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麽?!”


    時念卿明明比誰都清楚,他為什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包包,但她卻仍然:裝傻充愣。


    霍寒景聽見她的聲音,下意識收迴視線,扭頭看向車窗外,然後非常淡漠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悶哼:“沒什麽。”


    淩晨三點。


    下雨的緣故,遙遠的天幕,低沉厚重,黑壓壓的,讓人莫名很窒息。


    雨,下得很大。


    車窗外的景致,映著霓虹燈璀璨的光芒,泛著濕漉漉的光暈。


    這樣的夜,很寧靜,卻也格外蒼寂。


    黑色轎車,急速飛馳。道路兩側的路燈,快速地往後移動。橘黃色的路燈,即刻被剪碎成一束束地落在他深刻立體的臉龐上。


    泛黃的燈光,是很溫暖的色調,可是,投落在霍寒景的臉頰上,卻隻剩下,冰與冷。


    時念卿盯著他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漂亮薄唇,無意識的,她抱著包包的手,指節情不自禁地緊緊地拽了拽。


    “那個……”車廂內的氣氛,實在太過安靜,時念卿想要打破寧靜,卻不知道應該找些什麽話題。不過五年的時間,她突然發現,她與霍寒景之間,好像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完全沒有任何的共同話題。


    頓了又頓,時念卿皺起眉頭,把話題帶到蘇媚的事情上:“霍……總……閣……閣下,之前在電話裏應允我的,隻要我來帝國會所,就把我閨蜜放出來。”


    對於霍寒景的稱唿。


    時念卿條件反射,想要稱唿他的名字,可是,現在霍寒景一臉的麵無表情,看模樣,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她害怕自己直接連名帶姓稱唿他,會惹惱了他。


    當然,她也想直接叫他總統。但,她又覺得,是不是總統又實在太過生分了。


    最終,她覺得還是用閣下,稍微適宜點兒。


    霍寒景本人,在聽了她的話後,隻是很小幅度地抬了下眉頭,便沒有任何反應了。


    時念卿瞅著他的表情,頓時有點懵。


    抬下眉頭,是幾個意思?!


    不吱聲,又是幾個意思?!


    到底是放人,還是……從頭至尾,根本就是糊弄她,壓根就沒有放過她閨蜜的意思。


    時念卿的臉色,瞬間變得有點難看。她咬著嘴唇,直直地盯著霍寒景的臉,注視著他的表情。


    猶豫了一會兒,這才繼續問道:“閣下,你是讓秘書長大人直接去處理,還是把赦免令給我?!”


    霍寒景仍然沒有說話的意思。


    時念卿自然有點不高興了:“秘書長大人,每天都同你一起,日理萬機,肯定忙得沒有時間去處理這點小事。我一沒上班,二沒什麽事情做,要不然我自己去吧。”


    霍寒景的默不作聲,讓時念卿有不好的預感。這是想要反悔的節奏啊。她肯定是想即刻拿到赦免令,把蘇媚給弄出來。


    不過,在時念卿轉著心思,糾結怎樣才能從霍寒景手裏拿到赦免令的時候,也覺得:霍寒景這男人,忒欠抽了,作為一國總統,竟然說話不算數。


    在時念卿心理活動,無比活躍之時,霍寒景突然掏出手機,嫻熟撥了個號碼。


    不到三秒鍾,他低沉喑啞的嗓音,便沉沉地響起:“徐則,明天去疏通下關係,讓帝國監獄的支部,把蘇媚放出來。其次,關於宮傾琛,也處理了,一並放出來。”


    話音方落,霍寒景便收了電話。


    時念卿聽見霍寒景親口下了命令,高高懸浮的心髒,這才穩穩落地。


    還好,這男人沒有反悔。


    要是矢口否認的話,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呢。


    徐則明天去處理,按照一係列的流程走下來,後天,蘇媚應該就能出獄了。


    時念卿心裏無比激動,同時也在尋思:明天去超市,多買點新鮮的食材,給蘇媚多做點好吃的。


    蘇媚也特別喜歡鮮花。她說,每一朵花,雖然綻放的周期極短,可是,她卻欣賞它們每一次的絢爛,皆是竭盡全力,不留餘力。她喜歡它們的不顧一切。


    時念卿掏出手機,打算去app上,訂點鮮花,然後把家裏好好布置一下。


    時家的老房子剛裝修好那會兒,院子裏是種了很多鮮花的。但是現在入了冬,院子裏的花草早就凋零了,死氣沉沉的,並沒有什麽生計。再加上,她現在懷孕的周期大了,也沒有那麽多精力去打理院子。


    時念卿尋思著,明天要不要給宮府管家打個電話,叫他拆兩名園藝師過來,幫她折騰下院子。


    對了,蘇媚最喜歡吃帝城的一家老字號的火鍋。明天,她要不要提前去訂個鍋底,等蘇媚迴來的時候,好好在家裏涮涮火鍋?!


    最近帝城降溫,涮火鍋最合適不過。


    可,時念卿又想著蘇媚最近在監獄裏,肯定火食不好,火鍋那東西,味道太重,終究還是不適合補身體。


    那,到底應該給蘇媚整點什麽東西,補身體?!


    時念卿正想得出神,尋思著到底做點什麽,最合適蘇媚第一天出獄吃的時候,忽而覺得有兩道逼人的寒氣,“唰~”的一下,朝她湧來。


    尋著寒氣看過去的刹那,時念卿瞅著霍寒景陰沉著俊臉,冷嗖嗖地盯著她,頓時錯愕不已:“閣下,你這樣瞪著我,是幾個意思?!”


    霍寒景的目光,很冷,很沉,異常不善。


    透著不高興的意味兒。


    時念卿覺得很詭異,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用這樣的麵孔瞪她。


    之前好好端端的。


    霍寒景並沒有說話,隻是把本就緊抿的唇,更用力地抿了抿。瞬間,他的俊臉便繃得更緊了。


    時念卿大腦立刻風卷雲湧地揣測,他黑沉臉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可,翻來覆去,反反複複地糾結半天,她也實在想不明白。


    霍寒景瞅著她那完全看不懂他心思的樣子,心裏的火氣,不由得“噌~”地一下冒了起來。


    他緊緊地抿著薄唇,瞪著她。覷著她那實在不會開竅的愚蠢模樣,他最後還是沒穩住,開了口:“時念卿,你不應該對我說點什麽嗎?!”


    他都違反章程,擅自把她閨蜜無罪釋放,不說,千恩萬謝,感恩戴德,那至少……意思意思的“謝謝”兩個字,拍拍馬屁總是有的吧。


    結果……


    她連最基本的感謝,都沒有。


    嗬~!!


    “我應該對你說什麽?!”時念卿的腦子,沒有繞過彎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的刹那,霍寒景的臉,瞬間黑到極致。


    “擅自赦免你的閨蜜,你不應該說點什麽?!”霍寒景很無語,也覺得很驚悚。這女人,怎麽是那種白眼狼的感覺。


    “……”時念卿聽了他的這話,有點聽明白了,“謝謝你?!”


    “……”霍寒景抿著薄唇,沒有說話,他剛變換了一個坐姿,就等著時念卿窮盡心思想些感謝他的話語。


    誰知——


    時念卿卻用無比驚悚的眼神看著他:“為什麽要謝謝你?!我閨蜜是你關起來的,你赦免她,不是應該的嗎?!”


    說好聽點是“應該”,難聽點,用“贖罪”兩個字,也毫不為過吧。


    “……”霍寒景。繼任總統這麽多年,從來都是他霍寒景對別人,翻臉不認人,壓根就沒想過這世道,也會有人敢在他麵前,對他說翻臉就翻臉。


    霍寒景不由得將薄唇,抿得更緊更冷了。


    心裏的火氣,烈烈滔天。


    當然,憋屈,也是波濤洶湧。


    霍寒景那頭沒有什麽聲音,時念卿便專心低下頭,認真在手機裏翻翻找找。


    等她訂完鮮花,預約了明天送達的時間後,無意抬起頭掃了眼車窗外,想看看走到哪裏了。


    誰知,在她看清車窗外環境的刹那,有些懵逼。


    這,根本不是迴時家的路。


    時念卿認真分辨了下道路兩側的路標,這才後知後覺:是迴總統府的路。


    “你怎麽把我帶迴總統府了?!”時念卿的聲音,很詫異。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時念卿的大腦,本能跳出一條認知:按照霍寒景的性格,多半是想她自己打車迴家。


    要知道,他那麽冷傲的性子,哪會那麽紳士送她迴家。


    他又不是她的誰。


    早知道,她在離開帝國會所的時候,就自己在手機上約車。


    現在好了,時間更晚了,加之總統府周邊圈畫的地方,都不允許有任何的居住地。白天都很難約到車,這大半夜的,她去哪裏找車。


    最讓時念卿憋屈的是……她那被他強製吊銷的駕照。


    十分鍾後。


    黑色轎車,平緩駛入總統府正大門,紅外線安全智能檢車的區域。


    在等待紅外線,進行車輛的安全排查的過程中,時念卿偷偷瞄了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男人好幾眼,在他感受到她的窺視後,稍稍掀起眼皮,瞄向她的時候,時念卿急忙收迴自己的視線。


    “那個……”時念卿不安攪動著自己的手指,猶豫遲疑了好一陣子,在黑色轎車安全監測結束後,緩緩啟動的刹那,她幽幽地說,“我的駕照,你能不能等兩天再幫我吊銷?!”


    “不能!”


    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很雲淡風輕,卻聽得時念卿莫名有些火大。


    “這麽晚了,我約不到車,又沒有駕照的話,難不成,我走路迴去?!”時念卿很惱怒,同時,也很憋屈。早知道他那玩吊銷她駕照的戲碼,她就不應該乖乖那般聽話把駕照給他。


    都說,重要的證件,不能隨便給別人。


    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她怎麽就那麽……


    欸~!


    當然,時念卿也忍不住暗暗在心裏想:也不知道,宮梵玥能不能幫她把駕照恢複。


    現在這樣的時代,不會開車,真的很麻煩。雖說,現在網上約車,也聽方便快捷的。


    可,霍寒景下達的命令,估計宮梵玥那邊也不好忤逆。


    想到自己很多年都不能開車,她莫名有些懊惱與窩火。


    聽了她發牢騷的話,霍寒景看都沒看她,重新閉上眼睛。


    “霍寒景!”時念卿真的憤恨。與他相識那麽多年,她從來不知道,這男人,真的很欠練。管不得,宮梵玥會那麽看不慣他。


    霍寒景分明就是典型的:隻以自己的意誌為主的君主專製,霸道狂妄,絲毫不顧別人的死活。


    “今晚,住總統府。”霍寒景沉默良久,才冷森森地吐出一句話。


    “……”時念卿有些驚到了。按照總統府的規矩,外人是不能隨便留宿總統府的。霍渠譯那麽尊貴的身份,在霍寒景成婚之後,便按照規矩,搬去了老宅。她卻住總統府?!雖然,離婚後,她也沒少在這裏留宿,可是……總得有個理由吧。


    時念卿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留她在總統府,半天後才說:“我今晚不能住這裏。”


    “……”霍寒景的眼睛,突然睜開。黑暗深邃的眼底,陡然殺氣騰騰。


    時念卿立即被他的眼神給殺得有些慫。


    她下意識地往車門的方向挪了挪,距離他稍微遠了些,這才說:“我明天一大早就約了鮮花上門,要付款的。而且,明天我很忙,要打掃衛生,還要去商場給蘇媚買好吃的。”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霍寒景麵無表情地說。


    “……”這的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無緣無故強製留她在總統府,也不是那麽迴事。時念卿不敢看霍寒景那犀利冷冽的眼神,隻能死死地垂下眼眸,盯著自己放在腿上的包包上,“總統府,外人是不能隨便留宿的。這是霍家,流傳下來的規矩與祖訓。”


    時念卿想拿霍家的列祖列宗壓他。


    可霍寒景壓根兒就沒有買賬的意思,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車子快要在主宅停下的時候,他才冷不伶仃地吐出一句話:“明天,兒子的學校有家長會,是有關放寒假事宜的,必須父母參與。我明天一早要飛美國做訪問,所以家長會,你去。”


    “……”時念卿噎了下。雖然跟霍時安相處了一段時間,她也接送他去幼兒園。但是家長會,她還是第一次去。沒緣由的,她很不適應。再說了,“英皇”貴族聯名學校,家長會很變態,繁瑣又時間長。


    時念卿並不太想去。


    “桐姨,不能帶安安去嗎?!”時念卿小心翼翼地問。


    她的話,剛剛說完,霍寒景刀子般的目光,便兇猛又陰狠地瞪向她。


    在時念卿被他盯得魂魄都在蕩漾的時候,霍寒景漂亮的嘴唇,忽而揚起一抹很詭異的挖苦笑意:“怎麽,有了宮梵玥的孩子,連你自己的親兒子,都想不管不顧了?!”


    “沒有。”時念卿立刻否認,“我隻是不喜歡開家長會,其他沒什麽。”


    時靳岩在世的時候,她很喜歡開家長會。可是,時靳岩離世後,寧苒又常年臥病在床。起初,寧苒還能勉強去學校給她開家長會。後來,身體太差,她都不敢跟她說。


    那時,她很害怕開家長會。


    尤其是所有同學的父母,都坐在自己的身旁,她卻孤零零地坐在那裏,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她記憶裏最深的一次,是寧苒第一次缺席她的家長會。


    班主任見她沒有家長來學校,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父母有事耽擱,不能來,那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總得來一個吧。”


    老師的話剛說完,下麵便有調皮的學生嚷:“老師,她們全家都死絕了,隻要她的母親,還要死不活地躺在醫院呢。”


    那天,家長會結束,她離開學校的時候,身後有家長和學生指指點點。


    “她上輩子肯定是做了非常多十惡不赦的壞事,所以這輩子才會這麽慘,連個親人都沒有。”


    “你如果不好好學習的話,把你父母氣死了,你就跟她一個德行了。連個開家長會的人,都沒有。”


    “自己家裏,這麽不祥不吉利,卻妄想著和太子爺攀上關係,她配嗎?!”


    “霍家,隻是看在她父親忠心的份上,才行駛醫務,照顧她們的。按照霍家的規矩,她們家,是絕對進不了霍家大門的。萬一,把黴運帶進霍家,那可是全國人人唾棄的罪人。”


    霍寒景並沒有發現她的異常,隻是冷冷地哼了句:“時念卿,你要記住,霍時安是你的兒子,是這輩子都更改不了的事實,無論你嫁給誰,進了誰家的門,他需要你,哪怕你爬,也要給我爬進霍家。”


    轎車停下,霍寒景直接推開車門,彎腰鑽了出去。


    “……”時念卿不明白他哪裏來的那麽大的火氣,隻是他的那話,真的,太紮心了。就像窗外的雨,雖然纖細,卻密集,一根一根落在她的心髒上。


    她下車,跟著霍寒景進去的時候,霍寒景脫下外套,遞給還守在大廳的桐姨,然後冷冷丟了句“安排間客房”,便大步上了樓。


    心細如塵的桐姨,發現霍寒景的情緒不好,雖然心裏很困惑,卻不敢貿然詢問,隻能恭敬地頷首。


    幫時念卿選好房間後,桐姨退出房間前,還不忘叮囑:“時小姐,有什麽需要的話,給我房間打電話。”


    時念卿點頭。


    桐姨離開後,時念卿坐在房間的沙發上,莫名有些出神。


    明明在會所打牌的時候,她都困成狗了。


    可是這會兒,她可以睡覺了,卻居然睡不著。


    在沙發上,不知坐了多久,她脫了外套,連睡衣都沒換,直接穿著打底衣,便躺在床上。


    原本,她就想這樣靠一會兒,第二天,等到了時間,上午直接帶霍時安去學校的。


    然而,她卻迷迷糊糊坐起夢來。


    夢到她孤零零站在講台邊上,那天的班主任,心情不好,所以衝著她講話的神情,都有些扭曲。


    她一遍又一遍地問她,語氣很憤怒:“你母親,怎麽沒來開家長會。是不是考得太差,所以你根本沒有通知她?!時念卿,我平日裏,已經很容忍你隔三差五的請假曠課,你拉低我們班的平均成績,不羞愧嗎?!霍家給了你資格,讓你進最好的學校,為的不是把我們學校的升學率降低的。”


    之後,是滿教室譏諷到紮耳的嘲笑。


    那天,她從學校迴到家裏。去了時靳岩的書房。時靳岩離世之後,書房卻仍然是他離世之前的樣子。那時,她每天晚上,寫完作業,都會小心翼翼拿抹布,將時靳岩書房裏的擺件,一一擦得幹幹淨淨。


    那天,她縮在書房裏,抱著時靳岩生前最喜歡的一把黑色槍支,然後緊緊按在懷裏,一邊一邊地對著安靜到窒息的空氣說話。


    她說:“爸爸,我好想你。”


    她說:“爸爸,你能不能再去給我開一次家長會,一次就好。”


    她說:“你很久很久沒去給我開過家長會了,以前你去幫我開家長會的時候,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是滿眼羨慕地看著我。現在沒有了你,他們都看不起我。”


    她還說:“爸爸,你已經離開我三年又三個月了。我能忍受三年三個月見不到你,可是,不敢想象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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