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縣之行,雖然碰了個軟釘子,但吳浩並非沒有收獲,而且,收獲還很大。


    不錯,吳副都統製亦在“泗州來人”之中,隻不過,微服變裝,同時,既未露麵,更未進城,虹縣的人,包括仇自明在內,都不曉得宋人的大頭目已到了城外。


    吳浩到虹縣來,主要不為招降,當然,若確有必要,也不是不可以露麵,但仇自明綿裏藏針,話雖說的委婉,態度其實很堅決,既如此,招降這件事,就暫時擱一擱好了。


    那,吳浩走這一百大幾十裏的路,主要為了什麽呢?


    為查看地理——為抵禦金國即將發動的進攻做準備。


    金國必將大舉來攻,隻是不曉得啥時候動手?


    端要看一點:目下,泗州在金國眼裏,是敵境,還是我土?若依舊是“我土”,照理不會就等到開春,不然,泗州的春耕,將大受影響——今春金軍大舉入寇,時機的選擇,就有破壞宋的春耕的考慮在內。


    完顏文通數千兵馬團滅,金軍若來攻,不會還是三五千、三五千的添油,一次過,兵力至少兩萬起,但金國新敗,短期內進行大規模軍事行動的積極性不會太高,不大可能為了一個泗州進行全麵動員,應該隻是調用屯駐東南一帶的軍隊,如是,短期內集結起二三萬軍隊,也不是件叱吒立辦的事情。


    但吳浩是希望金國早點動手的,真心實意的那種。


    一來,不管金國咋看泗州,吳浩是已將泗州視作“我土”了,若春耕受到嚴重影響,泗州缺糧,就得靠對岸的盱眙接濟,這不是自己替自己背上了個不知大小的包袱了嗎?


    二來,也是更重要的,就泗州的地理來說,吳浩認為,這場仗,頂好在冬天打。


    蘄水入境泗州之後,串起虹縣、臨淮,最後在泗州城東,注入淮水。這是一條奇奇怪怪的河流——原本很正常,但黃河奪淮入海,除了淮水本身,淮河流域尤其是淮北的一大片水係,跟著亂了套,蘄水便是其中之一——變成了一條“半季節河”,季秋以後,虹縣、臨淮之間的蘄水,開始斷流,來年開春,才會恢複。


    目下是孟冬、仲冬之交,虹縣、臨淮之間,通海鎮至青陽鎮的蘄水,已完全斷流,河床完全裸露。


    吳浩實地勘察,龜裂板結的河床凍的異常堅實,走大隊人馬,沒有任何問題。


    事實上,較之寬闊的河床,作為道路的河堤,可算狹窄,論“道路通過能力”,河床遠勝河堤。


    當然,河床不適合走輜重和馬軍,不是河床本身不適合,而是上下河堤麻煩,但走步軍,非常合適。


    如無意外,金軍由虹縣向臨淮進軍,通海鎮至青陽鎮這一段,步軍會選擇蘄水河床為道路。


    這一段路,還有什麽特點呢?


    像大多數河流一樣,蘄水兩岸,蘆葦茂密;不同於大多數河流的,此時節,蘄水斷流,兩岸蘆葦,完全枯黃。


    很好,很好,這裏,就是我的預設戰場了。


    我的預設戰場,不在虹縣,不在臨淮,更不在泗州城下,就在通海鎮至青陽鎮之間。


    現在想想,虹縣不肯降,其實是件好事,虹縣若降,不能不守,不然,金軍來攻,將一縣子民丟給金軍屠戮,算怎麽迴事?


    虹縣距泗州城,直線距離一百五十裏,道路長度近兩百裏,在兵力有限的情形下,前出太遠,戰線拉的太長,前方、後方,彼此難以唿應,不算好部署。


    此其一;其二,如是,我的預設戰場,就很難擺在通海鎮至青陽鎮的蘄水河床上啦。


    迴到泗州城,吳浩一心二用,一隻眼睛緊盯著北邊,另一隻眼睛緊盯著東邊,心說,俺在盱眙、泗州折騰出偌大動靜,東邊的楚州,也該有些按捺不不住了罷?


    *


    確實按捺不住了。


    這一、二月內,淮東、山東,風起雲湧。


    “盱泗大捷”給了賈涉很大的壓力——同為“知盱眙”,為啥賈濟川前腳走,後腳的吳長風就建奇功?


    而若論資望,賈濟川不曉得高出吳長風多少個級數?


    兩相對比……哼哼。


    賈涉原本無意“擅開邊釁”的,但在壓力和質疑下,不得不力求自證,不然的話,自己的淮東製置使的位子,哪天被盱眙的那個毛頭小子頂了都說不定?


    放在以前,說吳浩這樣的人可充方麵大員,任誰都會譏斥之為癡人說夢,但現在——


    賊廝鳥,放在以前,說吳浩這樣的人可知軍州,也會被人譏斥之為癡人說夢啊!


    結果呢?


    世道已經亂了,啥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啦。


    既如此,我賈某人也就不能不力求進取了。


    賈涉的運氣很好,正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金濟南府長清令嚴實,派人納款於淮東製置司,請求內附。


    看過來信,賈涉不由擊節,大唿,“好!”


    楊安兒敗亡後,山東投宋者不知凡幾,其實已經不稀奇了,賈涉何以如此興奮?


    其一,之前來降的,都是紅襖軍各部,也即是說,都是“賊”;嚴實,卻是金國正經的縣令,金國山東牧民諸官,嚴實為內附之第一人,其意義,遠非一群打家劫舍、朝三暮四的“紅襖賊”可比。


    其二,嚴實素有愛民的名聲,長清人是唿之為“嚴青天”的,這樣的人投宋,運作得當,可以形成很大的號召力,這一層,亦非“紅襖賊”可比。


    賈涉眼中放光,他的眼前,已經展現出一副“恢複全齊”的美妙圖景了。


    那,嚴實這樣的人,本該為金國忠臣的,為什麽欲投宋呢?


    劣幣驅逐良幣唄。


    嚴實清廉剛正,繩糾境內不法豪強,從不手軟,替自己結了一大堆仇家,不斷有人向山東行省誣告嚴實“與宋有謀”,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三人成虎,行台終於信了,出兵包圍長清。


    嚴實申訴無由,不肯束手待斃,乃率屬眾退入青崖崮,金軍試著攻了兩次,打不下來,也就撤了,但嚴實歸金的後路也已斷絕,不甘心一輩子做個占山為王的強盜,乃納款於宋,欲“為舊主複舊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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