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吳浩略表詫異,“兄長還能有什麽不放心?”


    頓一頓,“恩相大權在握,官家信任尊重,而將來的新君,既然是恩相仔細挑過的,自然同今上一般的信任尊重恩相!這個,前有‘父子宰相’,後有‘叔侄宰相’!哈哈!”


    再一頓,“到時候,我還要多多仰仗兄長的大力呢!哈哈!”


    好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呀。


    史嵩之卻微微苦笑,“長風,你善頌善禱,好意心領了,可是——”


    “怎麽?”


    “唉,別的不說,最關鍵的一節——‘將來的新君’一節,難!”


    吳浩的神情,愕然的極自然,“怎麽?事情有變?挑選沂王嗣子的差使,不歸恩相管了?”


    “那倒不是,而是——欸,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呀!”


    “這,至於嗎?十五六、十六七的宗室子,沒一百,也有八十罷?其中,怎樣也有合適的罷?”


    “何止一百、八十?可是,第一要強壯康健,第二要形貌端正——這都罷了,關鍵是,學識、秉性難得!”


    “學識?秉性?”


    “有多少學問在其次,但首先,要好學!不然,朝野上下——尤其是那班治理學的,如何能夠視其為明君?”


    頓一頓,“可是,本朝肇建已二百五十九年了,南遷也近百年了,還有幾個宗室子是真正好學的?十幾代下來,哪朝哪代,宗室子都會變成紈絝子——沒有例外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哦……”


    “至於秉性——那就更難了!”


    “更難?”


    “更難!”


    史嵩之豎起一根手指,“其一,舉止要有規矩、有氣度——這不是容易的事情!別看宗室子都是打小就受教的,可是,既是紈褲子,有幾個能真正有規矩、有氣度?謙恭、虛心,那都是藏於內才能夠形於外的!扮不來的!”


    “呃……也是啊!”


    “其二,”史嵩之豎起第二根手指,同時,微微壓低了聲音,“得聽話呀!”


    頓一頓,“可是,聽話不聽話,不知根、不知底,隻見個一二麵,如何才能夠做得準?”


    “這……確實、確實!”


    “長風,孝宗皇帝即位故事,你曉不曉得?”


    曉得,但俺要裝作不曉得,“請兄長賜教。”


    “高宗皇帝無嗣,為儲位計,養宗室子於宮中。選人的時候呢,有初選,有複選,初選十個,複選剩下兩個,這兩個,一並養在宮中。”


    略一頓,“長風,你說,為什麽要一次過養兩個?”


    “這……自然是為了看哪一個更合適些?若隻養一個,養著養著,發現不合適了,卻無人可換,豈不尷尬?”


    “對了!這兩個,一個胖些,一個瘦些,本來,形貌、學識以及大致的秉性,都算勢均力敵,最終勝出的,卻是那個瘦些的——也即孝宗皇帝了,你曉得為什麽嗎?”


    吳浩笑,“總不成,高宗皇帝嫌胖的那個吃的太多,怕養不起?哈哈!”


    史嵩之也笑,“是這樣:有一迴,高宗皇帝檢查功課,兩個候選皇子並排站著,一隻貓兒打他們腳邊走過,孝宗皇帝專心聽高宗皇帝講評,目不旁視;另一位,那個胖小子,卻一腳照著貓兒踢了過去。”


    “我明白了,這一腳,將他的皇帝寶座踢掉嘍!”


    “對了!高宗皇帝說,不專心聽講也就罷了,那隻貓哪裏開罪了他,要平白無故的被踢上一腳?這樣的人,做了皇帝,隨心所欲的一腳一腳踢出去,臣子百姓,如何受得了?”


    頓一頓,“這就叫‘秉性’了!若不知根知底,就隻有效高宗、孝宗故事,挑幾個備選的,養一段時間,方知究竟!”


    歎口氣,“可是,目下,這兩條——知根知底也好,養多兩個備選的也好,咱們都做不到!”


    頓一頓,“之前,從沒在沂王嗣子一事上多留意,宗室子雖多,卻沒哪個談的上‘知根知底’;至於養多兩個備選的,更辦不到——不過是個親王嗣子,又不是皇子,沒這樣的規矩呀!”


    吳浩心說,好了,俺的時機,終於到了!


    先是蹙眉,嘴裏說著,“欸,也是,也是……”突然目光一跳,眉頭一展,“欸!……”


    “怎麽?”


    吳浩露出些些尷尬神色,“欸……小弟突然想起……呃,不過,太唐突了,太唐突了,那個,不妥當,不妥當……”


    “話說半截?長風,這可不像你!自家兄弟,有什麽、說什麽!”


    “呃……是!”頓一頓,“不過,我隻是一時想起,說的不對,兄長千萬不要介意,轉過頭,就忘了他,好罷?”


    “嗐!看你!說!盡管說!”


    “我倒是認識一個宗室子,年紀、體貌、學識、秉性……想一想,似乎,竟大致符合兄長說的這些要求?”


    史嵩之目光一跳,“哦?有這樣的人?哪一位啊?”


    “名叫‘與莒’——上草下呂的那個莒,太祖次子燕王德昭的九世孫。”


    史嵩之不假思索,“輩分倫次對了!”但接下來——


    “長風,你是如何識得這位與莒郎君的?”


    “這……咳、咳……”吳浩的臉,竟似隱約有兩分紅意?


    欸,這可是稀罕事啊!


    史嵩之奇怪了,“長風,你這是恁的了?不像你素來為人啊!”


    吳浩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欸!對第二個人說不得,兄長麵前,我有什麽說不得的?”


    於是,便將遊沈園,邂逅吳知古姊弟,其後跟蹤上乘宗,跟到了雲門寺,窺見盧鬆這個“同行”,出手救了吳知古性命,再其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情愫暗生,終於成就好事,等等等等,說了一遍。


    起承轉合,自然略加修飾,但基本情節,較之事實,居然大致不差。


    史嵩之愈聽愈奇,最後,拊掌大笑,“長風,真有你的!可謂‘能者無所不能’!哈哈!”


    吳浩既隆重推出趙與莒,就不可以對史氏叔侄隱瞞與吳知古的關係——他們遲早會知道的;若吳浩隱瞞了如此重要的一層關係,到時候,史氏叔侄必對他大失信任,倒不如漂漂亮亮,什麽話都說在前頭。


    這種男女關係,最是私隱,吳浩連這個都不對史氏叔侄隱瞞,史氏叔侄心目中,他的忠誠度,必立即爆棚,真正叫“自己人”了!


    再者說了,史嵩之不是道學,他出入勾欄瓦舍,火燒禪寺,本就是個風流桀驁的人物,對於吳浩的行為,非但不以為忤,還會引為“同道”。


    而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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