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嫣然穿著一襲銀珠雨煙織錦宮裝,梳著望仙九鬟髻,尊貴之氣顯露無疑,卻襯得那張小臉愈發稚氣了。


    靈瓏微微垂眸,斂了神色與路嫣然擦肩而過。路嫣然側身輕哼,靈瓏卻是優雅淡笑地迴到了席位上。


    柳詩涵微微撇嘴道,“哼,神氣什麽,那般華貴的頭麵,竟也不怕壓斷了脖子。”


    蘇豔洛將一粒奶白葡萄塞進柳詩涵嘴裏,捏著她的小臉道,“人家專靠那些物件撐場麵呢,莫說脖子斷了,就算身子折了也不能舍棄的,何況她早已是人婦,難道還指望著長身長不成?”


    靈瓏讚同地點了點頭,路嫣然非但沒長高,那套拽起長裙加身,倒顯得越發矮小了。她冷眼看著,那身量,倒與十一歲的墨連瓔一般高矮了。


    靈瓏下意識地朝太子看去,豈料太子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她連忙垂了眉眼,眼觀鼻鼻觀心地靜坐起來,隻太子的目光太過灼熱,難免令她有些坐立難安。


    靈瓏沉吟片刻,琢磨著是否該和梅菲兒換個座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忽然消失了。


    靈瓏詫異抬眸,卻見墨連玦和墨世鈞正端著酒杯向太子敬酒,而墨連玦那頎長高大的身形,偏巧將太子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


    靈瓏勾唇淺笑,端起梅香酒細細品味一口,卻見兩個內侍抬著一人高的物件漸漸靠近高台,而路嫣然卻在賓客的注目下,朝著高台上的皇後緩緩跪伏道,“兒媳叩見母後,恭祝母後春色永葆、福壽延年。”


    是兒媳不是臣妾?是了,路嫣然是小妾,自然稱不得臣妾,隻能自稱貧妾和賤妾,可似她那般傲然的人物,當然不會自貶身價,索性將稱謂改成了兒媳。


    命婦們議論紛紛,路嫣然自認為這小聰明耍得極好,既保住了顏麵,又顯示出婆媳間的親昵。可她卻偏偏忘記了,皇後不隻是太子的娘親,還是天下最尊貴的婦人,除了太子正妃,任何人不敢狂妄地稱唿她為母後,而隻能喊皇後。


    皇後立時沉了臉色,瞥見那襲杏黃色的身影時,到底發作不得,沒得讓個上不得台麵的糊塗東西,累得太子聲名盡毀。


    皇後悄悄地順了口氣,聲音慵懶道,“原來是路家的丫頭啊,起吧,仔細地上涼。”


    皇後這句“路家的丫頭”雖說得親昵,於路嫣然來說,卻算是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可賓客們皆聽懂了,路嫣然卻故作不知地嬌俏開口道,“兒媳謝母後。母後,兒媳素聞紅珊瑚色澤透亮,還有安神補氣之功效,特命人從胡海之地淘換了一株,也不知母後是否喜歡?”


    皇後被那“母後”“兒媳”繞得腦仁子疼,索性揮了揮手道,“路丫頭有心了,來了這會子,且快些入席用些膳食吧。”


    路嫣然微楞,不得不咬牙退下,卻在迴身之際,直接將那紗布扯將開來,整個大殿頓時紅光四射,熠熠生輝。


    紅珊瑚在貴族圈裏並不算稀罕,可這般色澤明豔,且高度驚人的紅珊瑚卻不得不引人驚歎。


    靈瓏看得有些失神,手裏的冬棗“啪嗒”一聲落在碟子上,然後滴溜溜地滾落到地麵上。


    靈瓏忍不住捂臉,好在眾人都在圍著那紅珊瑚驚歎,倒無暇注意她。她從指縫間偷偷瞄了兩眼,伸出小腳去勾那顆冬棗,可是勾一勾,夠不著,勾一勾,還是夠不著。


    靈瓏想著是否該大大方方地過去撿拾,便見一列粉紅色衣衫的宮女,托著禦膳魚貫而入,待宮女們離開席麵時,那顆冬棗卻不見了蹤影。


    靈瓏悄悄地鬆了口氣,不見便不見吧,隻莫要害得小宮女摔倒便是了。如此想著,索性甩手放開,又將視線落在了那顆紅珊瑚上。


    容妃掩唇輕笑道,“皇後娘娘好福氣,這般的活珊瑚,沒有千餘年是長不成的,路氏待皇後的心意,可見一斑了。”


    皇後雖不喜路嫣然,這紅珊瑚卻真真是長了臉麵,少不得和顏悅色道,“是,這丫頭平日裏不聲不響,倒給了本宮一個驚喜”。


    路嫣然故作羞澀地垂了眉眼,緩緩屈膝道,“兒媳愚鈍,隻能撿著現成的物件淘換,幸得母後不棄,倒是這珊瑚的福氣了。”


    太子側妃躬身出列,朝著皇後屈膝行禮道,“皇後娘娘,路妹妹真真是謙虛,若然這般的賀禮都算愚鈍,依著貧妾那珠串,怕隻能算愚不可及了。”


    皇後微笑頷首道,“隻你混鬧,知曉自個兒蠢笨偏要賣乖,明日本宮倒要扯著你讀些個書,沒得見天拿話把子擠兌人。”


    太子側妃立時哭喪了小臉,卻是脆生生地應承道,“是,貧妾一早便到鳳儀宮裏報到,雖不過是塊子朽木,倒要借著皇後娘娘的寶地,學一學那先飛的笨鳥才是。”


    皇後微笑點頭,太子側妃忙斂了衣袖推到了一旁。


    梅菲兒掩著絲帕輕笑道,“太子側妃到底是個聰明人。”


    柳詩韻讚同道,“是。能得了太子主動求娶,又豈能是簡單的人物。”


    靈瓏眨巴著眼睛,但見路嫣然頗受冷落地處在高台下,瞬間便明白了梅菲兒與柳詩韻的所指。


    太子側妃明麵上雖誇讚路嫣然聰慧能幹,三言兩語間,卻讓皇後忘記了路嫣然淘換紅珊瑚的辛勞,反倒牽扯著她要去鳳儀宮裏讀書上進。皇後自然有著打壓路嫣然的心思,可若沒有太子側妃的配合,這出戲隻怕唱不下去。


    賓客們用膳的用膳,談天的談天,皇後似恍然發現路嫣然般,懊惱地凝眉道,“路丫頭,怎的還在這裏。對了,本宮很喜歡你送的壽禮,素英,賞。”


    崔嬤嬤躬身出列道,“娘娘,打賞何物呢?玉如意?金玉尊?還是?”


    皇後略微沉吟片刻,微笑開口道,“靈瓏丫頭的畫本宮也喜歡,隻她不愛這些個玩意。如此,靈瓏丫頭和路丫頭各賞一千兩黃金吧,省得本宮賜下的物件,倒被靈瓏丫頭轉賣到當鋪去。”


    慶親王妃朗笑出聲,朝著皇後抬手道,“皇後娘娘說得極是,隻這丫頭最近羞澀,娘娘莫要如此直白得好,省得小丫頭叨念我們不予她留臉麵。”


    靈瓏嗔怪地瞪了慶親王妃一眼,扔了碗筷出列行禮道,“臣女多謝皇後娘娘賞賜,隻王妃姨娘冤枉靈瓏了,靈瓏並不羞澀,隻嫌棄姨娘小孩子脾性,總愛抓著旁人的把柄不放。”


    慶親王妃拱手告饒,靈瓏故作大度地揮了揮小手,惹得慶親王妃朗聲大笑。


    命婦們看著這般隨性的姨侄關係頗為豔羨,隻路嫣然這會子倒被徹底遺忘了。


    那紅珊瑚是花費了兩千萬兩白銀淘換的,如今卻隻換來一千兩黃金。路嫣然狠狠咬牙,哪怕賞賜根金簪玉墜也是好的,偏就連賞賜也要依著靈瓏的嗜好來。


    路嫣然難免憤懣,靜默無聲地朝著皇後叩謝。


    皇後微微垂眸,隨意地揮了揮手,轉臉便聽著命婦們叨念著坊間的趣事。


    皇上與命婦們飲了兩杯便迴了禦書房,皇子們也被太子張羅著到偏殿去飲酒,命婦們說話越發沒了顧及,連屠夫家的媳婦子帶著兒女去抓奸的醜事也拿來念叨。


    皇後隻管言笑晏晏的聽著,雖然有些粗鄙,卻勝在逗趣。


    靈瓏正抱著柳詩韻的胳膊鬧著要吃翡翠糕,卻聽嘩啦一聲巨響,整個宴席瞬間安靜了下來。


    眾人聞聲看去,卻見路嫣然狼狽地倒在地上,額頭撞得嫣紅不說,那象征著祥瑞之意的紅珊瑚也稀碎地散在了地板上。


    侍郎夫人率先反應過來,竟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高台下,攬著路嫣然著急道,“嫣兒,你怎麽樣,嫣兒?”


    路嫣然驚恐地看著一地的珊瑚碎渣,一把將侍郎夫人推倒在地上,拖拽著長裙,顫顫巍巍地分辨道,“皇後娘娘,賤妾不是有意的,賤妾隻是腳下一滑,請皇後娘娘贖罪。”


    太子側妃譏諷地勾了勾唇角,這會子倒不敢自稱“兒媳”了,她心裏雖覺得暢快,到底還是跪伏在路嫣然身旁,凝眉開口道,“皇後娘娘,路妹妹好容易才淘換來的物件,斷不會故意推撞的,請娘娘明察。”


    皇後肅穆地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語,她自然知曉路嫣然不敢故意推撞,可那珊瑚碎了,到底不是好兆頭。何況這丫頭太猖狂,既不滿意那一千兩黃金,索性她也懶怠送了,隻折給靈瓏那丫頭倒也罷了。


    靈瓏打量著路嫣然沮喪的背影,自然不知曉那封賞竟漲了一倍。卻在感歎長裙礙事時,發現一個圓滾滾、鮮綠綠的玩意在路嫣然的裙邊滾動著,正是她方才掉落的那顆冬棗。


    靈瓏羞愧地垂了頭,她隻怕冬棗絆倒了來往的宮女,豈料今日的宮女們運道頗好,倒將這厄運過度給了路嫣然。


    靈瓏咬了咬下唇,取了帕子擦拭嘴角,出列行禮道,“皇後娘娘,那紅珊瑚那般耀眼,方才靈瓏險些看得入了神兒,想來這般稀缺的物件,定是花費了不少心力。這會子雖打碎了,到底讓咱們鑒賞了一番,若將這紅珊瑚鋪砌在廊間,到了夜間,豈不是自成風景嗎?”


    皇後詫然挑眉,隨即便微笑頷首道,“這主意不錯,到底是靈瓏丫頭心思巧妙。”


    靈瓏受之有愧地垂眸後退,侍郎夫人卻扯著路嫣然的手臂,朝著靈瓏的方向推搡道,“嫣兒,快去給靈瓏道謝!”


    太子側妃甩著帕子附和道,“侍郎夫人說的是,路妹妹是要多謝靈瓏小姐才是。”


    路嫣然詫然地瞪大眼睛,但見命婦們皆看著她,連皇後也頗有威嚴地等著她給靈瓏道謝。路嫣然頓覺心中鬱結,竟是毫無征兆地幹嘔起來。


    路嫣然對這般的嘔吐感十分熟悉,索性跪伏在地,痛苦地捂著胸口幹嘔,一張小臉早已憋得通紅起來。


    侍郎夫人眼皮跳了跳,心肝寶貝地將路嫣然護進懷裏安撫著。路嫣然嬌嬌弱弱地喊著娘親,那小模樣煞是惹人疼惜。


    命婦們都是過來人,自然明白路嫣然此刻的症狀,旁人不敢吱聲,慶親王妃卻朝著高台上的皇後淺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娘娘今日怕是雙喜臨門了。”


    皇後牽強地勾了勾唇角,微微揮手道,“素英,吩咐人抬了擔架送路丫頭去偏殿,派人去請張醫正過來。”


    崔嬤嬤應聲離去,眾人皆有些疑惑,為何都這般時候了,不抬軟轎,倒要抬擔架呢。命婦們左右對視,對於皇後的態度,皆有了底數。


    皇後意興闌珊地吩咐道,“時辰不早了,且都散了吧。”


    命婦小姐們叩伏應聲道,“恭祝皇後娘娘福壽綿延,臣妾(臣女)等告退。”


    皇後在小丫鬟的攙扶下離場,柳詩涵卻戳了戳靈瓏的額頭怒聲道,“死丫頭,路嫣然那般待你,你為何還要替她求情?”


    柳詩韻扯了扯柳詩涵的手臂輕斥道,“詩涵,不許渾說。”


    柳詩涵不滿地嘟嘟嘴,但見命婦小姐們紛紛從旁側經過,到底還是噤了聲,隻一雙眼睛卻控訴地看著靈瓏。


    靈瓏哭笑不得,索性朝著柳詩涵躬身雲手道,“柳小姐這邊請,到了梅蘭閣,小的定會有一番交代。”


    柳詩涵鼻尖輕哼,高傲地揚了揚下巴,扯著柳詩韻朝西嵐宮的方向而去。


    梅蘭閣內,靈瓏訴說完緣由,屋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接著便是一陣兒響亮的嗤笑聲。


    眾人見柳詩涵笑得險些岔了氣,少不得勾唇輕笑了起來。


    蘇豔洛捏了捏靈瓏的小臉,挑眉調笑道,“乖,妹妹且從實招來,那冬棗可是體察了妹妹的心思,這才上趕著替妹妹出了這口氣。”


    靈瓏忙揮著小手分辨道,“蘇姐姐莫冤枉人,若靈瓏有這等本事,今夜便讓那冬棗跟著姐姐迴屋去,蘭花說姐姐夜間總愛囈語,妹妹倒想知道姐姐心心念念的是何人何事兒,趕明兒好拿來絮叨姐姐的長短。”


    蘇豔洛略微挑眉,捏著靈瓏的耳朵笑罵道,“吆喝,說你胖還喘上了,妹妹倒讓那可憐的冬棗歇一會子,既好奇姐姐囈語之事,今晚倒與姐姐同床共枕去,姐姐那兒地方雖小,塞你這般的小人兒卻綽綽有餘。”


    靈瓏嘟嘟小嘴,轉身笑倒在蘇豔洛懷裏。


    梅菲兒卻微微歎氣道,“總之,沒出事兒便是好的。”


    柳詩韻略微點點頭,柳詩涵卻鼻尖輕哼道,“不但沒出事兒,倒將路嫣然的喜事給撞了出來,這下子,那貨便又要得意了。”


    不得不說柳詩涵相當了解路嫣然,這喜脈一出,路嫣然的腰杆立時便硬朗了起來。


    路嫣然嬌嬌弱弱地躺在榻上,侍郎夫人少不得小意關懷著。


    得了皇後懿旨的崔嬤嬤,竟也親自為路嫣然喂食著羹湯,嘴裏還不停地關切著,“路姨娘慢些,仔細燙口。”


    路嫣然美滋滋地喝著湯,卻是凝眉歉意道,“倒要勞煩崔嬤嬤,嫣然真是過意不去。索性娘親在這裏,嬤嬤不若迴去歇了吧。”


    崔嬤嬤慌忙搖頭,嘴裏推辭道,“路姨娘說哪裏話,奴婢本就是皇後娘娘派來服侍姨娘的,豈有躲懶的道理。姨娘莫要理會奴婢,喝完湯,倒要早早睡下才是。”


    路嫣然微微頷首應承,一顆心早就飄到了半空中。崔嬤嬤是誰,是除了皇後,旁人皆要敬畏三分的人,這會子竟然低聲下氣地喂她路嫣然喝湯,路嫣然心裏又豈能不暢快,豈能不得意。


    湯膳堪堪喝了半碗,侍郎夫人便悄悄朝著路嫣然打眼色,威儀是要樹,卻不能操之過急。


    路嫣然會意地點頭,朝著崔嬤嬤擺手道,“嬤嬤,這會子吃不下,且放著吧。嬤嬤來了這裏,母後那裏怕是沒有可意的人兒了,嬤嬤且快些迴去吧。”


    崔嬤嬤瞥了眼桌案的沙漏,立時驚叫道,“吆,都這般時辰了,嘖嘖,娘娘定是等著奴婢篦頭發呢,奴婢明兒再來看姨娘,這便告辭了。”


    路嫣然揮揮手,待崔嬤嬤離開偏殿後,立馬坐直了身子,抱著侍郎夫人驚喜道,“娘親,娘親,成了,嫣兒的心願終於成了。”


    侍郎夫人喜極而泣,抱著路嫣然感歎道,“是啊,終於成了。嫣兒這路,走得太苦了些。”


    路嫣然搖頭輕笑道,“娘親,嫣兒不苦。比起太子府多年無子無後的譚側妃,嫣兒一點兒也不苦。”


    侍郎夫人緩緩點頭,溫柔地將路嫣然放平在榻上。


    路嫣然一手握著侍郎夫人的手,一手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嘴角含笑地睡了過去。


    太子自然得了路嫣然有孕的消息,未曾去偏殿探望,倒是告別了眾人迴到了太子府。


    譚側妃披散著墨發斜靠在榻上讀書,見太子帶著寒涼之氣進來,忙趿拉著鞋子下地,朝著太子輕笑道,“臣妾以為太子定會喝得醉醺醺方可迴府,豈知太子這會子便迴來了,可見路妹妹的喜事到底還是傳到了男賓席間。”


    太子微微挑眉,自行脫了大氅掛在衣架上,接了譚側妃遞來的毛巾拭了拭臉頰,邪獰勾唇道,“怎麽,媛兒吃醋了?”


    ------題外話------


    朋友題外都在吐槽女配,小巫想說,既然注定了米有好下場,就莫要落井下石了。那誰,別看今日這章節,或者,你看了也別打小巫,小巫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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