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屋中刻漏的水滴聲越過絲竹聲,滴進了臨安心裏。


    她的目光落到沈雁歸身上。


    從前出席宴會,太後自有身份,長公主敬酒自然忘不了她,現下倒是忘了小叔叔身邊還有個夫人。


    瞬息之間,臨安福身補了一句,“臨安僅以薄酒敬獻,恭請攝政王、王妃福安。”


    座下眾人紛紛起身舉杯,齊聲道:“恭請攝政王、王妃福安。”


    為表重視,攝政王和王妃該起身飲酒,沈雁歸剛端起酒杯,墨承影便握住她另一隻手,沒叫她起身,隻手中酒杯與她碰了一下。


    他在萬眾矚目裏,道:“夫人萬福。”


    沈雁歸迴碰酒杯,“王爺萬福。”


    二人飲了酒,其他人才敢喝酒。


    “今日乃是臨安的私宴,說起來大家都是一家人,諸位不必拘泥禮節。”


    有了墨承影這句話,這席才算開始了。


    臨安長公主暗暗鬆了口氣。


    兩輪歌舞之後,大家皆有了些醉意,臨安長公主隻怕小叔叔事後追究,一直在旁說話討好。


    “聽說王妃嬸嬸是永州來的,我方才特意叫廚房做了道蓮年有魚,地道的永州做法,王妃嬸嬸快嚐嚐。”


    墨承影斜睨她一眼,“端下去。”


    臨安長公主抿緊嘴巴也不敢說話:自己又是哪裏做錯了嘛?


    “這些歌舞每年都看,沒什麽新意,我略會些琵琶,雖比不上宮裏的……”她及時住口,“樂師,自娛還是可以,王妃嬸嬸若是不嫌棄……”


    琵琶?


    墨承影不想聽,“本王嫌棄。”


    臨安長公主眨巴著眼睛,求助似的看向沈雁歸。


    沈雁歸也不願叫臨安長公主太難堪,便點頭同意了。


    臨安巴巴兒抱著琵琶彈完,墨承影幽幽吐了兩個字:“一般。”將宗親命婦的讚譽堵在嗓子眼。


    宗親命婦自然是不敢貶損長公主殿下的,可攝政王這般說,她們又不能太逆了去,隻得將攝政王高高捧上去,再小心誇上長公主兩句。


    “今兒是冬至,大家高興,長公主殿下獻曲,咱們也不好幹坐著,息女不才,略通舞藝,願為賞梅宴助興。”


    沈雁歸並不太認得這些人,墨承影抬眸瞧了一眼,小聲道:“這是銀青光祿大夫趙肇中的夫人,趙肇中雖沒掌實職,可他父親是趙太傅。”


    “趙太傅堪為群臣表率,在朝中威望頗高,當年我輔佐那個‘胞衣’登基,他功不可沒,卻從未爭功,朝堂剛穩,他便請致仕。”


    胞衣……王爺現在對皇帝的稱唿真是越來越親切了。


    沈雁歸瞧了眼新上的龍井蝦仁,剛拿起筷子,墨承影已經替她夾到碗中。


    “這趙太傅有大智慧。”


    墨承影笑了一聲,又夾了筷子魚,一邊挑刺一邊道:“什麽大智慧?不過是怕鳥盡弓藏罷了。”


    “權力之下,人心難測,誰敢保證手握高功,永遠沒有非分之想?”


    沈雁歸緩緩嚼著蝦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說完沈雁歸驚了一下,妄議朝政,這是嫌命長了?


    “妾身妄言,還請王爺恕罪。”


    什麽妄言不妄言的,是自己要說的,與她何幹?


    何況,他瞧著夫人不愛家長裏短,於朝政多有見地,多了解了解沒什麽壞處。


    墨承影不在意,自然也懶得去糾正,隻道:


    “雖是席宴,你顧著規矩非要自稱一聲‘妾身’,我也不好說什麽,可這‘王爺恕罪’就實在沒必要說了,真心求恕,迴頭安寢多叫幾聲……”


    這大庭廣眾的,他在胡言亂語什麽?!


    沈雁歸的臉登時就紅了。


    墨承影:“多叫幾聲夫君。”


    沈雁歸:“……”胡思亂想的人原來是自己。


    墨承影將挑完刺的魚肉,放到沈雁歸麵前,抬頭見她滿臉羞赧,“怎麽了?”


    沈雁歸連忙搖頭,她低頭吃魚,“咳,沒有,夫君繼續。”


    墨承影聽話繼續,“趙肇中為人中規中矩,沒什麽想法,今年他兒子趙奇珍也中了進士,倒是比他爹更有上進心。”


    這上進心自然指的是野心。


    沈雁歸目光落在趙家席位上,那趙家公子弱冠之年,倒也是一表人才,他時而抬眸,眼掃四下,她娘趙周氏亦是耳聽八方。


    “兒子有了野心,當娘的少不得也幫襯著些。”


    “什麽意思?”


    沈雁歸眼神示意,“趙家小姐生得雪膚花貌。”


    堂中趙家小姐趙亦柔,年方十六,一襲紅裙,長袖舞動,如風吹水蓮花,輕盈曼妙。


    那遮臉的紗巾,更添了幾分神秘,猶抱琵琶半遮麵。


    趙亦柔在墨承影眼中,與其他舞姬並無太大分別。


    他腦子裏唯一閃過的念頭,便是想自家夫人換了這套衣裳為自己一舞。


    “王府她是進不來了,趙家若真有心,我倒也不是不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王爺的意思是……送她進宮?”


    “一個十六、一個十三,剛好可以替馮氏看著小皇帝。”


    馮氏?


    看著小皇帝?


    沈雁歸覺得墨承影這話,很有深意,“夫君改變主意了?”


    “我隻是要還權,也沒說一定要將這權柄交給她們母子。”


    墨承影原本不想那麽麻煩的,可臨安這丫頭心實,從前便被馮氏哄著在自己麵前幫她說話,今日莫名其妙來一出針對卿卿的戲碼,十有八九也是聽了她的挑唆。


    想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兩個人相爭,她來坐收漁利?


    當真是自己從前對她太好了些。


    有些東西,自己能給她,自然也能收迴來。


    墨承影聲音沉了沉,“她敢慫恿臨安對付你,我便將這朝堂的簾子撤了。”


    “夫君說是要還權,可朝臣換新、兵權收歸,換誰是太後,都會著急的,現下又要撤簾……”


    沈雁歸有些擔心,“兔子急了還要咬人。”


    墨承影如何不曉得?


    可是兩年時間於朝堂而言太短,他若手不快,很多事情都處理不完,可兩年於他個人而言,已經耽誤夠久了。


    “我要還權就必定要先收權,用兩年時間培養自己的心腹上去,否則我交權必死。”


    他是死過一次了,倒是不在意自身,可不願連累他的卿卿。


    道理沈雁歸都懂,隻怕後麵的日子並不會有想象的安寧。


    “兔子再急也是兔子,你要相信你夫君。”


    墨承影盛了一碗金絲燕窩羹,喂了一口到沈雁歸嘴邊,嚇得沈雁歸差點後退三步。


    私下裏也就罷了,這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喂來喂去,成什麽樣子?


    沈雁歸接過碗勺,“我自己來。”


    墨承影蹙眉,“我本想叫你喝一口,讓人瞧瞧咱們多恩愛,斷了她們的念想,你可倒好,這突然的保持距離,反倒‘助紂為虐’了。”


    座下的人一直密切關注著上頭兩位的動靜。


    臨安長公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沈雁歸方才忽然的驚慌,便就讓某些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趙亦柔的舞剛結束,便立刻有人跳出來說話,矛頭再次指向沈雁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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