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靜婉和季夫人要去永和宮,其他人也沒了什麽事,婉拒了皇後留他用膳,皇上從坤寧宮走出來後,往乾清宮走去。


    吉祥的死,三公主和五公主的死,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吉祥是他第一個寵愛的女人,正如吉祥所說,那一夜寵幸她,也是因為在遇見寧兒之後心裏的悸動。


    可是,吉祥不知道的是,他喜歡過她,喜歡的是那個禦花園裏,對生活幻想,對未來夫君幻想,活潑的吉祥,而不是後來的巴氏。


    吉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向他要什麽賞賜。不會明說,而是暗示著表達了想要什麽的意思。


    當然了,除了吉祥,其他人也都是這樣,服侍於他,承歡於他,都是為了賞賜,不是衣服首飾,就是位份月例……


    隻有寧兒,寧兒不會這樣。


    雪蝶雖然不與她們一樣,但雪蝶太過無欲無求了,短時間還喜歡雪蝶淡淡的樣子,可是時間長了,就不會了。


    雪蝶不在乎那些賞賜,但給她了,她也是淡淡地接受,並沒有多開心,多歡喜。


    而寧兒,不僅不求著他要,不求著他多給,有時候,她還會謝絕他給的太重要的賞賜。


    那年,他想要給寧兒中宮之位,寧兒不要;他想要給福全太子之位,寧兒也婉拒了。


    寧兒就像是皇額娘一樣,為他考慮很多。因為他是皇上,很多事情不是隨心意,隨性子,而隨意決定的。


    寧兒,她也是為了他好。


    皇上很快就走到了乾清宮,遠遠的,就聽見了乾清宮殿裏的嬉笑聲。


    守在乾清宮宮門口的小喜子看見皇上迴來,迎了上來,“迴皇上,三位阿哥剛剛才到,等著皇上呢。”


    皇上點了點頭,沒有進去,等在門口聽他的兒子們說話。


    “二哥,你看,我這字寫得怎麽樣,阿瑪會喜歡嗎?”


    “我瞧著很好,不過,皇祖母對你的要求要更嚴一些,你也要時時刻刻多注意一些。”


    “二哥,三哥,你們陪我玩一會兒吧。”


    “五弟!你今天的字還沒練完呢,聽話,待你練完字,二哥帶你去習武。”


    “二哥說話算話,那常寧就聽話。”


    “五弟你放心,二哥說話一向算話。對了,二哥,你為什麽不帶我也習武呢?”


    “三弟,你就別亂想了,不說太後舍不得,就是康妃娘娘也是舍不得你吃苦的。不過,三弟,你別怕,以後二哥我保護你。”


    “三哥,你別擔心,我以後長大了,也保護你。”


    “三弟、五弟,好了,快做功課,待會兒阿瑪就迴來了。”


    皇上站在門口,聽到三個兒子的說話,紅了眼眶。


    他的孩子們,比他小時候要聽話認真許多。


    皇上進了殿裏,八歲的福全,七歲的玄燁,四歲的常寧聽到動靜,都驚喜地跑了過來。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都起來吧,今兒功課做得怎麽樣呢?”皇上笑著問道。


    “兒臣今兒個得太傅誇獎了,”常寧還小搶先迴了話,“太傅說兒臣很聰明。”


    “很聰明?”皇上有些懷疑。


    “對呀,對呀,”常寧轉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來了宣紙,呈給皇上看,“皇阿瑪你看,太傅誇兒臣,寫字會省工夫,很聰明呢。”


    皇上接過常寧遞過來的宣紙,看著上麵的兩個字,皺起了眉頭,這兩個是什麽意思?


    “什麽丁?”


    玄燁忍不住笑了起來,“皇阿瑪,今兒太傅教五弟寫他自個兒的名字呢。可惜五弟想著省事,把‘常’字少寫了個口,把‘寧’字少寫了個蓋兒,所以太傅說五弟‘聰明’,會省事呢。”


    聽了玄燁的解釋,皇上才看懂宣紙上的兩個字,氣惱的同時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常寧,你怎麽可以如此‘聰明’呢?這字豈能如此省事地寫出來呢?”


    “皇阿瑪,兒臣不喜歡寫字,”常寧聽出了皇上的揶揄,紅了臉,“兒臣想要和二哥一樣,習武。”


    習武?


    皇上低頭想了一下之後,對著三人,正了正神色問道,“那好,今兒個你們都在這裏了,皇阿瑪問你們一件事情,你們要如實迴答皇阿瑪,不可以隱瞞,不可以撒謊。”


    “皇阿瑪想要問什麽就問吧,兒臣一定如實迴答。”玄燁出聲應了,福全和常寧也點了點頭。


    “那好,你們以後有什麽誌向,長大了想做什麽?”


    “兒臣願效法皇阿瑪,為皇阿瑪分憂解難。”玄燁的大眼睛眨了又眨,“皇阿瑪為大清做了那麽多,是兒臣心裏最偉大的人,兒臣長大了要像皇阿瑪一樣。”


    “兒臣長大了要去帶兵打仗。”常寧笑著大聲說道。


    他實在不喜歡讀書寫字,他想要習武,就像二哥那樣厲害!


    可福全,卻猶豫著沒有說話。


    皇上看向了福全,耐心地又問道,“福全你呢?你長大了想要做什麽?”


    “皇阿瑪,兒臣可以如實迴答嗎?”福全沒有迴答皇上,反問了一句。


    他最年長,也最明白皇上對他的期望,可是那不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皇上靜靜地看著福全,福全的左腿雖然有些跛,可是站著的時候一直都是抬頭挺胸的。


    此刻的福全,雖然猶豫著沒有迴答他的話,但他的反問卻是那麽的倔強。


    對,倔強,如果他不迴答他的話,可能他也會拒絕迴答他的問題。


    “當然要聽你真實的想法了,你要如實迴答。”皇上笑了笑。


    “迴皇阿瑪的話,兒臣願為賢王!”福全的迴答很是堅定,看著皇上的眼神沒有閃躲。就像皇阿瑪說的,他要如實說話。


    皇上聽了很是詫異,他一直教導福全為君之道,也是將他以儲君來教導的,卻沒有想到福全願為賢王。


    是啊,皇位有什麽好的?


    並不是誰都想當皇上的啊,畢竟這個位置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會有太多的無奈!


    高處不勝寒,他在這個位置上是孤單的,一個可以交心的寧兒,還被別人的胡言亂語,攪了他們的關係。


    若,他不曾為皇上,是不是,他與寧兒就會有不一樣的生活呢。


    皇上看著福全,在這個兒子身上似乎看到了幼年時的自己。


    他,曾經也是抗拒做這個皇帝的!


    “好,”皇上笑著對三人說道,“你們的迴答,皇阿瑪都很滿意。以後一定要記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是,兒臣記住了。”


    “好,”皇上站了起來,“你們先做功課,皇阿瑪出去一趟,晚上迴來陪你們一起用晚膳。”


    說著,皇上往乾清宮外走去。


    “皇上,皇上,”小福子本來將皇上送進乾清宮就去安排午膳了,這才安排好,就見皇上又出來了,急著追了上去,“皇上還沒有用午膳呢,這午膳時間都過了那麽久,皇上的龍體重要啊。”


    “直接讓禦膳房將膳食傳去花舞堂。”皇上一邊說著,一邊沒有停下地往外走去。


    “花……花舞堂?”小福子一聽愣住了,隨後,才反應過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寧嬪娘娘那裏?難道皇上與寧嬪娘娘和好了?”


    小福子正想抬了頭去問皇上,卻發現皇上步子很大,已經走了很遠,於是連忙交代小喜子去禦膳房傳膳,他跟在皇上的身後追了上去。


    花舞堂。


    進了花舞堂,看著空寂的庭院,皇上有一刻的難過。這幾年,她就是在這裏過過來的嗎?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不足十年,而他卻讓她一人在這花舞堂孤獨地過了整整五年!


    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會這樣呢!


    怪吉祥嗎?怪吉祥挑撥了他們的關係嗎?


    不!不是吉祥的錯,是他的錯!他的寧兒不是那種水性楊花之人,他最清楚的啊!為什麽當初,他不相信她呢!


    他誰都不該怪,他該怪自己,若是他足夠相信寧兒,怎麽會讓她孤獨這五年,怎麽有董鄂素衣的存在呢?


    想到董鄂素衣如今頂著端敬皇後的身份躺在皇陵裏,皇上就更加恨自己了!


    “皇上吉祥。”


    看到皇上進了花舞堂,齊風、齊月等人驚訝得很,但還是進了殿裏給皇上請了安。


    “你們娘娘呢?”


    “迴皇上的話,娘娘還沒有迴來。”


    皇上這才想起,自己是心急了,寧兒是去了永和宮,怕是還沒有迴來。


    一想到永和宮,就想到那戴佳氏若雲。一想到戴佳氏若雲,就想到了吉祥,和瓜爾佳氏等人對寧兒的暗害。


    皇上自己找了位置坐了下來,正好看到了靜婉的繡筐,裏麵有未繡完的荷包和手帕。


    和他乾清宮筐裏的那些繡好的荷包手帕,如出一轍。


    這些年來,就算他嚴格要求內務府依著份例不可克扣各宮的月例,可花舞堂裏的主仆,依舊繡著荷包手帕拿了出去換銀子。


    他可沒有忘記夏天的時候,全國大旱,花舞堂悄悄交了不少的銀兩給了小福子,讓小福子給送到戶部去。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她是沒有安全感,害怕哪一天,內務府又踩高貶低地克扣月例,所以才一直不停地繡荷包手帕,好保證以後的溫飽生活。


    皇上摸著那荷包上的一絲絲紋路,心裏難過極了。


    “皇上,娘娘迴來了。”


    齊風的提醒,讓皇上迴了神,放下手中的荷包,抬頭往外看了去。寧兒正站在院子裏,對於他的到來,依舊平靜。


    靜婉看著他坐在那個他曾經坐慣了的地方,有片刻失神,隨後沒有什麽表情地走了進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你迴來了,戴佳氏她……”皇上想要站起來,卻又覺得不合適,巴巴地問了一句。


    “已經去了。”靜婉淡淡地迴道,“皇上不用擔心,以後不會有人再害皇上的子嗣了。”


    “寧兒,朕……”


    “皇上用午膳沒,臣妾讓人傳膳吧,臣妾這裏簡陋,還望皇上不要嫌棄。”靜婉自己起身走到桌前坐下,離坐在榻上的皇上有些遠。


    午膳過了那麽久,若是再不讓皇上用膳,怕是太後娘娘又得心疼了。而皇上在她的宮裏,她若讓皇上餓著了,又得惹了許多煩惱。


    “朕……好吧,”皇上有些無奈,輕聲吩咐小福子道,“先傳膳吧。”


    皇上起身走到了靜婉旁邊坐下,靜婉雖然沒有起身換個位置,卻微微將自己的袖子往另外一邊拉了拉。


    皇上有些尷尬,卻也明白,靜婉不是那些會迎合自己的女人,不是那些隻為了討好他,隻為了那些賞賜和位份,而委曲求全的人。


    不一會兒,遲來的午膳就一一擺放在靜婉和皇上麵前。小福子親自擺放菜色,自然是將靜婉喜歡的,放在了靜婉麵前。


    靜婉瞥了一眼眼前的菜色,不作表情,淡淡地開了口,“勞煩福公公為皇上布菜吧,本宮許久未服侍皇上,生疏了不少。”


    小福子看了皇上一眼,見其並未動怒,隻得應了下來。半雪立在靜婉身後,也為靜婉布起菜來。


    皇上自己拿起了筷子,為靜婉夾了好些靜婉愛吃的菜,可惜靜婉吃得極少。


    不一會兒,皇上還沒有吃多少,靜婉就放下了筷子,“還請皇上見諒,如今臣妾用的不多,擾了皇上的興致,是臣妾的不是。”


    “寧兒,”皇上也無奈地放下了筷子,“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朕?”


    “皇上說的,臣妾不明白。”靜婉故作不懂。


    她一直到今日才知道,皇上是因為吉祥和他說的,而認為她和季開生有過什麽不堪!


    她一直以為皇上是沉迷了端敬皇後的溫柔鄉,才誤會了她。


    卻沒想到那個人是吉祥!隻是吉祥,卻讓皇上不信任她!


    “皇上,臣妾累了。”不等皇上說話,靜婉起身往室內走去。


    她不是若雲,無法愛季開生愛得從一而終,無法像若雲那樣,一了百了。


    她很久很久才想明白,她對季開生隻是喜歡,因為那一年少年的季開生驚豔了她的時光,但那不是愛。


    對皇上,她不知道到底是愛還是恨,可是沒有愛哪來的恨?


    她要求很低,也很卑微,既然皇上不懂她,那麽,她就這樣也好。寂寞無聲地留在這個宮裏,與他在同一處就好。


    而且,她還是一個母親,不能拋棄兒子的母親。


    “寧兒,”皇上追進了內室,“朕已經知道了真相,你和季開生他……”


    “皇上,和季開生沒有關係!”靜婉迴頭看向皇上,忍不住說道,“是這裏,是臣妾不該待在這裏!這裏的一切的一切,除了全兒,臣妾都不喜歡!”


    還有你,還有雪蝶。不然,我不知道該如何堅持下去。


    “寧兒,”聽了靜婉說的話,皇上有些急躁了,嘴裏的話衝口而出,“若是朕從不曾是皇上,是不是你就不會怨恨這個後宮!”


    “什麽?”靜婉愣了一下。


    這樣的事情,她設想過無數次,可卻很明白,若他從不曾是皇上,那她要遇見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別人?


    是不是沒有皇上的那個滿漢不通婚,她就可以與季開生在一起……不!


    就算後悔現在的生活,後悔現在的所有,她也不會後悔遇見了他。


    “寧兒,朕明白了,朕不該遇見你,不該給了你如今你討厭的生活,那麽你要像塔拉一樣嗎?那朕送你離開,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不,”靜婉搖了搖頭,“臣妾舍不得全兒。”


    不!她不走!沒有了他的宮外,會比宮內更加難過吧?


    “那你……”皇上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靜婉看著皇上離開,慢慢地跌坐在床榻上。


    是董鄂素衣也好,是巴氏吉祥也好,皇上,寧兒隻想你能真正地相信寧兒啊!


    你隻是知道了真相,但你不是純粹地信任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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