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過,此時代,真正意識到蒙古的危險,以今之金為昔之遼、今之蒙古為昔之金者,鳳毛麟角,展淵是一個,未曾想,豐樂樓上,又遇到一個,而且,史嵩之直接說出“(若)蒙古人打過來了”,這個認識,似乎較展淵還要更進一步?


    這個人,原時空,偌大之影響,果然不是無能之輩呢。


    史嵩之已轉迴了頭,微笑,“長風,你是不是以為我口誤?什麽‘蒙古’?其實應是‘金’?”略一頓,“我沒口誤,就是‘蒙古’!”


    “這……”


    史嵩之的微笑變成了皮笑肉不笑,“怎麽?你不以為然?”


    吳浩心中冷笑:老子的見識,高你十倍!正要分說,心中一動:且住!


    以辯論不過便火燒主人家泄憤之惡行看,此人雖有本事,卻絕對是個心胸狹窄、剛愎自用的,這種人,十有八九,四個字以括之:專忌勝己。


    目下,他的地位,若仿佛其堂叔,高高在上,也就罷了,俺識見過人,會被其視作一件利器,為其所用;但目下,他不過是個普通士人,還未正經出仕,近乎白身,明麵上,社會地位,同俺這個土財主,沒有啥大區別,這種情形下,俺的識見,若壓他一頭,隻怕他非但不會佩服俺,引俺為知己,反倒極可能對俺行火燒東錢湖梨花山天慈寺之故事!


    他是史嵩之,不是展淵!


    一句話,此人,隻可以利用,不可以交心!


    再者說了,目下,此人對俺的最大用處,就是做個俺同他堂叔的中間人而已,別的,再說罷!


    轉瞬之間,吳浩已轉過了偌許念頭,定下了交往史嵩之的基本策略,亦不過四字:“藏拙”“示好”。


    當下憨憨一笑,“蒙古咋迴事,我一頭霧水呢!隻是想著,俺們大宋同蒙古之間,不是隔了個金嗎?蒙古咋就‘打過來了’呢?”


    史嵩之“嗬嗬”,“長風,你不讀書啊!金,吾之宿仇,非吾之長城!就算是‘長城’,這道‘長城’,也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


    吳浩心說,金是不是“吾之宿仇”,還要讀書不讀書的才曉得?哪個老百姓不曉得靖康之恥?


    做出詫異的樣子,“兄長是說……金不是蒙古對手?”


    史嵩之冷笑,“亡不旋踵矣!”


    吳浩的戲很好,“啊?啊!……”


    “你別看目下,對著俺們大宋,金還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然不足慮也!真正可畏者,蒙古也!”


    頓一頓,“金一亡,俺們大宋,不就同蒙古相接了嗎?到時候,一個不合,刀兵相見,又有什麽稀奇?可不惕懼?”


    “呃……是!是!”


    “不過,”史嵩之夾了一筷子魚膾,“金既為吾之宿仇,報仇,就不能盡假手於他人!不然,就算不得真正報了仇!”


    頓一頓,“再者說了,金國偌大一塊肥肉,也不能叫蒙古人都吞了下去!就算肉是蒙古的,咋說,俺們也得喝口湯嘛!”


    言罷,送魚膾入口,大啖起來。


    “兄長,你莫不是說,咱們應該……那個,聯蒙滅金?”


    “對!”


    “可是,到時候,這個仇,雖然報了,怕不怕……那個,前門驅虎,後門進狼?”


    史嵩之拿筷子虛點一點吳浩,“你這個‘虎’‘狼’,很應該彼此調換一下!蒙古,才是那隻‘虎’呢!”


    “呃,是!可是,那不是更加?……到時候,咱們不成了那個……呃,虎口奪食了?”


    “我說過了,蒙古吃肉,咱們喝湯——肉、湯之間,分際明顯,不可不辨!若隻是‘喝湯’,便不算‘奪食’,也就不至於激怒那隻虎了!”


    “啊!高明之至,高明之至!”


    吳浩心說:靠,老子曉得你個老小子的路數了!


    那,老子的路數呢?


    “聯蒙滅金”固老子所不取,但老子也絕不會倒轉了過來,像某些人說的那樣,因為“唇亡齒寒”,便要“聯金抗蒙”。


    因為,首先,這根本行不通。


    其一,民族感情不允許。


    金,宋之世仇,想到靖康之恥,想到那些被擄掠而去、淩虐至死的後、妃、帝姬,你怎可能與如斯血海深仇並肩作戰?


    你願意,你的袍澤不願意,你的兄弟姊妹不願意。


    其二,目下,已是公元一二一九年了,金已被蒙古揍得不得不放棄兩河、山東,舉朝南遷——自中都(北京)遷都至南京(開封),但非但不想著交好宋朝,安定後方,以集中力量對付蒙古,反欲“取償於宋”,對宋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


    有同這樣一個中二癌晚期患者結盟的可能嗎?


    其次,老子本就要滅金,本就要趁你病、要你命的!


    靖康恥,猶未雪!


    問題不在滅金,而在滅金之後,如何應對蒙古?


    吳浩以為,原時空的“端平入洛”,單從戰略製定來說,或曰單單紙上談兵的話,並不能算錯,甚至還可以說是高明的,至少,較北宋的趙佶和童貫強的太多;問題是,彼時的南宋,沒有執行這個大戰略的能力,包括但不限於:


    無法統一思想,做不到上下同欲、內外同心;統帥無能,累死三軍;後勤,更是拉胯的一塌糊塗。


    一個字:菜!


    一句話:菜是原罪。


    換了老子,該咋辦呢?


    沒啥可說的——


    一個字:肉!


    不是一身肥肉的“肉”,而是一身肌肉的“肉”。


    叫自己真正強壯起來!


    舍此之外,還有他途嗎?


    *


    吳浩作別史嵩之後,匯合朱榮,一見麵,便大拇指一翹,“兄弟,果然好‘布置’!史彌遠這條線,算是正經搭上了!隻不過,暫時不著急‘變現’,且擱著,用不了多久,就有大用!”


    朱榮笑道,“也是‘瓊林枝’的人肯幫忙——就連‘妙手空空’,也是他們替咱們動的手。”


    吳浩略意外,“哦?”


    “是丁喬的一個姑表侄兒,叫做梁亮的,剛剛過臨安投奔他們子父,此人善能飛簷走壁,常做些跳籬騙馬、穿牆入戶、偷雞摸狗的勾當,雖上不得台麵,但雞鳴狗盜之徒,有些時候,倒也能派上些用場。”


    吳浩聽到“飛簷走壁、跳籬騙馬”八字,心中一動:這不就是鼓上蚤時遷嘛!


    乃微微搖頭,“我不以‘雞鳴狗盜之徒’目他!市井風塵之中,盡有慷慨豪傑之士!”


    略一頓,“還有那位丁老爹,我看他雖然頭發花白,但身姿挺拔,腳步輕捷,身上也該是有功夫的罷?”


    吳浩對梁亮、丁喬的態度,頗出朱榮意外,點點頭,“是!非但有功夫,還很了得!”略一頓,“不過也不奇怪,丁都兒是她爹爹一手調教出來的,有其父方有其女嘛!”


    “好!阿榮,我已經定下了豐樂樓頂大的一間濟楚閣兒——就在今天晚上;我要好好請一請丁喬父女,還有那位鼓……哦,那位梁亮!”略一頓,“好好謝一謝他們子父三位!”


    啊?


    朱榮更意外了,隨即心中微微泛起一股酸熱之氣,點頭,“好!我這就去告知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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