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乾清宮,東暖閣。


    天子站在書桌前緩慢作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陳秉正站在書桌旁磨墨,笑容可掬。


    天子早些年很喜歡畫畫,登基之後事務繁忙,極少作畫。隻有在心情極好的情況下,才會潑墨揮毫。


    陳秉正看著天子臉上的笑容,心裏暗暗感激林海父子和葉申,若非他們送來的好消息,天子哪有這麽好的心情。


    幾天前,天子接到揚州送來的幾份奏折,看完後喜不自勝,激動之下甚至把奏折的內容告訴了陳秉正。


    陳秉正聽了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林海送來了一千萬兩銀票和江浙鹽業公司的六成股份,幹涸許久的內庫終於充盈了。而且鹽業公司每年還有分紅,細水長流,又是一筆不小的錢財。


    林海還送來了韓屏和陳淖的認罪書,裏麵指證了二十幾個大小官員。天子對這份認罪書十分讚賞,暫時引而不發,準備關鍵時刻再拿出來。


    葉申也送來了個好消息,他在鹽城那邊查獲了幾十萬石私鹽,又是一筆巨大的收獲。


    除此之外,揚州的鹽商們承諾向邊鎮運送糧草,同時在邊鎮屯田。這等於變相重啟了鹽引開中法,又讓天子少了一樁煩心事。


    天子最近天天都要和陳秉正誇獎林海父子,偶爾還會誇獎一下葉申,以前天子提起葉申的時候,隻會恨鐵不成鋼的斥責。


    “如何?”天子停筆,詢問陳秉正。


    這是一幅山水畫,畫的主體是一棵崖邊鬆樹,高大挺直,枝葉繁茂。


    陳秉正讚道:“筆鋒淩厲,韻味深長,特別是這根被風吹拂的鬆枝,簡直畫活了。”


    天子嗬嗬一笑,用了印,吩咐道:“迴頭裝裱一下,賜給林如海。”


    “喏!”陳秉正躬身答應,心裏羨慕萬分,能得到天子墨寶的人屈指可數,林如海家裏卻處處可見。


    天子在陳秉正服侍下洗了手,坐到床榻邊上,問道:“秉正啊,林如海奏請成立皇家江浙鹽業基團股份公司,你怎麽看?”


    陳秉正慌忙躬身:“奴婢豈敢對這等大事妄加評論,還請聖上垂詢朝廷大臣。”


    天子淡淡道:“莫裝傻!”


    “喏!”陳秉正尷尬一笑,低聲道:“奴婢認為若是把那六成股份交由少府掌管,任誰都說不出‘與民爭利’這種話。”


    少府始於戰國,興盛於兩漢,主要職責是侍奉皇室,幫著皇室打理財產。


    前明改少府為十二監,本朝起先也延續十二監製度,後來太上皇為了攬權、斂財,重立了少府。如今少府的規模和權力都比前明的十二監大很多,少府監和前漢一樣是從三品的高官,非天子近臣不可任職。


    少府從戶部分走了部分權利,也承擔了部分義務,所以並不像前明的十二監那樣純粹服務於皇室,而是兼具‘半個戶部’這個身份。所以陳秉正才說把鹽業集團的股份交給少府掌管,即便人人都知道這是掩耳盜鈴,也沒幾個傻子跳出來指責天子‘與民爭利’。


    天子微微點頭,這本來就是他的真實想法,隻不過借陳秉正之口說出來罷了。


    陳秉正心裏大喜,少府有錢了,大夥兒都會好過很多。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門外有人稟報。


    “啟稟聖上,揚州八百裏加急密折!”


    “嗬嗬……”天子摸著胡須笑道:“莫非又有什麽驚喜?速去取來!”


    陳秉正答應一聲,小跑著出去把兩個鐵盒取了迴來。


    天子分別打開後先看落款,一個是林海的,一個是趙正澤的。他皺了皺眉,先看趙正澤的奏折。


    陳秉正倒了杯茶水,放到天子身邊的案幾上。


    嘩啦!


    天子猛然一揮手,把茶杯掃落到地上,怒道:“那小子真是膽大妄為,竟敢私縱xiejiao頭目,擅自和xiejiao教主接觸,真當朕不會治他的罪嗎?”


    陳秉正一聽就明白了,奏折裏肯定說的是林瑾,天子隻會對林瑾一個人用‘小神童’、‘那小子’這種稱唿。


    天子把奏折重重拍在案幾上,站起身來迴走了幾步,罵道:“那小子真是個混賬,朕剛褒獎了他,他就搞出這種事,真是太不像話了!”


    陳秉正縮了縮脖子,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小聲道:“聖上,即便小神童年少懵懂做錯了事,林大人不會不知輕重啊!莫非另有內情?”


    天子摸了摸胡須,重新坐迴去,開始看林海的那份奏折。他一邊看一邊沉思,臉上的怒氣不知不覺已經消散。


    陳秉正忐忑的心總算平靜下來,若非對象是林海父子,剛才打死他都不會多說一個字。


    “唉……”天子忽然歎了口氣,表情有些失落,也有些欣慰,“沒想到如海也和朕生分了!”


    林海主動送個大把柄,天子豈能看不出來?他失落的是最後一個朋友也離自己遠去,欣慰的是自己的權威越來越大,就連林海都開始擔心害怕了。


    天子合上奏折,問道:“秉正,朕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有個親戚被聞香教害的傾家蕩產。”


    陳秉正心頭一震,總算明白‘xiejiao’指的就是聞香教,點點頭道:“聖上竟然連奴婢三年前偶然說過的一句話都記得,奴婢佩服萬分。”


    “馬屁精!”天子笑罵一聲,問道:“你會不會因為那個親戚的事痛恨聞香教?說實話!”


    陳秉正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奴婢的那個親戚其實也是咎由自取,但凡他念著一點夫妻之情,也不會中了聞香教的仙人跳。”


    天子歎了口氣:“是啊,民間有句俗語‘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隻要立身正,豈會被xiejiao徒蠱惑?自太祖起,朝廷多次嚴厲打擊xiejiao,然而xiejiao每次都死灰複燃。林如海在奏折中提起了那小子說的一句話,‘存在即合理’,朕認為很有道理,那小子的辦法或許真的有用!”


    陳秉正心裏嘀咕,莫非林瑾建議聖上招安xiejiao徒?這可不是什麽好主意,那些xiejiao徒桀驁不馴,反複無常,完全不可信任。


    天子把林海的奏折放進小抽屜,依舊上了鎖,又把趙正澤的奏折扔給陳秉正,吩咐道:“立即焚毀!”


    “喏!”陳秉正接住奏折,轉身去了外間。


    天子摸著胡須,心頭暗道:‘那小子的建議似乎真的可行,不過不宜操之過急,先看看再說。這次的事其實也不能完全怪那小子,若非賈璉那個廢物,也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開國功臣?哼!’


    這時陳秉正從殿外進來,打斷了天子的遐思。


    天子吩咐道:“替朕傳口諭給林海,他教子不嚴,罰俸半年。林瑾年少無知,禁足三日。”


    “喏!”陳秉正躬身答應,心裏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算什麽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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