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張德宏冷笑一聲,“我倒不曉得,這上頭的哪一條是胡編亂造出來的?”略一頓,“這暫不去說它了;怎麽,你不肯照抄?”


    許國咆哮,“做你的清秋大夢!爾等以兵脅迫上官,跡同謀反,等著抄家滅族罷!”


    張德宏再一笑,這次是衝著章夢先,“章參議,大帥如此固執,你不勸一勸嗎?”


    章夢先聽張德宏口中,“許國”變成了“大帥”,以為許國強項,張德宏軟了下來,則來勢洶洶,不過虛張聲勢,雙手一攤,用一種無奈的口氣說道:


    “這,眼下,大帥正在氣頭上,不大好勸,唉,張統領,你也是的,有什麽話,不能從容進言,非得……”


    話沒說完,張德宏向羅絡一努嘴,羅絡踏上一步,手中刀起,寒光一閃,一聲慘叫,章夢先的脖子,裂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鮮血狂噴之中,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瞪著眼睛,整個人,慢慢軟倒在地。


    不過,那聲慘叫,卻不是出於章夢先之口——而是許國。


    刀子並沒有斫到許國,寒光閃過,他下意識的慘叫了一聲——以為這一刀是奔自己來的,也即是說,嚇的。


    章夢先的喉嚨已被切斷,然一時不得便死,血泊之中,手腳還在抽搐,羅絡低頭細覷,罵道,“這個活計做的——囚攘的,手生了!”說著,又一刀劈下。


    許國又是一聲慘叫。


    這一刀,依舊不關他的事,這一次,他也未誤會自己是這一刀的目標,但是,就是忍不住不慘叫上一聲。


    這一刀,將章夢先的頭顱徹底的斬了下來。


    羅絡將許國摔到地上的那張紙揀了起來,又罵,“賊斯鳥,被血汙了!大帥本來眼神兒就不好,這下子愈發看不清爽了,怎生是好?”


    “沒關係,”張德宏含笑,“咱們念一句,大帥寫一句,不就成了?大帥,是罷?”


    許國渾身哆嗦,牙齒打顫,本不想看地上章夢先那顆瞪著眼睛的頭顱的,但視線好像被綁住了那上麵似的,挪不開來。


    張德宏提高了聲音,“大帥!”


    許國渾身一顫,大夢初醒似的,“啊?”


    “卑職的話,大帥聽清了嗎?”


    “聽……聽……啊?”


    “我念一句,大帥寫一句,好不好呢?”


    “呃……好,好!”


    “欸,這就是了,早如此,章參議也不必吃這兩刀了,可惜了!”


    總的來說,“兵諫”非常順利,和州兵進製置司大門的時候,就未受到任何阻攔,由始至終,除了章夢先,再沒有第二個人流第二滴血了。


    由始至終,神武諸軍、鎮江軍皆按兵不動,也就無所謂羅絡說的“神武諸軍往中間一隔,鎮江兵連城都進不去”;而“鎮江兵連許國的劄調都收不到”則為事實——許製帥根本就沒能往製置司外發一個字兒呀。


    最有意思的是,“兵諫”發生的時候,製置副使並不在楚州——彼時,吳浩過了淮水,正身處邳州,但這一層,許國方麵懵然不知——許國還同章夢先商量要不要再一次邀吳、楊伉儷“同遊蓼兒窪”呢。


    事發後,吳浩得報,才急急迴到楚州,發放錢糧,安撫士卒,看到許國的“自供”和“自劾”,感歎一番,順著許國“自供”“自劾”的意思,另擬了一個奏章,“詳述”前因後果,連同許國的“自供”“自劾”,一並發往臨安。


    奏章中,提到了許國扣發和州兵錢糧,引發“士卒鼓噪”,但之後的和州兵貫甲露刃入製置司衙,則一字不提;“章夢先”三字,自然更不會出現在奏章中。


    許國真扣發了和州兵的錢糧嗎?


    誰知道呢?


    許大帥既然“自劾”,“閉門待罪”,淮東製置司的公事,自然歸吳副帥打理,於是,喻口船廠那邊,款項接續,工程繼續,而且,燃膏照明,夜以繼日。


    朝廷收到許國的“自供”“自劾”以及吳浩的奏章,不由大吃一驚,曉得其中必有隱情,於是,急召許國迴臨安麵陳。


    然終究未能等到這個“麵陳”。


    許國浮運河南下,淮南東路境內,一路提心吊膽,直到過了長江,進入兩浙西路的地界,方始大大的鬆了口氣。


    到了丹陽,許國上岸,在一家叫做“望江樓”的酒樓用飯,酒足飯飽,打道迴船,彼時,天色已晚,天雨路滑,許國行走岸邊,不慎失足,跌入河中,他雖曾“都統淮西沿江兵馬”,其實是個旱鴨子,於是,淹死了。


    也有傳言:有人在背後推了許國一把。


    然沒有證據,最後,鎮江府和丹陽縣還是按“酒醉失足落水”結案上報。


    丹陽在鎮江境內。


    據說,許國在淮東製置使的任上,同鎮江兵的關係亦頗不融洽,這,也頗令人生出些遐想呀。


    *


    臨安,右丞相府。


    史彌遠、史嵩之叔侄獨對。


    “應該不幹他的事罷?”史彌遠慢吞吞的,“神武諸軍未動一兵一卒;事發之時,他在邳州——這些,都是確實的。”


    他者,姓吳、名浩也。


    史嵩之不以為然,“可是,他為什麽要替和州軍遮掩?和州軍不過千人,他的兵力、戰力,拿下和州軍,易如反掌,到時候,不又是敉平變亂,大功一件?”


    頓一頓,“而且,這並不影響他接任淮東製置使——出了這樣的亂子,許國左右是不能留在淮東的了。”


    史彌遠還是慢吞吞的,“到底比不得許國‘自供’‘自劾’來的保險嘛。”


    史嵩之亢聲,“他想做製置使,給許國下絆子,並不稀奇,可是,會不會太心急了些?這個手段,會不會太過分了些?許國隻是奉召迴京,朝廷還沒免其職呢,他就敢越境追殺之!”


    略一頓,“到底是個製置使,正經的封疆大吏!我朝肇基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事!”


    史彌遠皺皺眉頭,“我還是覺得,許國之死,未必幹他的事。”


    頓一頓,“許國這個人,確實是用錯了!欸,得罪的人太多了!和州的,鎮江的,想他死的,怕不止他……呃,怕不止一人呀!”


    史嵩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心下奇怪,以二叔的智慧,怎可能看不出,“兵諫”也好,許國之死也好,其中皆有吳浩做的手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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