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七夏的阻擊隻需要堅持三個時辰便足夠了,但是這位緋心館主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考慮,遲遲不肯向傲雪華交班。


    與他的前任相比,七夏的戰鬥確實更加狡猾與無賴。


    但是確實更加的有效。


    他用熔岩巨獸堵塞道路,不求殺傷,隻求自保,在狹窄的地形魔獸無法展開,在個體力量相差巨大的情況下,一隻經過加持的熔岩巨獸便能支撐很久。


    如果魔獸開始出動那些足夠強大的個體,七夏則會有計劃地激發事先埋設好的魔紋陷阱,那些他與陌小京共同製作的陷阱雖然過程草率,但是威力卻毫無疑問的可以信賴。


    就在這樣的重複中,這位紅發的男孩輕而易舉地堅持了四個時辰。


    或許是魔力枯竭,或許單純是考慮實在到了換班的時間,在又一波魔獸大軍的進攻被阻擋在巨獸之前,他指尖微揚,一縷紅到極致的星火一閃即逝。


    他終於發出了換防的信號。


    與葛生的狼狽相比,七夏與蘭澈顯得異常神定氣閑,巨大的魔法消耗看起來有些無足輕重。他們順利地同傲雪華與石楓換班,然後撤迴了冰峽上方。


    隻是在與白衣的公主擦肩的那一瞬間,七夏迴頭一句輕飄飄的話語慢慢滑過。


    “我,不放心。”


    傲雪華有些詫異,然後微笑。


    “一切行動都是有風險的,對吧。”


    當七夏真的迴到了冰峽之上的時候,那具已經不堪重負地熔岩巨獸轟然倒下,沒有神智的魔獸們沉穩而安靜地向前,那樣巨大可以讓任何軍隊都為之崩潰的傷亡,它們熟視無睹。


    沒有再一具熔岩巨獸的站起,在魔獸們那灰色的視界中,隻有一個淺色的單薄的人形平靜地佇立在冰峽的正中。


    她的手裏握著一柄劍。


    魔獸向前突襲。


    她便揮劍。


    一劍之下,便是世間芳華。


    七夏在上方遙遙觀望下麵閃動的刹那光華,不由搖頭,啞然失笑。


    “社長真是拚命。”


    陌小京立在懸崖邊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峽穀中那流暢而完美的力量波動,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此時已經是真正的午夜,風雪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隻能憑借感知與那些許的光亮來判斷下麵的形式,而不像七夏那一夫當關的熔岩巨獸,隻要那一團暗紅的光芒不曾消失,便意味著防線固若金湯。


    可是眼下夏末友人社眼光最高的兩個人,隻是遙遙望過去一眼,便有若麵睹,立刻明白下方在進行著怎樣的戰鬥,這一方麵是他們都對傲雪華的力量有著清楚的認知,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那些溢出的波動實在太過於完美。


    以至於隻是在遠方觀望,都好像在欣賞絕世的藝術品。


    葛生已經在之前喝過熱騰騰的肉湯,好恢複自己那已經接近枯竭的體力,此時他也遙遙望著下方的戰場,隻看一眼,便由衷心驚而膽戰。


    他看向身邊的陌小京,輕聲發問:“天道劍?”


    是的,天道劍。


    作為這個世間對於天道劍最為了解的那個人,葛生一眼便看出下方傲雪華所施展的便是天道劍。


    隻是天道劍隻是一種意旨,一道法門,而非具體的招式,乃至於劍法。


    以葛生之能,得到俠的親授而今不過有一道半的天道劍,星曦如此強大,當日在狙殺葉鸞的時候也隻能發出一道劃痕。


    那一天傲雪華同樣展露了天道劍,一劍開天的氣勢一往無前,但是葛生同樣不認為她能劃得出第二劍。


    然而此時——傲雪華在下麵揮出的每一劍。


    都像是天道劍。


    “天道劍。”陌小京點頭。


    “你知道的,天道劍最重精氣神,瘋丫頭先前寧願讓七夏替她頂缸,也要獨自養氣,便是為的此時此刻。但是不同的是,她雖然每一劍都是天道劍,但同樣,每一劍都不是天道劍。”


    葛生靜靜聆聽,然後若有所思地開口:“劍意?”


    “是的,天道劍意。”陌小京笑道:“天道劍有兩重精要,第一是絕對的意誌,無所謂斬切,碾壓,亦或是守護的意誌,隻有在絕對的意誌引領下,劍意才能夠足夠凜然。第二則是與天地相勾連的狀態,憑借著意誌而驅動天地元氣,從而形成完美的一擊。”


    “而今瘋丫頭隻將狀態維持在第一階段,以至於她的每一劍都附加著那種絕對的意誌,但是卻不勾連天地,從而精氣神不泄,所以才有這樣的劍鋒。”


    葛生默默點頭,在片刻後才驀然驚覺,望向陌小京,驚訝之極。


    陌小京錯愕片刻,才啞然失笑。


    “原來你不知道啊。”陌小京溫和笑了笑,淡淡說道:“俠當初挑選繼任者,那位陛下乃是第一適格者,而你是那第三個人,很遺憾,剩下的那個人便是在下了。”


    所以——我才會如此了解天道劍。


    陌小京沒有說明,但是葛生已經明白了。


    所以他隻是開口問:”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選擇拒絕?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為什麽沒有答案。”陌小京笑著說道:“但很遺憾這個為什麽是有的。”


    “正如我所知,你最初也在遲疑,相對於你來說,當時的我與那位陛下,都有著更多的選擇,俠的繼任者對我們來說,是無與倫比的機遇,但同樣也是龐大而沉重的枷鎖。”


    “所以,我們都拒絕了那個聖人。”


    葛生沉默。


    此時的陌小京和當初的那個慶曆四年春是那麽的相似。


    他們同樣機敏睿智,博學而謙卑,如果真要找一些不同的話,隻能說慶曆四年春在更多的時候遠比陌小京要放肆不羈。


    然而此時此刻,慶曆四年春已經戴上了帝王的冠冕,遙遙高居在東方的荊棘王座之上俯瞰眾生,而眼前的陌小京,他身上的謎團一點都不比當初的慶曆四年春要少,那麽之後,葛生與他的關係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這個問題葛生並不知道。


    也完全不想知道。


    所以當男孩開口的時候,他反而輕輕笑了一笑。


    “社長大人是很好的女孩啊。”


    這幾乎是葛生第一次,用女孩來稱唿傲雪華。


    陌小京點頭,笑容溫暖:“是啊,很好的女孩。”


    “隻是,和我無關。”


    冰峽之下,傲雪華的身形如同鬼魅般飄忽。


    她手中是那柄純白的長劍,無格無鞘的夢境在黑夜中發出若有若無的月般光芒。


    看起來並不如何可畏的夢境,在傲雪華的手中,麵前的一切纖薄脆弱如一張薄薄的白紙。


    夢境乃是一品天境靈器,並且即使在同階的靈器中,材質屬性也是佼佼者,不過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夢境之上所搭載的魔紋卻是往生咒。


    這一既不加強攻擊,也不提升防禦,甚至連輔助功效都少之又少的雞肋法術,以至於傲雪華自己每次拿出夢境都會吐槽它的這點瑕疵。


    要知道,夢境本身便具有破魔的頂級效果,一切魔法屏障在夢境之前幾乎都是一揮即破的存在。


    隻是在此刻,夢境的往生咒反而成了某種意義上最為出色的魔紋。


    因為傲雪華展現了足夠的強大。


    她的每一道劍意都如入腐土一般穿透那些魔獸的身軀,直到沒入石壁才宣告止息,然後魔獸便從那些平滑如鏡的創口燃燒起熊熊的火焰,那耀眼而溫暖的白色火焰,便一點點帶走對方僅存的生命。


    如果說陌小京的戰鬥就好像一台人型絞肉機,沉默站在那裏,便能夠輕易絞碎那些所有敢於來到他身邊的魔獸,而傲雪華的戰鬥,則更像是一座充滿未來感的戰爭堡壘。


    目之所及的敵人,都是她要進攻的對象。


    在更多人看來,傲雪華的這種戰法,更接近於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她的每一劍都幾乎達到了她所能達到的最高水準,以至於那些魔獸對她的任何一劍,連一個照麵都無法接下,無法接下的後果便是被劍意斬開,隨後被劍意所附帶的往生咒淨化。


    可是最大的問題是——傲雪華究竟能夠斬出多少劍?


    不僅站在冰峽之上遠遠觀望的葛生他們在這樣想,恐怕連那在陰影中冷漠觀望的羅德裏格斯都會心生些許好奇。


    傲雪華究竟可以斬出多少劍。


    此時的傲雪華,確實是近乎無敵的存在,至少說在這樣的地形下,對麵那些魔獸,她便是真正的無敵。


    雖然在羅德裏格斯的控製下,魔獸永遠沒有士氣上的問題,可是即使如此,密集的集群衝鋒也不複存在,隻是綿綿不斷的散陣魔獸緩緩向前。


    但是傲雪華卻來者不拒,每一劍,都如約帶走對方的生命。


    無論是力量,準度,還是速度,都沒有絲毫的波動。


    她還能支撐多久?


    她已經站在那裏超過了一個時辰,並且不出意外的話,她還能夠繼續地站下去。


    隻要她能夠站在那裏,便沒有任何魔獸能夠來到她的三丈之地。


    而在她的身後,連綿的風雪所籠罩的黑暗中,石楓平靜地立在那裏。


    就像一個雪人。


    他從最初的戰鬥開始就這樣站在那裏,直到此刻,他隻在最初的時候與別人有過些許的交談。


    然後更多的是平靜到近乎死寂的佇立。


    然而此時此刻,石楓緩慢地移動了一下右手。


    長時間在雪中的佇立讓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但是他移動右手的動作,卻不像那種凍僵之後失去靈敏的樣子。


    而是——過於沉重以至於移動吃力的感覺。


    他慢慢將右手移至胸前,然後開始慢慢吟唱古老而晦澀的咒文。


    如果能夠聽清那些咒文的內容,你會發現,他使用的並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更加古老的古獸語。


    而他的右手手指之間,纏繞藍色的絲帶。


    如果你能夠觀察地更仔細一些,你會發現它們並不是絲帶。


    它們是一些極其細微的光束與霧氣,隻是太過於纖微,數目有太過於巨大,一眼望去,就好像是右手間纏繞著質地最為上乘的絲帶。


    當他吟唱起咒文,那些絲帶就開始緩慢地垂下,然後垂落在堅硬覆雪的冰麵上。


    然後絲線開始向前流動。


    這些描述起來非常緩慢的場景,當真正進行的時候,就好像一係列快到眼花繚亂的剪影。


    所以對那些冰峽之上的人來說,幾乎在刹那之間,他們就感覺到了在冰峽末端突然爆發出來的恐怖力量。


    葛生迴頭,看向陌小京。


    陌小京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是並未迴答,而是問向那個紅發的男子:“館主,你知道嗎?”


    “我們的冰男孩想要以一己之力來埋葬對方。”七夏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隻是麵臨兩個最大的問題。”


    “他需要時間,相對來說很多的時間。”


    “以及,保護,足夠他完成整個術法的保護。”


    葛生沉默之後開口:“但是,這些力量……”


    “是的,這些力量即使對普通的天境強者來說也太過於龐大了。”七夏緩緩說道:“但是我們隻需要記住一件事,他是冰風穀主。”


    “整個冰風穀的力量,都是屬於他的力量。”


    葛生不再發問,他開始望向冰峽。


    一道藍色的絲帶,慢慢沿著冰峽向前延伸。


    這是在冰峽頂端所看到的景象,那麽可以預想,這條藍色絲帶的本質。


    那是一條大河。


    一條包裹著寒冰與光芒,和霧氣風雪混雜在一起的藍色河流。


    如果真要給這條大河提個名字。


    那麽除了九幽,恐怕再無貼切者。


    葛生看著大河奔騰著向前而去,所到之處,一片寂靜。


    大河沿著冰峽而去,然後便將從冰峽而出。


    它的麵前,便是那些近乎無窮無盡的魔獸大軍。


    葛生猜得到結局,也知道自己即將看到結局。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道冰冷寂滅的聲音從遠方慢慢傳出。


    “閉嘴。”


    九幽冰河停止了流動。


    石楓左手緊緊捂住了嘴,但是大口大口鮮紅的血沫仍然從手指的縫隙中像是溪流一樣湧出流下。


    那道聲音貫穿了他的身體,神念肆虐。


    他擁有目之所及的世界,整個冰風穀在這一刻都是他的後盾。


    可是對那個人來說,這一切都是紙糊的城堡,連手指輕輕一戳,就會轟然倒下。


    可是對方連伸出手指都感覺多餘而可笑。


    他隻用輕輕說出兩個字,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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