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張有德的小孫子過百天,張家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百日宴,李雲天親自到場吃百天酒,可謂給足了張有德麵子。


    在大家眼中,張有德是李雲天在縣衙最為倚重的人,縣衙的不少事務都是出自張有德之手,兩人之間關係密切,令人羨慕。


    誰也不會想到,在這看似親密的景象中隱藏著濃濃的殺機。


    李雲天已經開始向張有德下手,他決定從一件案子開始來擊垮張有德和張家,這個案子就是劉波一直想要上告的冤案。


    李雲天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有著特殊的原因,因為江西新任巡按禦史四月初到任,如此一來他也就好重啟劉家案子的審理。


    由於劉家一案最後是由府衙審結,故而李雲天沒有權力為劉家翻案,除非他得到知府楊德民的許可。


    可這件案子當年由楊德民審理結案,李雲天作為一個下屬要想他推翻以前的判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楊德民堂堂一個知府大人,豈會自抽耳光,承認自己辦錯了案子。


    故而李雲天需要一個時機,這個時機就是新任巡按禦史的到任。


    巡按禦史通常由都察院監察禦史來擔任,除了皇上的特許外,基本上都是由兩榜進士擔任。


    禦史既是言官,按照大明不成文的規定,與非翰林不封大學士一樣,隻有言官日後才能升任各部院和督撫大吏,其他官員則沒有這個資格。


    而皇帝之所以要用兩榜進士來擔任監察禦史,就是看重他們尚未進入仕途,身上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以此來巡按地方。


    監察禦史的品級並不高,與李雲天一樣都是正七品,正是兩榜進士進入官場後的品級。


    雖然隻有正七品,但監察禦史一旦被皇上外放為巡按禦史,那麽則是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因此不要是州府的官員,就是三使司以及督撫,都要對巡按禦史禮讓三分。


    而巡按禦史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就是審察大牢裏的罪囚,清理以前的罪案卷宗,也正是那些有冤要伸的百姓鳴冤的最佳時機。


    因為巡按禦史負責一省的監察大權,故而在民間被百姓們稱為“八府巡按”,意寓其權力極大。


    如果劉波有確鑿的證據跑去巡按衙門去鳴冤,那麽一旦被巡按禦史查實,審理此案的九江知府楊德民必將受到牽連。


    像劉波這樣固執的人不要說楊德民了,官場上的官員都感到頭疼,如果他有冤案證據的話肯定去巡按禦史那裏上告。


    就在參加完了張有德小孫子百日宴的第二天,李雲天去了九江城拜訪知府楊德民。


    “李知縣,聽說你有要務要找本官?”知府衙門後宅,客廳,楊德民踱著步子走進來,問向坐在椅子上等候的李雲天。


    “大人,下官得到消息,本縣漁民劉波準備去巡按衙門上告鳴冤,下官已經讓人穩住了他。”李雲天連忙站起來,躬身向楊德民說道,“下官前來請示大人,下一步該如何做?”


    “劉波?”楊德民聞言眉頭微微一皺,他平常事務那麽多,哪裏記得起來一個小小草民的名字。


    “大人,下官聽說他好像有什麽新的證據,足以使得案情翻轉過來。”李雲天把劉波的案子簡略講述了一遍,沉聲說道,“隻不過他好像信不過下官,不肯告訴下官那個新證據為何物。”


    “你是說那個劉波找到了重要的證據?”經過李雲天的提醒,楊德民終於對劉波有些印象,皺著眉頭望著他。


    “應該是這樣,隻不過下官無法得知。”李雲天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說道,“如果要他上告到了巡按禦史那裏,恐怕又是一場風雨。”


    江西一共下轄十三個州府,按照慣例,巡按禦史先巡視三使司所在的南昌府,接下來就是臨近的九江府。


    也就是說,即使李雲天能把劉波扣在了湖口縣,使得他無法去巡按衙門告狀,可如果巡按禦史巡察到了九江府那麽這件事情就無法壓住,一旦傳進巡按禦史的耳中,那麽麻煩可就大了。


    “這個劉波,簡直不可理喻,如果他有證據的話也就不會在府縣兩次審理中落敗,恐怕是故弄玄虛而已。”楊德民冷笑了一聲,“要想到巡按禦史那裏鳴冤豈是那麽容易的,沒有確鑿證據的話巡按禦史豈會受理他的案子。”


    “大人,如果有人給他作證的話,事情可能會有所不同。”李雲天沉吟了一下,神情嚴肅地向楊德民說道,“下官私下裏也對劉波的案子進行了打探,劉波的兒子劉湖生前好像確實是被人毆打過。”


    “有人會為他作證嗎?”楊德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隱約記得劉湖的驗屍記錄上寫的是得了疾病暴斃,現在看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這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巡按大人上心的話,恐怕有人會為此作證。”李雲天想了想,不無擔憂地望著楊德民。


    “李知縣,你是湖口縣的父母官,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楊德民對李雲天的話深以為然,皺著眉頭問道。


    劉波的案子會不會被翻過來,主要看巡按禦史的態度,如果巡按禦史鐵心要查的話,那麽按照李雲天所說的情況,十有**這是一起冤案。


    對於巡按禦史來說,有什麽能比翻一起被府衙審定的冤案更能向皇上證明其能力和價值的事情嗎?


    “大人,依下官來看,不如由下官來審一次,看看劉波究竟有什麽證據握在手裏。”李雲天思索了一番,向楊德民建議道,“無論能否翻案,大人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如此甚好!”楊德民聞言點了點頭,主動出擊總比被動挨打要好,即使李雲天查出這是一個冤案,那麽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功績,畢竟是他讓李雲天查的,屆時嚴懲那些作假之人即可。


    隨後,楊德民給了李雲天寫下了重新審理劉波一案的公文,有了這道公文李雲天就能開堂審理這個案子,師出有名。


    由於拿到了這一紙公文,李雲天心中大定,他並沒有著急迴湖口縣,而是前去看望了九江府同知韓安玉,並且讓手下的人與府衙六房的胥吏走動,聯絡相互間的感情。


    在李雲天看來,隻有平日裏把功夫下到了,那麽關鍵時刻才能派上用場,府衙對縣衙製約主要就是通過府衙六房來執行,尤其是戶房和刑房更是重中之重。


    例如,知府大人看哪個縣太爺不順眼了,派一名官員帶著戶房和刑房的人下去查看一番,戶房清點錢糧,刑房查驗案卷,足以令縣太爺苦不堪言。


    得月樓是九江城最大的青樓,規模和氣勢絕非湖口縣迎春閣這個檔次的青樓所能比擬。


    晚上,得月樓的三樓的一個雅間內,李雲天和一名中等身材、國字臉的中年便裝男子圍坐在酒桌前談笑風生,兩人身邊各坐著一名年輕妖豔的歌舞姬。


    這名國字臉的中年男子是九江府刑房經承顧悠,刑房經承也就是刑房胥吏的頭目,又或者稱為“刑書”,戶房的經承也稱為“戶書”,手下的胥吏皆稱為“書辦”。


    對於李雲天的邀約顧悠欣然前往,通常來說打點府衙六房的事情都是縣太爺手下的人去做的事情,李雲天一個堂堂正七品的地方實權縣太爺如此看得起他,他焉有不去之理。


    除了顧悠外,李雲天還準備宴請府衙戶房的經承許凡。


    雖然雙方的身份和地位相差懸殊,不過隻要對湖口縣有意義的事情,他並不介意紆尊降貴處理好與顧悠、許凡之間的關係,以後有什麽事情的話雙方也能有個照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正當兩人在那裏談笑著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顧經承,我兄弟年輕不懂事,請經承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國字臉男子,衣著光鮮,滿臉陪笑地來到顧悠麵前,把一個信封放在了桌上。


    “讓你兄弟下次長點眼色,再惹禍的話可就沒這麽容易出來了!”顧悠也不避著李雲天,拿過信封後微微打開掃了一眼,裏麵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於是隨手把信封塞進懷裏,向那名國字臉男子說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在下迴去後就教訓他。”國字臉男子聞言,滿臉堆笑地說道。


    “迴去等著吧,他晚上就能出來。”隨後,顧悠向國字臉男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國字臉男子有些好奇地瞅了李雲天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


    李雲天對眼前的一幕視若無睹,反正他也沒有看見信封裏是什麽,不動聲色地與顧悠繼續聊著天。


    像這種借機勒索錢財的事情對於衙門刑房的胥吏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們手裏握著拿人下獄的大權,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把人投到大牢裏,從中大肆撈取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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