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幹什麽?”小孩用手抵住魔皇的下巴,皺著眉頭偏開腦袋,似乎很不習慣跟人親近。


    艾辛澤心情大好,暗暗評價道:皺眉的樣子更像他了……


    早在他初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懷疑過他的身世。畢竟少年白頭頗為少見,況且他還跟銀霄那般親密。後來在京城設計使媳婦兒上鉤,成功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當時也一度加深了這種懷疑。


    隻是銀霄一再否認,大有一副“敢打寶寶的主意就跟你拚命”的架勢,逼得他不得不放棄對這小娃娃的探究。而且媳婦兒當時承認小兒子早已夭折,感情十足真切,讓魔王好一陣心痛,以至於一心隻想著如何複活幼子。


    假如……他們的小兒子沒死呢?以銀霄的心性,必然會放在自己身邊撫養。


    隻是,這年齡上的差距又要如何解釋?


    “你能夠來到吾身邊,是因為受到某種召喚對不對?”


    艾辛澤如今承載了輪迴樹內七萬年的記憶傳承,又吸收了天道碎片之中殘存的大道至理,心胸、智謀已非等閑。跟龍靈魔尊相比或許稍有欠缺,但是對付一個小娃娃還是綽綽有餘的。


    崽崽聽了這話,態度果然有所鬆動。他之前確實受到血緣本能的牽引,才會出現在魔族的地底行宮,並且見到這個自稱是“魔皇”的男人。即使內心再怎麽難以置信,那種至親血脈之間的玄妙羈絆卻是令人不可抗拒。


    不管這人是妖也好,是怪也好,隻要他真的能夠讓自己得到一絲絲親情的溫柔便好……


    “我是被師父養大的,”小家夥放棄抵抗,跪坐在魔王的大|腿上,抬手摸摸額頭上的獨角,輕聲說,“師父曾說,我是他在城裏的一條小巷中撿到的,時間大概是在繪方城慘遭梵城之後不久。所以嚴格說起來,沒有人知道我的家人是否在世,也沒人知道我的具體生辰。”


    艾辛澤聽到“繪方城”三個字,心頭一動。而後斟酌片刻,半遮邊掩地迴應說:“四年前,本座的妻兒便是在那裏失散的……當時,吾妻剛好懷孕待產。”


    “你的妻子?”


    “嗯。那時內子因為與吾產生誤會,一氣之下孤身離家。繪方城發生變故的那段時間,吾妻正好臨盆在即。”


    “你……沒有找過他們嗎?”


    “怎麽可能沒找過,”魔皇攬住崽崽瘦弱的脊背,安撫性地來迴摩挲,“隻是失望總是大過希望,再加上噩耗頻傳,後來也就接受了現實。”


    崽崽聽他說得情真意切,心中的防線徹底潰散,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摸索到對方頭上的雙角。他想用這種方式傳達自己的難過和不安。


    艾辛澤將他擁在懷裏,體會著被人依靠的美妙感覺,許久沒有出聲。


    他自己也知道,銀霄對他成見已深,當年極有可能讓孩子轉換身份,以此避免被他找到。何況自家媳婦兒心思遠大,要在大郢朝廷當中混跡,自然不可能泄|露曾經的過往。


    其他人未必狠得下心割舍那段父子之名。若是換作銀霄(神機),那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呐。


    魔皇兀自陷入思量,忽聞懷裏的小家夥滿含焦慮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要冒充風兒他爹?”


    原來,自從崽崽聽過陸演的聲音之後,便把那人的嗓音記在了心裏。他從小不能視物,全憑聲音識人辨物,對這方麵極其敏|感。另一層原因,則是由於那個人是風兒的父親……


    在為數不多的接觸當中,他能夠明顯感覺到那位摩皇陛下對他師父有著某種特殊的感情。後來事實也證明,那種感受並非錯覺。


    隻是他想盡所有可能,也沒想到風兒竟然會是師父的兒子!這樣說來,以前的那位魔皇與師父應該是夫夫關係,而風兒便是他們共同的小孩。


    那麽,現在這個自稱是魔皇的男人到底是誰?自己和他又是什麽關係呢?風兒的父親會不會……被他殺死了?!


    種種疑問紛至遝來,快要撐爆他的小腦瓜了!


    沉默隻會讓人越發不安。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風夜露在此交匯,烘托出別樣的寂寥之感。


    “吾乃魔族之主,”艾辛澤用極度認真的語氣闡述道,“你當初見到的那位‘魔皇’已經不存在了。吾之歸來,就意味著他之消亡。”


    崽崽的表情呆滯了一瞬,不可思議地開口:“也就是說,你……你是風兒的殺父仇人!而我是你的……”


    “你是吾的孩兒,魔族王子。”


    艾辛澤直接把話挑明,眼看著小家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話鋒一轉,續道:“吾已徹底取代陸演,迦明羅自然也得認吾為父。”


    “你的意思是——你成了風兒的後爹,而師父成了我的……我的……”


    “繼母”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崽崽一臉糾結。魔王自己倒是在旁邊看得分外開心。不過寶寶顯然知道某些他都還不知道的關鍵點,這些可得問問清楚。


    艾辛澤套話的功底不在話下,此刻又正值小家夥心緒紛亂之際,以有心算無心,當然事半功倍。寶寶不一會兒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交待了七七|八八。


    他告訴剛剛相認的老爸,打從自己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是跟著師父一起生活,“帝葬生”這個名字也是師父取的。他們以前生活在風池城,後來跟隨王爺遷移到了京都,中間倒是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再後來,各國使者來朝,才將事態的發展推向了詭異的方向。


    他最先發現師父對風兒格外遷就,無論大事小事,都從言行舉止透著縱容。剛才始還沒覺得不妥,反正他自己也很喜歡迦明羅就是了。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先是魔皇與太子相繼失蹤,後來他和師父又不得不奉命前往泰山祈福……風兒失蹤那段時間,師父表現出來的擔心和焦慮遠遠超過了正常人對待陌生小孩子的範疇。就連平流王都發現了異樣,他又怎麽可能全然不覺呢?


    恰恰就在幾天前,風兒突然被師父接迴了他們暫居的莊園。小魔頭對待國師的態度發生大逆轉,雖然表麵上仍然嫌這嫌那,實際上卻跟對方越來越親近。沒過兩天,後者也開始旁若無人地對前者展現長輩的關愛,包括平流王和帝葬生都得靠邊站!


    他們對自己的行為不加遮掩——或者根本就是想將父子關係召告天下!旁人想不起疑都難。


    帝葬生夾在中間,受到的打擊顯然不小。可他喜歡風兒,同時也敬愛師父……


    “所以你就發了脾氣,自己跑出來了?”艾辛澤哭笑不得,不知此時該喜還是該憂。


    喜的是,風兒居然已經和銀霄相認了!他們父子兩個剛開始可是猶如一對冤家,互相難為對方來著。


    憂的是,生兒對整件事情的認知出現了誤差。在寶寶心裏,自己的父親令風兒失去了他的父親,以後還要霸占風兒的娘……所有關係都亂套了!


    師父對他的愛,可能隻是把他當成了風兒的替身。


    風兒跟他再也不可能親密無間了,因為他們之間的仇恨可以說是不共戴天。


    乃至於眼前這個爹……也是沒有責任心的半吊子。兒子走失那麽多年,他都不聞不問!而且妻子的生死,他似乎也不以為意!


    “我的母親呢?她還活著嗎?她也是魔嗎?”帝葬生拿手掰正魔王的臉,愁眉不展地問道。


    “……”


    按照現在這個套路,應該告訴寶寶——他娘已經死了。不過銀霄將來總是要和兒子相認的,要是不給彼此留條後路,說不定又有一番波折。


    艾辛澤心念電轉,計上心頭。隻聽他唉歎一聲,語氣飽含滄桑:“吾寧願相信他還活著,隻是躲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等待著與咱們團聚的一天。”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即使以後東窗事發,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帝葬生聽後心裏發酸,暗想這人也不算一無是處,起碼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癡情的。聽他那副無可奈何的口氣,想必母親並非魔族,不然也不可能擺脫魔王的耳目。


    但願阿娘仍然在世。


    崽崽接著又問:“你想讓我師父做你的妃子嗎?”


    “……”小家夥反應還挺快的嘛。


    “我娘怎麽辦?萬一她以後迴來了,誰當王後?”帝葬生繃著一張小臉,煞有介事地教訓他老子,“師父原本的配偶被你害死了還不算,你還要占人|妻兒!以風兒的個性,肯定不會認你這個後爹。”


    魔皇嘴角僵住,臉色那叫一個五彩紛呈。


    ——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好好的老婆變成了別人的“遺孀”,好好的兒子變成了繼子。最後連自己這個親爹都變成了“後爹”?


    可是寶寶絲毫沒有體恤某人的為難之處,兀自天真地說道:“你不當這個魔皇不行嗎?做自己不好麽,為什麽要頂替別人?不如……把魔皇之位還給他們,咱們迴魔族去吧。”


    “……”唉!怎麽跟他解釋才好啊。


    ——摩國就是魔族建立的傀|儡政權,魔王·艾辛澤和魔皇·陸演本來就是一體,風兒和生兒原本就是親兄弟,銀霄就是他倆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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