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彌遠這個算盤,吳浩也看的清楚:


    無非是用吳浩統兵大員的身份,給皇帝施加壓力。


    目下,真正意義上的“統兵大員”,隻在宋金對峙的前線。


    西路的四川,一團亂麻,指望不上——就不是一團亂麻,傳統上,四川的封疆大吏,亦極少對中央的大政指手畫腳。


    四川地域廣大,出產豐富,地理上,卻是封閉而獨立,盡有身在朝廷時一副忠臣孝子模樣的,進了川,就起了異心的,譬如韓侂胄北伐時的吳曦;又譬如秦朝的蜀相陳莊——哦,彼時還是秦國。


    (吳曦是吳璘的孫子;吳階、吳璘兄弟經營四川多年,吳曦叛宋,除了錯判形勢,也是因為在內心深處將四川當成他們吳家的私產了。)


    所以,為避嫌,四川的封疆大吏很少對朝廷大政發表意見——況乎立太子這樣的超敏感話題?


    中路的襄樊,統帥是趙方,留意,此君的頭銜是“京湖製置大使”,吳浩的“淮東製置使”沒有那個“大”字,可見地位有別。趙方帥邊多年,去春金欲“取償於宋”,不逞於中路,就是趙方的主持之功,襄樊保衛戰立下大功的孟宗政,也是在他的麾下。


    (說多一句,孟宗政有個兒子,名曰孟珙)。


    趙方資格老、本事大、脾氣硬,史彌遠根本不能指望他來替自己火中取栗。


    so,就剩下東路的吳浩了,碰巧,你還是我的人,so,這件事情,不找你辦找誰辦?


    這件事,是真特麽……火中取栗。


    事實上,照中國古代政治倫理(基本是儒家的觀點啦),天子無私事,統嗣大事,關乎社稷盛衰,是“國本”,絕不隻是天子的“家事”,而士以天下為己任,不可以不弘毅,天子以何人為嗣,吾等絕對有發表意見的權力;同時,在這個問題上,天子也絕對有“兼聽”的義務。


    特別是,目下還是宋,不是明,更不是清。


    但是,有個前提或曰潛規則,這個權力,隻限於“士”——即文官,不包括武將。


    所以,嶽飛當年建議高宗立其養子趙瑗為儲,高宗責備他說,“卿言雖忠,然握重兵於外,此事非卿所當預也。”


    話說的很重,也很直白,嶽飛聽了,“麵如死灰”,“聲落而退”。


    事實上,嶽飛是因收到金國欲放歸欽宗太子趙諶的諜報,才向趙構提議立儲,以示國本已固,大位有歸,既絕了敵人的覬覦,又確定了高宗的正統,是真心實意的為趙構好,為國家好。


    其實也是正辦——趙瑗就是後來的孝宗,折騰來,折騰去,二十五年後,到底還是立他為太子了。


    當然,二十五年,是段很長的距離,此一時,彼一時。


    當時主張立儲的,並不止嶽飛一人,宰相趙鼎為首的一派,也是主張立儲的。


    但就因為嶽飛是統兵的武將,被皇帝指責完之後,又被趙鼎等文官指責,“飛不循分守,乃至於此!”在文官們看來,嶽飛此舉,是“越權”——侵犯了文官在統嗣大事上發言的“專有權”。


    說起來,嶽飛和趙鼎的私交,還算好的呢。


    嶽飛不曉得這個潛規則嗎?不,他曉得的。


    嶽飛將自己欲建言官家立儲的決定告知幕僚薛弼,薛弼勸他說:“身為大將,似不應幹預此事。”嶽飛迴道:“臣子一體,也不當顧慮形跡。”


    嶽飛,是真正為國、為民、為君主而不計自身利害的。


    並不是所有的文士都認為嶽飛“不循分守”,吳浩很不喜歡的朱熹,在這個問題上,就是支持嶽飛的。


    朱熹對高宗的表態表示不解,“此等事甚緊切,不知何故恁地說?”接著稱讚嶽飛,“如飛武人,能慮及此,亦大段是有見識。”


    或者,朱熹同嶽飛沒有交集,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嶽飛逝世已久,彼此不存在利害衝突,可以相對超然的看問題罷。


    但要強調的是,嶽飛建議立儲,隻是他和趙構之間的一場小風波,嶽飛的被害,絕非種因於此。


    (趙構對自己的不能生育,其實並不忌諱,不然,也不會養兩個宗室子在宮中為預備了。)


    次年,嶽飛再次入覲,召對之後,趙構讓嶽飛去資善堂見了皇養子趙瑗。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主動和解的舉動——就是針對去年那場小風波的;若趙構真在統嗣問題上對嶽飛不釋,絕不能叫他去見趙瑗。


    從資善堂出來後,嶽飛滿麵笑容:“社稷得人矣!中興基業,其在是乎!”


    嶽飛的被害,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趙構求和心切,而金人咬定和議的條件,“必殺飛,始可和”。


    (這特麽成了宋金議和的傳統了,韓侂胄北伐失敗,金國也是堅持“必殺侂胄,始可和”。)


    至於趙構為什麽一定要求和,那是另一個問題。


    秦檜當然是大漢奸,但是,若有個“漢奸排行榜”,秦檜不能排在第一位,他的前頭,一定有個趙構。


    為尊者諱,千載之下,竟沒有幾個人肯直接指出這一點,也特麽的——


    不曉得說什麽好了。


    “嶽飛建議立儲,隻是他和趙構之間的一場小風波”,是吳浩自己的看法,不曉得史彌遠咋看?


    會認為嶽飛的被害,確種因於他的“不循分守”嗎?


    如是,在史彌遠心裏,吳浩密奏,要求不立太子,就不僅是“火中取栗”,而真如吳浩吐槽的“殺雞取卵”了。


    或者,這隻“雞”,在史彌遠眼裏,已是尾大不掉,“殺”了,不但不可惜,還是必要的?同時,取出“卵”來,也算是派上了最後的用場?


    哼哼。


    得,我管你咋想?反正,該幹的事兒,老爺幹;不該幹的事兒,老爺堅決不幹!你就把天老爺請下來跟老爺說話,也木有用!


    “這個什麽密奏,”吳知古說道,“自然是不能往上遞的,你看,是我迴去直接迴複史彌遠呢,還是你給他寫封信,做個解釋?”


    “我還是寫封信罷!不然倒叫你作難了。”


    “看你說的——我有什麽作難的?”


    吳浩一笑,“不說這個了。”略一頓,“好了,時辰到了!”


    “時辰到了?”吳知古奇道,“什麽時辰到了?”


    “梅開二度的時辰到了呀!”


    吳知古的臉一下子紅了,“你!……”


    “欸,再見麵,不曉得啥時候的事兒?良宵苦短,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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