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的光被月遮蔽。”


    “當白的天被夜籠罩。”


    “當戰鬥開始。”


    “當年輕的公主與王子踏上戰場。”


    “當一切不再如詩歌般優雅。”


    “那麽便會有血海傾覆。”


    “蒼涼雪白的骨交織如網。”


    冰峽之上,紅發的少年安靜坐在懸崖之畔,幽幽吟唱著古老的歌謠。


    冰風吹起他的發絲像是揚起火紅的火焰,七夏笑了笑,開口勾出淺淺的弧線:“有沒有感覺這首歌和我們很配。”


    傲雪華安靜地蹲坐在冰峽的另一麵,與七夏隔峽相對,她雙手環抱著雙膝,勾著頭等待著下方的結果。


    原本這樣柔弱的動作並不適合我們那樣驕傲的社長,可是當她做出來這個動作的時候,一切都像月光下的荷花一樣自然。


    隻是夜幕是那樣的黑暗,黑到看不清對麵人的臉。


    所以自然不會有月光。


    傲雪華此時有著往日幾乎看不到的安靜,與憂傷。


    “我不喜歡。”葬雪的社長如是開口,聲音平靜而低沉,全無平日裏的驕傲自信。


    “我一向不喜歡這樣悲傷的歌。”


    七夏笑了笑,接了下去:“就像您不喜歡蝴蝶一樣?”


    “所以社長才會變得這麽強?”


    傲雪華搖了搖頭。


    “不對。”


    “是因為我變得這麽強,才會容忍自己可以美麗下去。”


    “但是我們都無力對抗命運。”七夏在傲雪華看不到的地方微笑,笑容有些苦澀:“在命運麵前,我們都是脆弱而美麗的蝶。”


    “那些無形的絲線將我們彼此相連,結成巨大而絕望的網,隻等我們走頭無路地迎麵撞上,隻有聖人才有資格看到那些名為命運的絲線,看清它們的脈絡與紋理,所以才有餘地從容立在巨網之外靜靜觀賞那些被包成絲繭的蝴蝶們絕望而恐懼的表情,然後注視著他們被死亡之蛛吸幹體內鮮美的汁液。


    ”便像此時此刻,雖然我們坐在這裏,以少年之身擁有著可以讓這個世界戰栗的力量。“


    ”但是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過這個冰冷的黑夜。“


    傲雪華挑起黛色的眉,鋒利的眼神像是黑暗中的利劍:”你後悔了。“


    ”從未。“七夏低低的笑聲從黑暗中慢慢傳來。


    ”隻是很開心。“


    ”那樣自私的我,竟然也會跟著你們這群瘋子發生,簡直是太奇妙了。“


    蘭澈的聲音在黑暗中慢慢響起。


    他們也在聆聽著兩位巨頭的交談,隻是此時才開口。


    ”他倆撐得住嗎?“


    石楓安靜迴答道:”不是能不能撐住。“


    少年的聲音永遠淡然冷酷:”是必須撐住。“


    傲雪華淡淡點頭。


    ”是的。“


    ”作為我們中最強的一組。“


    ”他們沒有第二個選擇。“


    ~……


    ……


    葛生在黑暗中戰鬥。


    逐暗在手中已經延伸變長,化作金色的長劍,溫暖的金色光芒幫他看清眼前的方丈之地。


    在這死一樣黑暗冰冷的雪夜,一切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是敵人。


    葛生並非從未與魔獸戰鬥。


    但是他從未與如此瘋狂的魔獸戰鬥。


    不做任何防禦,不理會任何攻擊,一心隻想將麵前的敵人撕成碎塊的存在。


    葛生從未見到,今生也不再希望劍道。


    那些瘋狂的魔獸,即使被斬成涼拌,腸子與髒器像是皮囊一樣隨著血液從腹腔中滑脫,那尚存的意識仍會讓魔獸不顧一切地用前半截身體向著你撲去,隻渴望咬到哪怕微不足道的一小塊肉。


    天是那樣的黑,逐暗的光芒又是如此的不穩定,所以在揮舞的過程中,葛生是以純粹的風聲來判斷敵人的位置。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也是千劫修煉中的必修課。


    葛生平靜地收劍,然後筆直刺出,前掠的魔獸被一劍貫穿了顱腦——這樣的攻擊方式是最為有效的,隻是時機並不那麽好把握。


    隻是這樣的刺擊,會帶來更多的破綻。


    正如那隻趁機從左側攻擊自己的雪狼所等待的那樣。


    葛生咬住嘴唇,長劍微轉,輕輕卡住魔獸的顱腦,以便於將對方的身體固定在劍上。


    然後揮劍橫掃的時候,那便是一柄無可比擬的沉重戰錘——如果不是千劫所帶來的力量,葛生是永遠無法揮舞這柄戰錘的。


    偷襲的雪狼被攔腰掃中,重重擊飛在它身後的冰壁上,骨骼粉碎的聲音就好像炒豆一般次第響起,葛生卻沒有絲毫可供喘息的時間。


    因為第三隻魔獸已然撲到麵前。


    葛生空餘的左手緩慢浮出藍色的光芒,那隻手毫不猶豫地向著對方張開的齒牙迎去,冰冷的凍氣瞬間封凍了它所有的肌肉骨骼,隨後的重拳便接踵而至將對方因為嚴寒而變得脆弱的骨骼擊得粉碎,讓它散落一地,四分五裂。


    隻在方才的片刻,葛生便極致使用了自己的劍技,力量,與魔法,如果換了第二個和他同階的存在,那麽恐怕須臾便會被魔獸吞噬。


    可是就是這樣將自身潛力發掘到極致的戰鬥,也不過能夠稍微加快一點殺戮的步伐。


    葛生清楚地明白,這樣消耗下去,他是無法支持到兩個時辰預定時間的結束。


    “不要這樣戰鬥。”前方傳來陌小京安靜的話語。


    明明對方是在前麵,接受著魔獸要狂暴百倍的衝擊,可是仍有閑暇觀察葛生的戰鬥並且提出建議,可見這位會長的實力比他展示地要強大更多。


    “所謂戰鬥,就是用最堅硬的拳頭敲擊對方最柔軟的腹部,用最鋒利的劍刃去切割那些疏鬆的間隙。”


    “學會像一個商人那樣計算自己的每一絲力氣。”


    “學會用最少的付出去換取最大的迴報。”


    “學會賭博,但是更重要的是學會保護自己。”


    “因為戰場之上,隻有自己是可以依靠,並且可以無限信任的存在。”


    這樣說著,葛生感到自己的負擔瞬間減輕了許多。


    對方加大了他的防禦力度,更多的魔獸被攔截在他的那裏,讓葛生可以根據他的建議來調整自己的戰鬥方式。


    隻是葛生始終不明白。


    他是如何做到這個的。


    陌小京在潮水般的進攻中如風中浮萍一般搖擺,一切的攻擊都從他身邊差之毫厘地劃過。


    他並不像一塊礁石那樣接受潮水的衝擊,但是每一片從他身邊穿過的浪花,都無可抗拒地化為支離的水花。


    他並沒有使用他那柄一直背在身後無比顯眼的冰藍巨劍,甚至說雙手依然空空。


    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正在進行無比高效的殺戮。


    葛生聽著前麵那不斷有血漿撲地的水聲,無法想象前方究竟發生著什麽。


    當第一縷光芒慢慢在天空投射,日食帶來的極夜終於過去。


    魔獸在極夜到來的時刻發動了全麵的進攻,這種窒息的黑暗不過持續了短短的兩刻鍾。


    然而在葛生的感官中,這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為漫長的歲月。


    無窮無盡的進攻,毫無止息的殺戮,完全看不到盡頭,以至於當天再次透出曙光的時候,葛生的內心反而沒有一絲的波動。


    原來——天還是會亮的啊。


    然後葛生望向了麵前。


    那一瞬間,葛生才真的止住了唿吸。


    陌小京。


    陌小京究竟做了什麽。


    冰峽之上的眾人向下眺望的時候,淡漠如石楓,冷靜如七夏,甚至連傲雪華都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陌小京立於屍骸之上。


    他腳下是魔獸的屍體,斷肢殘臂塞滿了整個峽穀,以至於高出了地麵兩丈之高,形成了一堵殘酷至極的城牆。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殺死了多少魔獸,但是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殺掉了所有敢於來到他身邊的魔獸。


    他腳下流淌的血河已經化為冰川,可是這個白衣的少年,全身卻沒有沾染絲毫血液,他神情淡漠,然後緩緩收起了十指。


    十根無比纖細而鋒銳的長線,從冰壁上迅疾抽出,帶著輕微的破空聲,迴到了陌小京的手中。


    他用了這些絲線作為自己的武器。


    暫且不說他如何能夠擁有這樣鋒利並且堅韌的絲線,也不提及他究竟如何可以如此熟練地使用這樣生僻的兵刃,但從戰果來看,學生會長超過了一個人想象的極致。


    在黑暗中,原本最大的敵人變成了他最大的盟友。


    最悍不懼死的軍隊反而成了他們最大的軟肋。


    他在黑暗中轉軸撥弦,便有無數的屍骸被輕易地切割為屍塊,沉重跌落冰雪之中。


    正因為沒有魔獸後退,所以他可以輕鬆繼續他的屠殺。


    他對葛生說的那些話,他不僅在用,而且沒有人比他用的最好。


    他用最合適的武器,采用最好的戰略,以至於他本身的實力反而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腳下的屍骸便是他最好的證據。


    在群山深處,慢慢傳來了低沉的雷鳴。


    即使羅德裏格斯也沒有想到,他原本隻不過視為螻蟻的存在,竟然擋住了那些魔獸的進攻,並且,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傷害。


    哪怕那些魔獸對他而言是廉價的牧羊,但是牧羊者也不會如此徒勞地送這些羔羊毫無意義地死去。


    “真是抱歉呢,亡魂樞密。”陌小京望著內穀,笑著開口。


    他的笑容平靜,不驕傲,不張揚。


    那種——我隻是做了我該做事情的神態,有時候最能夠讓人憤怒。


    “您的仆從似乎很沒用。”


    羅德裏格斯沉默片刻,然後深沉沙啞的聲音在山穀中慢慢迴響,有如雷霆轟鳴:”高妙的挑釁者,你讓我想要知道你們的極限究竟在哪裏。“


    ”品味人類的痛苦,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最美味的事情,而讓你們這樣的存在痛苦而絕望,簡直是世間少有的珍饈絕味,既然你們那麽努力,我便給予你們拚命的價值。“


    ”我給你們一天一夜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如果在那之前,你們便絕望地失敗放棄,那麽請允許我收下你們那充滿著活力的靈魂。“


    ”當期限到來之際,你們如果還能夠堅持,那麽你們便可以得到至高無上的尊寵。“


    ”我將親自采摘你們,讓你們成為夢中都從未奢求過的強大存在。“


    傲雪華聽著那位曾經的世界最強者的宣言,微妙地皺了一下眉頭。


    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陌小京平靜聆聽,然後微微勾勒出一個笑意。


    他在虛空中屈身,然後食指輕輕點上腳下堆積如山的屍骸。


    那些被絲線殺死,然後被嚴寒冰凍的魔獸屍骸,氤氳著無比沉重的死亡氣息。


    然後,陌小京的食指慢慢透出一點明亮的星火。


    那點星火慢慢猶如蒲公英般飄落,然後龐大的屍山開始有耀眼的光華升起。


    就好像一星火炬點燃了龐大的柴垛。


    七夏歎了口氣:”我從來不知道我們的會長大人竟然可以張揚到這個地步。“


    蘭澈慢慢點了點頭,艱難說道:”往生咒。“


    往生咒。


    古老的祭祀法術,因為幾乎沒有任何的實用價值,並且極其消耗本源力量,所以在它誕生之後便一直無法廣泛流傳,隻有最淵博的學者和那些世代相傳的祭祀們才會掌握這個法術。


    而這個法術的原理,便是燃燒——一種超乎常理的燃燒。


    它會將屍體迅速而直接地轉化為最初的光和水,而由此產生的巨大能量,則是用來釋放靈魂。


    這樣一來,便可以理解它為何會是祭祀法術了。


    這個法術會通過燃燒掉死者的屍骸,解開肉體的束縛,並且直接燒掉那些直接烙印於靈魂之上的契約與魔咒。


    此方為往生。


    陌小京此舉,不但毀掉了那麽魔獸強大的肉身,甚至連飛逸的靈魂都直接完全釋放,等於說是斷絕了羅德裏格斯控製他們的一切手段。


    單從挑釁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加可恨的挑釁手段。


    看著腳下的屍骸慢慢化為光蝶消散,陌小京依然微笑地望向前方。


    他平靜念出了最後的咒文。


    ”往世往生,皆歸塵土。靈魂不滅,汝自歸去。“


    隨著這最後的悼詞撚出,陌小京的身下已經變成了一片光海,無數潔白的光片飛起,在空中翩遷迴旋著上升,陌小京立在舞動的光蝶群中,平靜注視遠方:”即使我這樣做了?“


    羅德裏格斯放聲大笑,笑聲嘶啞。


    ”即使你這樣做了。“


    陌小京點頭。


    他抽出自己背後的冰藍巨劍,望著那在他身前靜止的魔獸大軍。


    ”阿西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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