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馳歡聽見這話。


    烏玉似的眼睛瞪圓了幾分,麵上流露出淡淡的意外,那白皙修長的手指無措地蜷縮起來以後,又是下意識地抓緊了身旁的被子。


    老實說。


    他想象過周執聽見自己要走以後的種種反應,比如說激烈且壓抑地反對、平靜從容地接納,又或者是低聲懇求他留下等等。


    對於這些情緒。


    路馳歡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很好地接納並且安撫。


    但是——


    他唯獨沒有想象到周執會在不舍之餘,又細心地準備好了讓他可以隨時離開的飛船。


    這個人。


    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


    路馳歡再一次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他的心髒好似泡在溫暖的泉水之中,氤氳的熱意蒸得他的眼睛有點泛紅,睫毛也濕漉漉的。


    他掩飾般地低下頭。


    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他隻能反手給了周執個很用力的擁抱。


    然後。


    又將自己的臉頰埋在對方的睡衣上,悶不吭聲地反複蹭動了好幾下,整個人就好似隻軟綿綿的小動物,明明在撒嬌卻不說。


    那烏木沉香的味道好似安撫了他的情緒,因此他吸了吸鼻子以後又是溫吞地小聲說道:


    “周哥。”


    “認識你可真好。”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他又是彎起眼睛偷笑了起來。


    原本氣氛還有幾分僵持。


    然而看見路馳歡如此動作以後,周執原本略顯冷冽淡漠的麵容也跟著鬆動了幾分,淺他灰色的眼眸裏泛起了淡淡的無奈以及笑意。


    似乎是拿躺在自己懷裏的青年有點無可奈何。


    那握在對方肩頭上的手往下滑了下,帶著幾分占有欲地撫過對方單薄而又柔韌的後背以後,又停留在了路馳歡的腰上。


    沒再往下。


    僅僅隻是不輕不重地握了一把。


    “知道就好。”


    他的視力很好。


    因此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見路馳歡那雙好似含著粼粼水光的眼眸,含著幾分不好意思以及羞澀。


    他抿起唇的時候,唇角那個略顯可愛的小酒窩也跟著若隱若現。


    讓人想親一下。


    周執的目光滾燙。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下了路馳歡的後腦勺,仗著對方現如今看不見自己,因此他盡情地釋放出自己那總是壓抑的、如同岩漿般的情緒。


    隻不過。


    那聲音卻依舊一如既往地克製,“離開主星以後如果遇上了其他人,不要立刻就把我拋到九霄雲外,要記得…我還在這裏等你。”


    當然。


    如果歡歡離開以後立刻把他忘到腦後,他估計也無法做什麽。


    這僅僅……


    隻是他的一點私心而已。


    他希望自己在歡歡的心中留下的痕跡可以停留得更加久一點,不要那麽輕易地就被抹去。


    “當然不會!”


    路馳歡急急忙忙地否認。


    他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周執修長有力的手指,就好似是在與他拉鉤般,那雙漂亮的杏核眼罕見的有幾分認真以及專注。


    “不會忘記你的。”


    “到了地方以後我會給你寫信,給你寄明信片。”


    要知道。


    在特定的區域裏,通訊器有可能被當地的掌權人屏蔽信號,從而接收不了其他地區發來的信息。


    也因此。


    寫信以及寄明信片這種古老的通訊方式,現如今依舊保留了下來,雖說耗費的時間比較長,但是寄出去的東西基本上都能順利的抵達。


    從路馳歡這裏順利討來了個承諾的周執心情明顯好了起來。


    現下。


    他若有若無地輕笑了聲。


    “好。”


    “我等你的信。”


    兩人窩在被子裏小聲交談了許久,等聊完的話題告一段落以後,路馳歡又不自然地動了動腿,抬手推了下周執結實的胸膛。


    他目光閃爍。


    然後訥訥地小聲道:“現在我可以去廁所了吧?”


    再聊下去的話……


    他估計就憋不住了。


    周執一怔。


    然後又是忍不住悶笑了起來,那胸腔也跟著細微的顫動起伏。


    路馳歡這會兒聽了個一清二楚,因此臉頰倒是慢慢熱了起來,耳根以及脖頸紅通通的,現下用兇巴巴的眼神瞪了周執好幾下。


    似乎是想叫對方收斂點。


    有什麽好笑的。


    “咳。”


    周執止住了笑。


    他低頭親了下路馳歡烏黑的發絲,額頭親昵地蹭了蹭對方的肩頸,那低沉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促狹,“要不要我抱你過去?”


    不知羞。


    周執這個不知羞的男人!


    路馳歡這時候就開始痛恨自己的想象力實在是太好。


    周執一開口。


    他的腦子裏立刻就有了畫麵。


    現下他輕皺了下鼻尖,迅速將自己腦子裏那亂七八糟的畫麵打亂以後,又如同隻警惕的貓咪般、將環在自己腰上的那隻手拿走。


    下一刻。


    便是一溜煙地掀起被子去了浴室,人影也消失在了門後。


    周執遺憾地收迴了目光。


    雖說他盼望著歡歡獨立自由,以後可以不受束縛遨遊於四方,但是在這種時候他依舊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幾分悵然以及失落。


    如果。


    歡歡能多依賴他一點就好了。


    這也是為什麽他並沒有主動提出要跟著歡歡離開,畢竟他知道歡歡肯定不會答應下來的。


    更何況。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執靜靜地靠在軟枕上想了許多,他擔心歡歡在外麵的安危,也怕對方在外麵吃不好睡不好,臉頰上才剛養出來不久的好氣色估計又要沒了…隻是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


    他向來都是說得比做得多。


    這些是他自己糾結以及需要解決的問題,即便說出口,也不過是讓歡歡反過來安慰他而已。


    這樣不好。


    待到路馳歡從浴室裏出來以後,兩個人又是窩在溫暖的被子裏,相擁著睡了個很好的覺。


    路馳歡說要走。


    倒也不是唬周執的假話。


    他一旦下定了某種決心的話,基本上都是不會更改的。


    因此很快他就邀請路野以及佩林他們來到了周執的寢宮之中。


    這兩個人是他在主星上認識、並且還算是親近的親人朋友,因此走之前還是要與他們打上兩聲招唿的,要是一聲不吭就離開的話,他們心裏肯定會不好受的。


    雙方簡單地吃了頓飯。


    路野尚且不明白路馳歡的目的,現如今用眼神示意了下周執,似乎想讓對方解釋清楚。


    然而周執垂下眼眸。


    並不與他對上視線。


    現下專心致誌地將手中水果的外皮剝掉,然後把晶瑩剔透的果肉塞到了路馳歡的嘴裏,聲音聽起來低沉磁性,甚至還有幾分溫柔。


    “嚐嚐這個。”


    路馳歡的臉頰被果肉撐得鼓鼓的,現下也隻能不好意思地向著路野以及佩林笑了笑。


    路野牙酸得厲害。


    心想著周執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麽副倒胃口的樣子。


    現下他控製住自己麵上的表情,然後低頭喝了幾口茶,大抵是想著對周執這副樣子眼不見為淨。


    茶水有點燙口。


    路野擰起眉頭吹了幾下,心裏則是心不在焉地盤算著,周執什麽時候可以幫他找到慶典上出現的那個、帶著白色麵紗的年輕女人。


    這時他冷不丁地聽見路馳歡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幾分愧色以及不好意思,“…今天找你們小聚,實際上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一時之間。


    路野的心中湧起了幾分不太好的預感,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叫停,不讓路馳歡繼續說下去。


    但是很明顯。


    來不及的。


    所以路馳歡那把清亮而又略帶幾分綿軟的嗓音就這麽毫無阻隔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我暫時要離開主星一段時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迴來,大概在明天又或者後天出發。”


    “咳咳!”


    路野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口中的茶水也不受控製地噴了出來,現下匆忙抽了幾張餐巾紙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下巴,隻不過那神色依舊震驚而又難以置信。


    “不是…你……”


    花了一時半刻的時間才組織好語言,隻不過那眉頭依舊好似打了結般,“歡歡你為什麽會想要離開主星,是在皇宮裏待得不舒服麽,而且為什麽離開的時間這麽匆忙……”


    說著。


    他又是目光不善地看了眼周執,然後忍著怒意詢問道,“皇帝陛下你呢,就這麽同意了?”


    老實說。


    路野也不是不明白周執對自家弟弟的心思。


    他還以為對方無論如何也會攔一下,然而現下歡歡的行程既然已經順利定了下來,那就意味著周執肯定是沒有插手這件事情的。


    周執瞥了路野一眼。


    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歡歡並不是我的所有物,我尊重他的所有想法以及選擇。”


    他隻需要……


    當歡歡可靠的後盾就行。


    路野聽見這話頓時噎了下,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麽也下不來。


    周執這態度一擺出來,對比下來以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個蠻不講理的哥哥呢,因此他陰陽怪氣道:“行,你可真是大度又包容。”


    “等歡歡走了以後我看你估計會成為皇宮門口的那塊望夫石,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周執沒有迴答。


    僅僅隻是嗤笑了聲,但這也恰恰表明了他的態度。


    佩林夾在他們幾人中間。


    勸也不敢開口勸,畢竟在場的人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但聽也不敢放心聽,生怕自己不小心聽見什麽勁爆的秘密以後,就被皇帝陛下抓住關了起來。


    現下他見雙方火藥味十足,眼看著就要捋起袖口打上一架,這才鼓起勇氣開口說了句:


    “你們別吵了,不如還是聽聽歡歡的迴答吧。”


    路野深吸了口氣。


    斜睨了眼佩林一眼以後,似乎覺得他說的話勉強有那麽幾分道理,於是又強迫自己抬頭看向路馳歡,手指屈起以後叩了叩膝蓋。


    似乎在等著路馳歡的解釋。


    路馳歡自然不可能把自己要為世界意識收集能量的真實目的說出口,現下他彎了彎自己的眼睛。


    聲音輕快而又自然。


    “隻是去見幾個朋友而已,之前在來主星之前我就與他們約定好了,一定會去看他們。”


    “隻不過一直沒有時間。”


    他口中所指的朋友是陳慕澤以及枝書他們倆。


    當初從起義軍的據點緊急撤離時,路馳歡就答應過他們,肯定會與他們再會合、並且見上一麵。


    外加上。


    現如今起義軍撤離到了幽靈星盜團的轄區內,路馳歡去見枝書他們的話,剛好也可以去看看路明鶴,然後從他那裏再找到一份力量。


    可謂是一舉兩得。


    一想起陳慕澤與枝書他們,路馳歡又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泊蒼,當時他摘下變形貼戲耍了下對方以後,就直接溜之大吉。


    也不知道……


    泊蒼現在在什麽地方。


    按理說路馳歡並不會對試圖禁錮自己的人念念不忘,但是泊蒼身上那冷冽而又沉默的氣質太讓人眼熟,以至於他總是有種既視感。


    想到這裏。


    他又是瞄了周執兩眼,目光裏帶著幾分探究。


    周執以為路馳歡還想吃水果,於是又低頭挑了個飽滿圓潤的果子、剝去果皮以後,親自動手喂到了對方的口中,“還吃麽。”


    路馳歡趕緊搖搖頭。


    也不知道周執哪裏來的這麽旺盛的投喂欲。


    這會兒他轉動了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目光裏帶著幾分狡黠,看起來就好似隻靈動的小狐狸般。


    然後。


    他又是托著下巴故意說道,“我隻是覺得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個朋友而已,他叫泊蒼。”


    “身上的氣質和你有些像。”


    “你認識嗎?”


    周執拿著餐巾紙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下,但是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現下他麵色如常地迴答道:


    “不認識。”


    殊不知他如此平淡的神色才是露出了端倪。


    畢竟要是放在平時。


    聽見路馳歡的提起有人和他有些相似,他肯定要麵上端出副漠然而又不在意的樣子,但實際上估計要旁敲側擊,然後連對方的祖墳埋在哪裏都要不著痕跡地問出來了。


    路馳歡輕哼了聲。


    抱著手臂在心裏嘖嘖了兩聲,心想著周執這濃眉大眼的,沒想到竟然有兩副麵孔。


    說來也奇怪。


    他原本並不怎麽喜歡泊蒼對自己所做的事情,但是知道對方實際上是周執披的馬甲以後。


    路馳歡反而不那麽氣了。


    咳。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雙標,因而有幾分羞愧。


    “咳咳。”


    路野重重地咳嗽了聲。


    然後抱著手臂不高興地開口道,“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


    “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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