂著手看腳尖,忽聽得一聲慘叫,倒似自家主子的聲音,忙抬頭去看,隻見那被勾搭的小公子一手將自己主子的一條胳臂反擰在身後,隻輕輕一抬,便叫小郡王殺豬似的又叫起來。他大驚,忙上前勸:“好好的,怎麽動起手來了?便是我們爺有什麽不妥,隻求看在石大爺的麵子上罷。”紮煞著手不敢去拉。


    賈環並不理他,看徒興咬緊了牙,額上汗珠滾滾的下來,這才冷哼一聲:“動手動腳的,也不看看小爺是誰!”手上將徒興一推,看了那隨從一眼,揚長而去了。


    徒興腳下踉蹌,險些跌了一跤,那隨從忙扶著,勸道:“爺,這是個硬茬子,大小也是個官家子弟,別理會他了罷。”徒興也想罷手,可想想賈環的模樣兒,五官秀麗,氣質剛直,尤其剛才生氣時,眼瞳透亮,眉梢飛揚,別有一番淩厲英氣,又放不下,心裏隻是被勾得癢癢的。咳了一聲道:“關你屁事,當你的差去。”作勢踢了他一腳:“今兒什麽也沒發生過,我也沒見著什麽人,聽見沒有?”那人忙不迭的答應了。徒興猶自氣哼哼的,當下也不迴轉席上,悻悻的隻往外走。那人亦不敢勸,隻和主人家的仆從交代了一聲,忙跟上他去了。


    那頭賈環沒事人一樣迴去,照舊與馮子榮等吃酒行令。不多時有人過來報與石光祿,說“順義王府的小郡王吃多了酒,身上不好,已是迴府去了”。賈環便知他是臊了,感覺到石光祿掃過來一眼,迴看過去,卻見他已別過頭去。


    一時撤了席,石光祿還命擺上果品來,留人吃果子。眾同窗也有留的,也有走的。賈環便迴家去了。因酒上了頭,便在小書房的榻上歇了一迴。醒來吃了一盞釅釅的茶,想起霽月所言,遂起身往探春處而去。


    探春正同黛玉寶釵等在迎春房裏頑,見他來了,便與姊妹們說了一聲,自己出來,拉他去自己房裏坐。眾人也知他們姐弟有梯己話要說,也不打擾,由著他們去了。


    兩人在探春房裏坐定了,探春吩咐丫頭往廚房裏要糕去:“說與他們,要一碟子豌豆黃,一碟子和合酥。”把丫頭們打發出去了。賈環方笑道:“姐姐叫我是什麽事?”沒了外人,探春掛下臉來,抱怨道:“不是我非要說她不好,實在是她為人也太糊塗了些,叫人一調唆,就中了人家的計,當在前頭衝鋒陷陣起來。若不是養了我和你,誰放她在眼睛裏呢!”賈環聽她這麽說,知事出有因,忙詢問內情。探春便說了。原來是鳳姐兒放利錢,扣下了底下人的月例不發,有人不忿,又不敢直接對上鳳姐,不知怎麽說動了趙姨娘的心,叫她去和鳳姐兒鬧。趙姨娘倒也不算頂糊塗,也怕鳳姐兒,並不敢鬧得太過,隻是到底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連王夫人都驚動了。賈環聽了,沉思許久,看一眼探春,隻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罷。”並不肯多說。


    轉眼到了臘月,衙門裏放了印,學堂裏放了假。因著轉過年來十五就是元春省親之日,賈府上下越發忙得晝夜不閑,年也不曾好生過的。此些事一與賈環無關。他料定鳳姐兒忙碌,定騰不出手來打點他這裏的人情往來事,索性也不煩她,自己打點了禮物,與師友送節禮不提。幸喜薑俊亦有信來,備述別後情狀。賈環忙封了迴信,趕著打發家下人往金陵去的便宜捎上。


    晃眼間過了年,自正月初八日,便有太監先出來巡看方向,又有出來駐關防的,指示賈宅人等如何行事。外麵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閑人。賈赦等督率匠人紮花燈煙火,至十四日,俱已停妥。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交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賈環年前略染了風寒,便報了病,此時正在房內沉沉睡著,並未隨父兄一道等候。


    少時起來,霽月捧了藥碗進來,他別過頭去,嫌棄道:“我已好了,還吃什麽苦藥,倒了罷。”霽月低低應了,果然把藥傾入痰盂裏。賈環打聽得賈母等吃了一早上的冷風,才知元春晚間方動身,如今已自便去了。他叫丫頭領了飯來吃了,仍舊迴去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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