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嫣然依舊睡著,太子象征性地問詢幾句,帶著譚側妃離了太傅府。路太傅看著太子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終究還是幽深地歎了口氣。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倒不相信是太子所為。


    夜裏,太子去參加敦親王府的宴席,一個身穿翠花小襖的女子卻鬼鬼祟祟地鑽進了譚側妃的臥房內。


    譚側妃穿著兜兒趴在榻上,正有奴婢端著牛乳為她塗抹身子。她慵懶地睜眼,輕聲開口道,“來了,可辦妥了?”


    那翠花小襖的女子抬眼輕笑,正是路嫣然身邊的如意。


    如意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道,“迴側妃娘娘,都辦妥了。奴婢將那耳環交給了夫人,菜油之事自然查到了玉兒身上。隻不過,玉兒不是乞兒,而是德慶戲班的頭牌,莫說已經去了西郡,哪怕就在眼皮子底下,也沒人能想到。”


    譚側妃微勾唇角道,“這事兒你辦得不錯。你哥哥當差的事兒,這幾日便會辦妥。”


    如意喜笑顏開道,“奴婢替哥哥謝娘娘抬舉。娘娘,還有一個消息,娘娘聽了怕會更加歡喜。”


    譚側妃慵懶地揮手道,“哦?且說來聽聽。”


    如意悄悄湊近譚側妃耳語幾句,譚側妃豁然起身道,“此話當真?”


    如意重重點頭道,“自然當真。醫正大人說這話時,奴婢就在屋裏。”


    譚側妃緩緩靠在榻上,迷醉地撫摸著脖頸呢喃道,“本妃沒有孩子,別的女人也休想有孩子。若乖乖聽話,本妃自不會同個半大孩子計較,可路嫣然偏偏忤逆本妃,嘖嘖,雖說是個孽障貨,臨了倒幫了本妃的大忙。”


    如意訥訥稱是,但見譚側妃閉上眼睛小憩,忙屈膝告辭,卻在踏出門扉的那一刻,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如意不敢多做停留,將頭巾蒙在臉上快步而行,未曾察覺拐角處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竟與她一左一右遠離了太子府。


    鳳儀宮內,小宮女跪伏在地為皇後修剪著腳趾甲,皇後則慵懶地歪在榻上,數著念珠打發時辰。


    崔嬤嬤掀了簾子進屋,朝那小宮女打了個眼色。小宮女立時屈膝告退,連帶其他的宮女們也統統退出了臥房內。


    崔嬤嬤本欲拿起剪刀繼續為皇後修剪指甲,皇後卻微微抬手,輕聲開口道,“可是芳兒迴來了?”


    崔嬤嬤立時應聲道,“是,娘娘。您猜得沒錯,確實是譚側妃出的手,裏應外合之人便是路嫣然身邊的婢女如意。”


    皇後輕笑出聲道,“譚側妃到底是忍不住了。”


    崔嬤嬤撇嘴道,“可不是。平日裏看著賢淑,耍起狠來卻這般不含糊。如此正好,倒與咱們無礙了。”


    皇後微微頷首道,“那幾味湯藥可銷毀了?”


    崔嬤嬤含笑應聲道,“是,依著娘娘的吩咐,都是當日便銷毀的。”


    皇後眯眼靠在榻上,緩緩開口道,“素英,明日你親自去一趟太傅府,傳本宮的懿旨,冊封路嫣然為太子側妃,與譚側妃平起平坐。”


    “是,小姐。”崔嬤嬤脆生生應下,扶著皇後躺在了榻上。


    這一日,靈瓏難得歡脫,帶著冰兒和翠濃到庭院裏踢毽子。冰兒是踢毽子的好手,不但盤踢、拐踢、磕踢、繃踢樣樣精通,還能夾跳著踢、旋身著踢。


    靈瓏看得逗趣,少不得搶了毽子胡亂踢踏著,雖不若冰兒那般規範,卻勝在靈活多變。那毽子似長在靈瓏腳上,憑她是上躥下跳,還是旋轉起舞,那毽子總是穩穩地落迴到原處,衣袂翩躚處,倒似跳了一曲毽子舞。


    冰兒和翠濃興奮地鼓掌,引著不少小姐們也跑過來圍觀。


    靈瓏見大家喜歡,才要飛身跳一曲霓裳舞,卻見一個精致玲瓏的美人在宮女的圍拱下緩緩行來,正是新晉女官楚蔓蔓。


    楚蔓蔓是禦書房的掌事宮女,派頭自然不一般。小姐們少不得要喊上一句“楚姑姑”,楚蔓蔓並不理會,卻徑直朝著靈瓏微微屈膝道,“靈瓏小姐,奴婢有事找你。”


    靈瓏將毽子交給冰兒,朝著楚蔓蔓雲手道,“姑姑,且進屋吧。”


    楚蔓蔓輕輕點頭,朝著小宮女們沉聲吩咐道,“你們侯在外麵。”


    小宮女應聲稱是,楚蔓蔓主動挽著靈瓏的手腕進了屋內。


    靈瓏將茶水遞給楚蔓蔓,輕笑開口道,“姑姑今日來,可是有事?倒未曾恭喜姑姑作了女官。”


    楚蔓蔓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凝眉開口道,“靈瓏,我以為你與旁人不同的。”


    靈瓏頓時愕然,隨即調皮地眨眼道,“楚姐姐說笑了。世間人物哪裏有相同的,不過是趨附現實罷了。”


    楚蔓蔓撇嘴不滿道,“你們倒皆要趨附現實了,豈不知我才十四歲的年紀,哪裏受得住那一聲聲的‘姑姑’。”


    靈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挽著楚蔓蔓的手腕告饒道,“是靈瓏錯了,且不論姐姐所求何事,靈瓏提前答應了便是。”


    楚蔓蔓莞爾一笑,點著靈瓏的額頭開口道,“皇上愛下棋,隻姐姐棋藝有限,倒要向妹妹討教討教。”


    靈瓏爽朗揮手道,“討教談不上,隻是當日教導靈瓏的師父曾經說過,下棋之術貴在所得,你隻奔著所得去,總歸不會錯的。”


    楚蔓蔓垂眸思索道,“所得?難道隻想著所得便會贏棋嗎?”


    靈瓏失笑搖頭道,“自然不是。棋局之術與兵法同理,且瞬息萬變。莫要怕輸就畏首畏尾,也莫要想著贏就不管不顧。姐姐隻記著,以最少的傷亡斬殺最多的敵人,如此而已。”


    楚蔓蔓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姐姐聽著簡單,隻怕實踐起來並不容易,待迴去且好好研究研究才是。”


    靈瓏點頭輕笑道,“楚姐姐雖不樂意旁人喊你姑姑,這會子卻為了討皇上歡喜,巴巴地跑來學棋藝,嘖嘖,到底是有模有樣的女官了。”


    楚蔓蔓微微攤手道,“妹妹莫要取笑。姐姐雖不願,奈何事已成定局,少不得要為家族爭一爭臉麵才好。”


    靈瓏想著楚芊芊和楚芳芳接連失利,唯獨楚蔓蔓得了皇上的欽點,想必受到的期望定然不小。但見楚蔓蔓眉眼下皆是青黛之色,連忙開口寬慰道,“姐姐,禦書房的差事定然不好當,可姐姐畢竟年紀小,想來康公公也不會過多苛責才是。”


    楚蔓蔓勾唇淺笑道,“皇上和康公公倒是極包容,隻那梅貴人日日到禦書房來,連杯茶水總也要折騰個四五次。皇上疼寵她,隻苦了我們這些奴婢,殷殷切切地伺候不說,動不動還要挨頓打罵。好在皇上這幾日忙亂,倒不許她去禦書房,姐姐得了空閑,便巴巴趕來求教了。”


    靈瓏不予評點梅貴人,倒挽著楚蔓蔓的手腕直言道,“姐姐,與皇上下棋,倒不必想著贏,莫說姐姐棋藝未到,即使到了,怕也不敢贏了當今聖上。既如此,隻心無旁騖地多贏幾子便好。”


    楚蔓蔓低眉沉吟片刻,展顏而笑道,“妹妹說得是。若然拋開了繁雜的攻守之勢,這棋局怕也變得簡單起來了。”


    靈瓏輕笑著點頭,兩人聊了點子女兒家的趣事,楚蔓蔓便不得不迴禦書房當差了。


    靈瓏自然不會挽留,倒送了楚蔓蔓一卷話本子,囑咐她在閑暇時候打發時間。


    楚蔓蔓斂著神色離去,靈瓏臉上的舒朗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了。


    靈瓏與楚蔓蔓的相識,源於此次替待選秀女作畫像之事。楚蔓蔓是最後一個來找靈瓏作畫像的,也是唯一一個不曾阿諛奉承,反倒與靈瓏麵對麵作畫的小姐。


    楚蔓蔓的畫自然比不得靈瓏,卻也是極好的工筆。靈瓏頭次收到旁人贈送的畫像,少不得攬畫自賞,兩個同樣愛畫的女兒家,立時便多了幾許心心相惜之意。


    楚蔓蔓是右禦史家最有才情的女子,靈瓏的確想過她會當選,卻未曾想過,她竟被乾帝封了女官。


    靈瓏想起乾帝,便不由想起乾帝那般陰測測的笑,頓時便有些毛骨悚然。乾帝曾說隱世家族的命定之人將會出現,她隻期望,楚蔓蔓不是乾帝錯認的隱世家族之人,否則,楚蔓蔓未來的日子,隻怕無比兇險。


    靈瓏悠然地歎氣,翠濃卻將翡翠糕塞進她手裏道,“小姐可是擔心楚五小姐?奴婢覺得楚五小姐適應良好,隻怕不日便能遊刃有餘了。”


    靈瓏狠狠地咬了口翡翠糕,緩緩搖頭道,“遊刃有餘便如何,整日待在老不羞的眼前,指不定哪天就出事了。”


    冰兒和翠濃麵麵相覷,靈瓏卻因著脫口而出的話,受到了醍醐灌頂般的重擊。她真是蠢,蠢極了。她緣何要教楚蔓蔓下棋呢,若真增長了棋藝,與老不羞相處的時辰豈不是更多了些。


    靈瓏懊惱地咬了咬下唇,恨不能立時將楚蔓蔓追迴來,耳提麵命一番。可若乾帝沒有那般的意思,楚蔓蔓過度提防,反倒引起乾帝不滿;可若乾帝真的想入非非……即使提防,怕也防不勝防吧。


    靈瓏覺得這局麵甚是難解,小丫鬟卻隔著門扉迴稟道,“小姐,崔嬤嬤來了。”


    冰兒連忙出去招唿,不一會兒便領著笑意盈盈的崔嬤嬤進來。


    崔嬤嬤朝著靈瓏屈膝行禮道,“靈瓏小姐,奴婢奉了太子之命來送寒翠茶。這寒翠茶今年少產,皇後娘娘不過得了一斤有餘,卻被太子劫了半斤送於小姐,太子待小姐的情誼到底不同些。”


    靈瓏瞟了眼那寒煙翠竹的茶皿子,凝眉駁斥道,“嬤嬤既如此說話,這茶葉我倒不敢收了。說起來,靈瓏向來粗鄙,倒喝不出茶葉的好壞來,這般貴重的茶葉,嬤嬤還是送還皇後娘娘吧。”


    崔嬤嬤詫然抬眸,慌忙分辨道,“靈瓏小姐,嬤嬤嘴笨,若哪句話說得不和,小姐教訓嬤嬤便是。隻這茶葉是太子特意吩咐奴婢帶來的,若奴婢完不成差事,隻怕太子殿下要責罰奴婢的。”


    靈瓏挑眉輕笑道,“嬤嬤,靈瓏不愛這茶,哪有強送強收的道理。若太子殿下怪責你,不若讓殿下怪罪靈瓏不識抬舉吧。”


    崔嬤嬤見靈瓏說了這般重的話語,到底還是退了出去。隻她想著太子讓她不許多言的囑托,悔恨得連腸子都要發綠了,遇上個不愛聽奉承話的主兒,真真是遭了心蒙了肺,倒黴不已的。


    靈瓏本就因著楚蔓蔓的事兒不耐煩,這會子倒越發著惱了,索性踢飛了鞋子倒在榻上,直愣愣地盯著屋頂發呆。


    翠濃見靈瓏這般狂躁,不由推著她的肩膀調笑道,“小姐,您那荷包多早晚能繡成啊?”


    靈瓏拍掉翠濃的手,嘟嘴不滿道,“翠濃姐姐,這會子哪有心情繡荷包啊。”


    翠濃失笑搖頭,冰兒卻將茶水遞到靈瓏唇邊,輕聲規勸道,“小姐,這刺繡向來講究凝心靜氣,既懶怠歇晌,不若拿來試試?”


    靈瓏就著冰兒的手喝了口果子茶,索性揮了揮小手道,“好吧,便拿來試試吧。”


    冰兒應聲離去,轉身便拿著一個細小的繡棚迴來,遞至靈瓏手裏道,“小姐,這半邊繡圖,足足拖了兩個月了。”


    靈瓏跳了跳眼皮,一個兩個皆嫌棄她粗笨。她哼了哼鼻子,索性將繡棚奪了過來,捏起繡花針便穿引起來。


    靈瓏繡的這方香囊是最為繁瑣的雙琴形。雙琴形弧度優美,卻極難做到對稱和流暢。靈瓏為了這雙琴形,撿著碎布緞練習了許久,隻將一雙小手紮得滿是針孔,這代表“琴瑟和鳴”的雙琴形,才總算是有了些眉目。而那雙琴形的繡品之上,便是素有極樂鳥花之稱的鶴望蘭。


    靈瓏浸淫了心思,一針一線地勾挑著姿態優美的鶴望蘭,方才的煩擾消失不見,倒忍不住想起墨連玦待她的溫柔和疼寵來。


    靈瓏心內歡喜,手下的動作也愈發流暢了起來。


    冰兒和翠濃相視而笑,索性取了女紅出來,主仆三人倒是難得沉靜地過了整個午時。


    次日晚間,靈瓏用褐返色的繡線將兩片雙琴形細細縫好,這拖延了兩月有餘的荷包終究是大功告成了。


    靈瓏美滋滋地欣賞著,片刻後,卻眨巴著眼睛朝低頭刺繡的冰兒和翠濃吩咐道,“冰兒姐姐,翠濃姐姐,我要睡了,你們也去睡吧。”


    冰兒和翠濃對視一眼,一個收拾著繡活,一個便替靈瓏鋪好了被褥。


    靈瓏麻利地踢了鞋子上床,朝著二人揮了揮小手道,“兩位姐姐,且早些睡吧。”


    冰兒抱著繡品,微微挑眉道,“小姐,您不是要偷偷跑出去吧?”


    靈瓏頓時驚愕,翠濃卻挽著冰兒的胳膊糾正道,“冰兒,小姐不是要跑出去,是要飛出去。”


    冰兒知錯就改地點頭道,“翠濃姐姐說的是,咱們且快些躲開,莫要耽擱了小姐飛去送荷包。”


    翠濃朝著靈瓏眨眨眼,攜了冰兒退出了臥房,還故意將門扉碰出了聲響。


    靈瓏看著緊緊關閉的門扉,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哼,都敢混鬧她,她還偏就不去了。可她瞅著那荷包靜靜地躺在燭光下,到底有些心癢,索性掀了被子下床,穿了件衣裙便飛向了窗外。


    春風和暖,春夜迷人,靈瓏踩著星星點點地光亮急掠而過,刻餘功夫便落在了墨連玦書房的屋頂上。


    靈瓏捏了捏懷中的荷包,本欲翻身而下,卻見不遠處的樹梢上,顏鶴正頗為急躁地朝她揮舞著手臂。


    靈瓏微微凝眉,俯下身子傾聽,除了墨連玦,竟還有墨連淵、墨連漓,和太子的聲音。


    靈瓏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但見顏鶴抬手指著臥房的方向,索性縱身躍起,衣裙翻飛間,推開窗戶便躍了進去。


    靈瓏的身手雖輕盈,卻逃不過墨連玦的耳朵。墨連玦聽著靈瓏降落在屋頂,又聽著她飛身離開,直到隔壁臥房內傳來動靜,這才借著喝茶的動作勾了勾唇角。


    墨連漓挑眉輕笑道,“老五,不是二哥不幫你,可選秀這事兒,二哥說不上話,倒是可以求一求容妃娘娘。”


    太子微微頷首道,“容妃娘娘那裏,便由老九去說。至於母後那裏,五弟倒無須擔心的。”


    墨連玦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墨連淵立即躬身拱手道,“如此,多謝各位兄弟了。”


    太子隨意地揮手道,“自家兄弟,無須客氣。隻五弟私自迴京,邊境可安排妥當了?”


    墨連淵鄭重頷首道,“是,太子殿下請放心,城南和城東都在營帳裏,便是五弟不在,邦屬小國也不敢輕易舉兵的。”


    太子微微輕笑道,“如此,本殿下便放心了。隻是,五弟為了柳家小姐,連軍令都敢違背,考慮到蒼玄國的邊境安定,大哥定會讓五弟得償所願的。”


    墨連淵愧疚垂眸道,“太子殿下,是五弟魯莽了。”


    太子拍著墨連淵的肩膀頷首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墨連淵抱拳行了個軍禮,太子輕笑頷首,雙手背在身後,率先跨步離開了書房。


    墨連淵和墨連漓齊齊拱手告辭,墨連玦輕抬眉眼,抬腳朝臥房而去。


    墨連淵搭著墨連漓的肩膀緩緩朝外邁步,墨連漓卻忍不住悄然迴頭,但見那堪堪亮起燈光的窗欞之上,赫然映照著兩個身影,一個豐毅,一個窈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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