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瓏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竟是隱忍嗚咽著蹲坐在了地上,那甕中……那甕中……


    那甕中,除了熙熙攘攘的蛆蟲,還有切割整齊的斷肢殘臂。那斷肢早已發漲發皺,卻仍舊是完好無損的樣子,連蛆蟲也不敢去啃食,隻能遠遠地繞著走。


    靈瓏瞬間便明了了,這不是尋常利器切割下來的手腳,這是《乾象新書》中提到的“天罰”,是違背天意不得不承受的割離之苦。


    靈瓏驚嚇地咽了咽口水,佟妃當年到底做了何事,為何被降下這般殘忍的天罰呢?據說但凡受了割離之苦的人,那割離下來的骨血便會一直完整如初,倒叫受罰之人日日目睹罪過,虔誠懺悔以求救贖,直至生命終止的那一刻。


    靈瓏疑懼地看著佟妃,佟妃卻根本無法迴答,因為與四肢一同被割離的,還有她的舌頭。


    佟妃看著靈瓏淡然淺笑,似乎在安撫一個頗為稚嫩的後輩,又似乎,她早已看淡了生死,習慣了苦痛。


    靈瓏狼狽地拭了拭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從懷裏取了幾粒內息丸,遞到了佟妃唇邊,“師伯,吃吧。”


    佟妃乖乖地張開嘴,慢慢吞咽,少時,便靜默地閉上了眼睛。


    靈瓏見佟妃陷入了冥想,悄悄掩在陰影處守候著,眼神卻下意識地看向了夜空。


    夜空的星子真多呀,多得那麽熱鬧,卻又那麽令人著惱。若她看不懂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識不清東西南北那二十八顆星宿,這星夜是不是更加璀璨呢。


    靈瓏微微地歎口氣,但見佟妃緩緩睜開了眼睛,連忙湊近甕邊,關切地看著她。


    佟妃咳嗽兩聲,忽然嘔出一口淤血,然後便舒朗地笑了笑。


    吐出阻塞之血,日後便能自行修習內力了。


    靈瓏由衷地替佟妃感到高興,待要問詢當年之事,卻隱約聽見有腳步聲慢慢靠近。她忙塞了幾顆內息丸放進佟妃嘴裏,悠然歎氣道,“弟子怕是不得不走了,師伯保重。”


    佟妃緊緊抿了抿嘴唇,頗為吃力地咿咿呀呀,雖一字一頓,說得極其緩慢,靈瓏一時間卻難以分辨。


    靈瓏緩緩靠近佟妃身邊,佟妃正欲再次開口,那腳步聲竟然隱隱來到了隔壁的院落裏。


    靈瓏胡亂地朝著佟妃點點頭,足尖輕點躍起,片刻間便飄離了冷宮。


    寒風漸起,吹落了一地枯葉,也吹皺了靈瓏的心湖。


    靈瓏坐在屋頂上,看著月星忽隱忽現,看著燭火漸明漸滅,卻依然猜測不出佟妃話語裏的意思。她悠然地歎口氣,視線飄忽間,卻見一襲頎長的墨色身影在不遠處的屋頂上負手而立,清冷且執著。


    靈瓏將短笛執在手間慢慢吹奏著,曲調婉轉低吟,聲音穿透雲端,旁人雖無法聽取,靈瓏卻十分肯定,墨連漓定然會懂。否則他便不會被佟妃的呻吟聲所吸引,卻又那麽剛好地每次都能出現在身邊。


    靈瓏的笛聲依然在流淌著,墨連漓卻早已斂了衣擺,輕飄飄地落在了靈瓏身旁。


    這本就是鳥類唿朋引伴的曲調,墨連漓能來,靈瓏並不意外,卻隱約覺得,隱世家族的東西,墨連漓似乎懂得太多了些。


    靈瓏止住了笛聲,緩緩躺在屋頂上,指著最亮的天星問道,“可知曉那是什麽星?”


    墨連漓坐在靈瓏身旁,緩緩搖頭道,“除了星象之術,佟妃能教的,便都教給我了。”


    靈瓏噎了一下,本打算試探一下,未曾想過墨連漓竟然這般坦誠,索性直起身子,直截了當地問道,“墨連漓,除了鸝鳥的聲音,佟妃可曾使用過旁的語調?”


    墨連漓略微沉吟片刻,沉聲開口道,“不曾。”


    靈瓏微微凝眉,鸝鳥的聲音與呻吟聲太像,若不是懂獸語之人,必然不會察覺其中的用意。想來佟妃本有提防,斷然不會隨意更改聲音才是,可她模仿了鸝鳥以及與鸝鳥相似的聲音,卻硬是分辨不出那句話的意思。


    靈瓏頹然地躺迴屋頂上,揮了揮小手道,“墨連漓,且迴屋去吧,我不會待太久的。”


    墨連漓微微點頭,卻在轉身之際調笑道,“若然再感染了風寒,倒與本王無關了。”


    靈瓏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消失,不由噘了噘嘴巴,染風寒,哼,她這般充沛的內息之力,莫說風寒之氣難以入體,連體寒的痼疾也早已痊愈了。


    靈瓏麻利地起身,才要縱身躍下,那堪堪踏出的左腳卻忽然頓住了。她將舌尖上叨念的句子一遍一遍地複述著,拚湊出來卻是“乾帝危險,找師父”。


    原來佟妃那句叮囑不是鸝鳥的聲音,竟是嚐試著開口說話了。


    靈瓏握緊了懷裏的瓷瓶,深深地歎氣,沒有舌頭也可以開口說話的,隻要內息之力充足便可。


    經曆今夜的事兒,靈瓏自然知曉乾帝之於隱世家族的危險,可她要到哪裏去找師尊呢?還有乾帝提起的女子,難道此次進宮參選的閨秀中,竟還有隱世家族的後人嗎?若然有,到底又該是何種身份呢?


    靈瓏心中鬱結,不由緩緩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天庭穴。可她到底懶怠迴屋,竟是踩著飛仙步朝著靖王府而去。


    靖王府的宮燈依然星星點點的亮著,墨連玦房內的燭火卻早已熄滅。


    靈瓏旋身落在屋頂上,重重地歎了口氣,馬上要到醜時了,尋常人早該歇下了。何況,她見了墨連玦,也並不知曉要說些什麽。


    靈瓏抱著膝蓋坐在屋頂上,正在思索是否該喊了顏鶴現身喝上兩口,便見穿著白色裏衣的墨連玦,身形飄然地落在了屋頂上。


    靈瓏抬眼看著墨連玦,咬了咬唇,撇了撇嘴,隨即便將下巴抵在了膝蓋上。


    墨連玦看著靈瓏小可憐般的模樣,頓時失笑,卻是俯身朝著靈瓏溫柔地問道,“為何不叫我?”


    靈瓏緩緩搖頭,不太想說話,卻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墨連玦。他竟還沒有睡下嗎?還是被她擾了起來?


    墨連玦勾唇淺笑,直接將靈瓏掠進了懷裏,隨即皺眉問道,“去了哪裏?為何有血腥之氣?”


    靈瓏愕,逃避性地躲進了墨連玦的懷裏。她從冷宮出來時,順手便將染了血的衣衫和帕子拿到後山丟棄了。可習武之人對血腥之氣頗為敏感,她渾渾噩噩地琢磨著佟妃的話,一時間倒給混忘了。


    墨連玦見靈瓏不願多談,又是那般懨懨的狀態,索性歎了口氣,直接攬緊靈瓏的腰身,縱身起落間,轉眼便迴到了臥房內。


    燭火漸漸亮起,靈瓏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墨連玦卻捏了捏她的小臉,輕聲問道,“乏了?可要洗個澡?”


    靈瓏抬起胳膊聞嗅一下,隨即便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可她想起水麵上漂浮的斷肢殘臂,卻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墨連玦為靈瓏脫下了大氅,將她打橫抱在膝蓋上,揉捏著她的小身子低聲道,“可是有心事?”


    靈瓏撲進墨連玦懷裏蹭了蹭,未曾言語。


    墨連玦卻從她躲避的眼神中知曉,他猜對了答案,靈瓏確實有心事。


    墨連玦朝著虛空中打了個響指,顏鬆立刻出現在門邊,隔著門板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墨連玦一邊撫摸著靈瓏的墨發,一邊沉聲吩咐道,“準備熱水沐浴,另外,準備一些暖胃的湯膳來。”


    少時,當靈瓏被墨連玦放進了木桶裏,當那溫柔的熱水流淌過她冰涼的身子時,她忽然間便迴過神兒來,卻是朝著屏風外嬌聲命令道,“墨連玦,你不許離開。”


    墨連玦輕輕淡淡地“嗯”了一聲,取了把藤椅坐在了屏風後。


    靈瓏看著那熟悉的身影略微心安,甩了甩小手,便開始動手解著身上的衣服。那衣服早已浸透,竟是濕濕噠噠地貼合著身子,脫起來頗費些氣力。


    靈瓏氣喘籲籲地將衣衫解下,雖刻意控製了力道,衣服被丟到地板上之時,到底還是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靈瓏愣愣地看著水漬滴滴答答地流淌,忽然間便笑了,她到底在幹嗎?雖說乾帝對隱世家族的算計太過棘手,可隱世家族何曾脫離過當權者的算計。何況還有娘親,有師父,還有大悲寺的師叔祖,隱世家族,又豈是那般好欺辱的。


    靈瓏咧嘴笑笑,但見熱氣氤氳飄散,鬱結在胸腔內的悶堵之氣,到底還是消散了不少。她側臉看著屏風之上的那道俊然身影,勾唇淺笑道,“墨連玦,靈瓏來了。”


    墨連玦聽著靈瓏嬌脆的聲音,不由莞爾一笑,卻故意挑眉打趣道,“哦?方才那可憐兮兮的小人兒卻去了哪裏?”


    靈瓏略微沉吟片刻,點唇嬌俏道,“定是覺得那般沮喪令人著惱,便自慚行愧地躲避了起來。唔,靈瓏得一直堅守著,不能讓那小人兒再來搶奪靈瓏的身子了。”


    墨連玦微笑頷首,聽聞敲門聲響起,忙起身開門,轉身便端著膳食放在了桌子上,對著屏風上映照的小腦袋吩咐道,“瓏兒,且起身吧,有你愛喝的海膽豬肝粥。”


    靈瓏脆生生地應承,待墨連玦踏出房門後,這才取了屏風上的布巾擦拭著身子,順便將那套與墨連玦一般細滑的絲綢裏衣穿在了身上。


    墨連玦推門而入時,便見靈瓏小臉紅暈地站在銅鏡前,甩著衣袖玩得不亦樂乎。


    墨連玦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忽然憶起初遇靈瓏的那個早上,她便是穿著裏衣闖入了他的院落的。他將自個兒的衣裳送於她,她歡喜地甩著衣袖旋轉飛舞,出塵且美好。那一幕,依然曆曆在目,可眼前的小姑娘身量卻早已纖長,竟也開始懂得掩藏心事了。


    靈瓏從銅鏡裏窺見了墨連玦,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直接飛身撲向了墨連玦,嘴裏還咋咋唿唿地叫嚷著,“墨連玦,不許讓本小姐落在地上。”


    墨連玦不及細想,張開雙臂便將靈瓏攬進了懷裏,豈知身子忽然一麻,竟是毫無防備地跌在了地上。


    墨連玦暗道一聲糟糕,靈瓏卻將右手食指在墨連玦的眼前晃了晃,眯眼挑釁道,“嘿嘿,玦哥哥,這招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怎麽樣,瓏兒的穴位識得可是越來越準了吧?”


    墨連玦見靈瓏起了玩鬧之心,索性慵懶自得地躺在地上,睨著那俏生生的小臉反問道,“便又如何?”


    靈瓏挑眉想了想,將裏衣的下擺塞進褲子內,直接撲到墨連玦身上,嘚瑟地挑著他的下巴張狂道,“跑不了了吧,被我抓到了吧,嘿嘿,吃本小姐一記”,說罷,竟“吧唧”一聲吻在了墨連玦的唇瓣上。


    墨連玦傻愣愣地看著靈瓏,唔,若為著這般的暗算,他倒寧願一直讓小丫頭得逞下去。


    可靈瓏卻調皮地點了點墨連玦的眉心,隨即吹了吹手指,蹦蹦跳跳地吃粥膳去了。


    墨連玦跳了跳眼皮,躺在地上看著靈瓏大快朵頤,心內卻止不住暗笑。


    靈瓏捧著粥膳吃得香甜,但見墨連玦笑眯眯地看著她,便故意將進食的動靜鬧得很響。那風範,倒似幾日未曾進食的小乞丐,恨不能將飯碗也吞食了去。


    墨連玦頓時失笑,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靈瓏。


    靈瓏晃蕩著小腿吃粥,見墨連玦那般寵溺地眼神,本打算吃飽後便將墨連玦的穴道解開,可是才準備棄了碗筷,那微微揚起的小手便不能動彈了,而方才還躺在地上的墨連玦,卻早已雙手環胸站在了她的眼前。


    這廝竟然將穴道解開了,唔,內力強勁果然不同凡響。


    靈瓏哭喪著小臉看著墨連玦,擺明了委曲求全的樣子。


    墨連玦到底不忍心,右手一起一落間,靈瓏便笑嘻嘻地撲進了他的懷裏,晶亮著眼睛誇讚道,“墨連玦,你可真厲害。”


    墨連玦攬著靈瓏微微勾唇,但見時辰晚了,索性攔腰抱起靈瓏,大跨著步子朝床榻而去。


    靈瓏舒服地伸了伸懶腰,卻是主動朝床榻內側滾了滾,還豪氣地拍了拍外側的枕頭,朝著墨連玦招手道,“墨連玦,快來。”


    墨連玦失笑搖頭,這般魅惑的話語,到了靈瓏嘴裏,倒成了哥倆好似的交往。他彈了彈靈瓏的腦門,待她唿痛之際,踢了鞋子躺到了榻上。


    靈瓏笑眯眯地盯著墨連玦,隨即便將他放在腹部的手臂展開,自動自發地躺了上去。


    墨連玦將靈瓏的腰身朝自個兒的方向攏了攏,輕拍著她的手臂安撫道,“瓏兒,睡吧。”


    靈瓏輕聲應和,在墨連玦的側臉印下一個淺淡的吻,沒一會兒便唿吸清淺了起來。


    墨連玦彈指將燭火熄滅,將下巴抵在靈瓏頭頂上,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宮裏的情況,他必要打探清楚了才是。


    四更天時,墨連玦將靈瓏放在了梅蘭閣的榻上,才要起身離開,靈瓏卻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墨連玦,別走,我有事找你。”


    墨連玦捏了捏靈瓏的小臉,湊近她耳際輕聲道,“乖,睡吧,我會再來找你的。”


    靈瓏鬆開小手,蹭了蹭枕頭,複又睡去。


    墨連玦俯身便在靈瓏的額際印下深深的一吻,撩了衣擺飄然遠去。


    翠濃和冰兒麵麵相覷,靖王爺這是,這是當著她倆的麵調戲她家小姐嗎?可是,她們似乎也無力阻止,索性一個垂眸,一個轉臉,仿佛那般的親昵理所當然般,無可奈何卻又習慣使然地接受了。


    靈瓏尚在秀女名冊中篩選著那所謂的命定之人,皇宮內倒迎來了皇後四十歲的壽辰。皇後雖明令不許鋪張,隨性便好,可一國之母整歲的生辰,又豈能草草了事,整個皇宮到底還是忙亂了起來。


    皇後壽辰這一日,命婦們皆入宮慶賀,那陣勢雖比不得乾帝的派頭,卻也足夠華貴了。


    皇後身著正紅色的繡金鳳衣袍,頭戴六龍三鳳冠,端莊威儀地坐在主位上,言笑晏晏地看著賓客們行叩拜大禮。


    靈瓏忍不住朝高位上的乾帝看了一眼。乾帝依然是那般儒雅中帶著威嚴的模樣,在靈瓏心裏卻早已被冷宮裏那般陰狠的麵貌所替代。


    命婦們少不得一番獻禮,無非是朱玉首飾、夜明珠之物,卻勝在一個賽一個的貴氣。


    靈瓏學乖了,未等皇後請托,便在墨連瓔獻禮後,主動送上了一幅百花爭豔圖,當著滿席賓客的麵兒特特送了出去。


    皇後瞬間歡喜,不但命令崔嬤嬤立時展示給眾人觀賞,還頗為得意地朝著皇上調笑道,“皇上,可見靈瓏丫頭貴重臣妾,倒無須臣妾開口要賀禮了。”


    命婦們對靈瓏的畫自然是沒口子的誇讚,乾帝卻端著酒杯故作不滿道,“哼,小丫頭沒眼色,朕的銀子比皇後充足許多倍呢。”


    在座的命婦因著靈瓏開口討要銀子的老梗,皆大笑起來。


    靈瓏卻是跳了跳眼皮,朝著主位跪伏行禮道,“皇上和皇後娘娘皆是臣女貴重之人,隻當初臣女未曾料想那畫作竟能入了皇上的眼,故不敢貿然相送的。”


    皇上和皇後皆笑眯了眼睛,容妃卻淺笑出聲道,“皇上,且讓這丫頭迴去吧,仔細嚇著了,趕明兒真不與皇上作畫了。”


    乾帝就勢揮了揮手,靈瓏忙斂了衣裙迴座,卻在迴身之際看到了久未露麵的路嫣然。


    ------題外話------


    感謝墨玉飛雪贈送的兩張票票,飛雪別跑,給小巫麽麽個,(* ̄3)(e ̄*)吼吼,對打賞的讀者就是這麽熱情滴,飛雪別跑,小巫會人工唿吸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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