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末了。


    靜婉睜開眼睛,抬頭去看,外麵漆黑一片,自己才動了一下,趴在床尾打盹的香雨連忙起來問道:“娘娘,娘娘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嗎?”香雨的話音裏,滿滿的擔憂。


    “我……”靜婉掀開被子就要下床,白日裏的事情,一件件在腦子裏盤旋,張了張嘴,卻隻有一句,“皇上呢?”


    “娘娘,是皇上將娘娘抱迴的翊坤宮,皇上現在在啟祥宮呢。”香雨看了看靜婉,見其很是冷靜,又多加了一句,“藍妃也在呢。”


    “我現在要過去……”穿好鞋子,靜婉站了起來,身子虛得有些站不穩。


    “娘娘,啟祥宮那邊靈堂已經設起來了,這……”香雨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指了指靜婉身上的衣服。


    靜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發現這樣的正裝,不適合出現在啟祥宮那個地方吧。


    珍貴人,今天午後還與自己在一起說話,期盼著以後的孩子呢。


    靜婉看向當時坐的塌,塌上小桌上還孤零零地擺著一個盒子,是珍貴人送的裝耳墜的盒子。


    靜婉慢慢地走向桌前,拿起盒子打開,裏麵的白玉耳墜靜靜地躺在盒底,這一刻有些淒涼。


    “將珍貴人之前送我的那對玉鐲和玉釵找出來。”


    “是。”因為平日裏東西都是香雨收拾的,所以香雨很快找出來兩個盒子。


    “為我更衣,今日就帶這些吧。”靜婉閉上眼睛,深唿吸了一下,心中那種痛差點讓自己窒息。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送走飛珍的時候,第一次帶上了她送的首飾。


    香雨伺候著靜婉換了一件素淨的衣服,除去了頭上的步搖和流蘇,然後將那支白玉釵簪在發上,換上耳墜,換上手鐲。


    “你去找一找,額娘進宮時帶進來的一套金鑲玉頭麵。”


    自己當初進宮的時候,什麽貴重物品都沒有帶,年初董鄂夫人進宮倒是給靜婉補了不少的體己。


    而這金鑲玉頭麵,是除了翡翠頭麵外,最貴重的一套了。


    那翡翠頭麵是開生哥哥送的,而其他再貴重的都是皇上的賞賜,不適合送給珍貴人。


    拿上東西,靜婉隻帶了香雨一人往啟祥宮走去,沒有坐肩輿。


    去啟祥宮並不遠,可是靜婉走得是那樣慢。


    一天的時間,啟祥宮的三個主人都沒了,玉嬪娘娘,元萱格格,珍貴人連著肚裏的孩子。


    是怎麽了?是老天太狠心,還是人生太過玩笑?


    為什麽要讓她碰到這些事情?她想要做一個不受束縛的人,可為什麽心裏要這麽難過?


    靜婉才來到啟祥宮,就見到大大小小的宮人都換上了白衣。


    若不是這些事,靜婉怕是從不會來啟祥宮吧?


    啟祥宮的正殿,皇上坐在主座上,藍妃依著皇上坐在旁邊,除了自己,除了靜妃和陳常在,其他的都來了。康嬪、麗貴人、楊貴人、托雅貴人、阿爾其貴人、青常在、石常在、敏常在、荷常在、雲答應、曼答應、依答應、官女子語芙。


    “姐姐。”靜婉無聲無息地進來,也就雪蝶第一眼看見,並站起身來喊了一聲。


    “寧兒。”看見靜婉好好地走進啟祥宮,皇上鬆了一口氣,才放下心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隻能將靜婉送迴翊坤宮,卻不能等她醒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靜婉麵色蒼白地走了進去,福身給皇上請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給皇上念福。


    “寧兒。”皇上起身扶了靜婉一下,不讓靜婉繼續請安了,“你好些沒?”


    “讓皇上擔心了,是臣妾的過錯,臣妾已經好了。”靜婉低下了頭,沒有多說。


    “既然你身子沒事,那麽元萱格格、安佳氏和郭絡羅氏的喪儀,就由你來……”這種事情不可能由他一個君王來處理的,隻能是如今掌管後宮權利的靜婉或者藍妃來。


    “皇上,”藍妃出聲攔住了皇上剩下的話,“寧妃估計是太過悲痛,導致身子虛弱,不若此事交給臣妾來吧,也好讓寧妃多休息休息。”


    “多謝藍妃相助,還是本宮來吧,本宮也沒有多虛弱,隻是一時間無法接受罷了。”靜婉淡淡地拒絕了藍妃的“好意”,“何況,本宮與珍貴人向來交好,白玉,白玉那裏與本宮也有一些交集,此事由本宮來做最為穩妥。”


    藍妃帶了怎樣的“好意”,靜婉又如何想不到呢?可是,在沒有皇後之前,這個權利是她的,那麽她就不會讓給別人!


    當然了,有一天皇上重新立了中宮的話,這個權利她會讓出來,絕不猶豫。


    “寧妃,本宮也是……”藍妃還欲再說,卻被皇上打斷了話。


    “藍兒你從旁協助吧,此事由寧兒主持。”皇上一板敲定。


    “是,臣妾遵旨。”


    皇上坐迴了主位,想了一下說道,“元萱格格追封為和碩元萱公主,以和碩公主禮儀下葬;安佳氏,也是受了無妄之災,就追封為庶妃,破格以嬪之禮儀下葬吧;這郭絡羅氏……”


    想到郭絡羅白玉的假孕,還拖帶了安佳飛珍的枉死,皇上就恨不得……可,人死燈滅,郭絡羅白玉的今天也是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的。


    “皇上,”靜婉在皇上說到郭絡羅氏的時候跪了下去,“皇上,郭絡羅白玉雖然可恨,可也是可憐之人,她隻是執念太深,才導致了今天的下場,若是當初她的孩子平安生下,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了,還請皇上放過她的家人。”


    郭絡羅白玉,本宮今天因為你,向皇上跪了兩次,本宮也算對得起你,對得起嫂子了。


    “皇上,郭絡羅白玉假孕一事給宮中造成了多大的影響,怎麽能輕易原諒,不然以後宮中有樣學樣,豈不是壞了風氣?”康嬪瞥了一眼藍妃,語氣有些異樣。


    藍妃也是一個小產了的人,卻沒有寧妃那樣幸運,難道就沒有像玉嬪一樣,存了不好的心思?


    被康嬪這樣一瞧,藍妃竟然有些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


    “朕……”一邊是寧妃,一邊是康嬪,皇上還真不知道偏向哪邊。


    “皇上,”雪蝶站了起來,艱難地福了福身子,“嬪妾也是有孕之人,若是有人害了嬪妾的孩子,怕是嬪妾也會如陳常在一樣瘋狂,如玉嬪一樣偏執吧?”


    說完,雪蝶也不待皇上有什麽反應就坐了迴去,若不是不想讓姐姐為難,她才不會替郭絡羅氏求情呢!


    “皇上,”又一個人站了起來向著皇上福了福身,是靜婉都沒有估計到的石常在,“皇上,寧妃娘娘給玉嬪娘娘求情無可厚非,寧妃娘娘在宮裏一直都是一個善良的人。


    “再說,寧妃娘娘隻求皇上饒過玉嬪的家人,皇上何不成全了寧妃娘娘呢?”


    “皇上,假孕一事罪大惡極,怎麽可以輕易饒過呢?”康嬪又開了口。


    “好了,朕心中自有決斷!”皇上有些頭疼地皺了皺眉頭,“郭絡羅氏,收迴冊妃聖旨,貶為答應,隨著珍庶妃一起下葬,郭絡羅白玉既為嬪妃,便罪不及家人!”


    “多謝皇上。”靜婉對著皇上福了福身,磕了頭謝了恩。


    皇上,到底還是向著她,這樣的決定已經給了她最大的寵愛。


    皇上站了起來,看著靜婉的頭頂,對著跪下的靜婉歎了口氣,說道,“起來吧,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和藍兒了。”


    說完,皇上又看了靜婉一眼,隨即離開了啟祥宮。


    玉嬪被貶為答應,可真是諷刺,早上才接到聖旨,要封為妃,還沒等到封妃儀式,就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還被貶為答應。


    玉答應的靈堂不能設在正殿,隻能在玉答應曾經住過的弄玉館殿裏,放了一口薄棺,司禾司木在棺前哭泣。


    司禾司木,還有司本幫著玉答應一起瞞著假孕,怕是不能留了,還有太醫院的徐太醫。


    靜婉靜靜地走了進去,對著薄棺默默地說了一句,“我已經盡力而為,你放心地去吧。”


    出了弄玉館,靜婉往沉香閣走去。


    沉香閣裏,棺材放在正中央,白幔布掛滿了靈堂,之桃和之杏跪在那裏哭得很傷心,她們的小主連著未來的小小主子一起沒了,仿佛天要塌了。


    看見靜婉進來,兩人擦了一把淚,嗓音依舊哽咽,“寧妃娘娘吉祥。”


    “嗯,本宮來瞧瞧你家小主最後一麵。”靜婉點了點頭,走到棺木前,這時候的珍庶妃也才入了殮。


    靜婉從香雨手裏接過那金鑲玉的頭麵,放在了珍庶妃的棺材裏,“妹妹,姐姐送的,來遲了一步。”


    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珍庶妃沒了血汙的髒亂,可是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蒼白得厲害,眼睛緊閉,再不見曾經的笑容。


    “妹妹,你能看見姐姐戴著這些白玉首飾了嗎?”靜婉伸了伸手去觸碰珍庶妃的臉,淚水止不住地留下,“姐姐戴著好看不好看,妹妹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姐姐一眼呢?就再看姐姐一次好不好?”


    “娘娘,顧著一下身子吧,不然小主走得不安生。”之桃一邊流著淚,一邊站了起來走到靜婉身邊扶著她,“若是娘娘因為傷心虧了身子,小主也是會擔心的。”


    “之桃,是本宮不好,沒有護著她,若是能替她攔住,或者今日就讓她待在翊坤宮裏不去禦花園,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靜婉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難過,那樣混亂的禦花園,自己怎麽就同意她去了呢,“妹妹,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害了你。”


    “娘娘別自責,小主走的時候不是還見了娘娘嗎?怎麽會怪娘娘呢,娘娘千萬不可以這樣自責啊。”之桃也想去怪寧妃,可是她不能,小主既不願,也不怨。


    寧妃幫了小主那麽多,又怎麽會故意害她呢?就像小主知道自己沒有生的希望的時候說的,都是命,命裏注定的,怪不得別人。


    “呦,這人都走了,寧妃娘娘還在這裏假慈悲啊?可沒人看呢。”


    靜婉是先出來的,何況在玉答應那裏沒有逗留,所以藍妃這才帶了人來了沉香閣,還沒進去,就聽見了寧妃與之桃的對話,而康嬪忍不住開口諷刺了一句。


    “康嬪娘娘不會說話,沒人讓你說!”藍妃氣得連腳步都停頓了,“閉嘴!”


    見這麽多人進來,靜婉接了之桃手中的帕子,慢慢地擦了臉,靜靜地看著她們進來。


    藍妃先湊近珍庶妃跟前看了一眼,默念了一句,便走了開來。


    接下來,輪到了康嬪,康嬪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走到了棺木前,朝棺材裏看了一眼,便別開了眼,可偏偏嘴裏不老實,“哎呀,可嚇著我了,這珍庶妃怎麽這麽嚇人?果真死得不甘不願嗎?哎呀……”


    “啪!”康嬪的話沒說完,站在棺木旁邊的靜婉就一巴掌扇了過去,“閉嘴,靈堂之中,豈容你出言不遜?”


    靜婉容忍她去辱罵自己,卻不能容忍她對一個已死之人不尊重!


    “啊!好痛!寧妃娘娘,你怎麽,你怎麽能打嬪妾!”康嬪怎麽也想不到寧妃會出手打她!剛剛自己的話說得那麽難聽,她都沒有反應,這才不過說了珍庶妃一句,她就敢打她!


    “跪下!”看著康嬪死不悔改,靜婉也發了怒。


    “憑什麽?”康嬪揚了揚脖子,“嬪妾還懷著皇上的孩子呢!若傷害了孩子,皇上不會饒你的。”


    “本宮再說一次,跪下!”靜婉冷冷地看著康嬪,“出言不遜,本宮有權利罰你,若是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三長兩短,本宮以命賠你!”


    “嬪妾不跪。”康嬪如何願意跪下?


    “依琴,康嬪的腰身硬,你去幫她一下。”藍妃淡淡地開了口,“寧妃如今管著後宮,有些沒眼色的人也不必對她客氣。”


    “是。”


    依琴應了,走向康嬪。香雨得了靜婉的示意,走到康嬪身邊將喬可拉到了一邊,方便依琴動手。


    依琴力氣大,康嬪哪裏是依琴的對手,隻掙紮了幾下,便跪在了地上,“寧妃,此事,嬪妾一定會向皇上討個公道的。”


    “隨你的便,本宮沒有攔著你!”靜婉無所謂地道,她不管了,皇上會不會再偏向她,她沒有把握,可是這一刻的她絕對不允許珍庶妃這樣被人侮辱!


    雪蝶身子重,一直都被語若扶著,也不太好往靜婉身邊靠近。


    經了康嬪一事,其他人,包括麗貴人在內,都沒有隨便胡說,一一對珍庶妃的死表示了可惜,並進行了告別。


    離開沉香閣的時候,靜婉對跪著的康嬪說道,“跪到子時三刻再迴去,不然別怪本宮不留情!”


    “依琴,你留下陪著康嬪,記得陪康嬪到子時,也好見證一下康嬪的誠心。”也不知道為什麽,藍妃今日心情頗好,願意幫靜婉一把。


    各自散去迴了宮,雪蝶這才走到靜婉身邊陪著靜婉,最好的陪伴是無聲地相伴。


    陳常在抱著元萱公主待了一夜,被太醫紮了一針,才睡了過去,元萱公主也才入了殮。


    等陳常在醒來,元萱公主的棺蓋已經釘上,再多的難過,都隨著元萱公主的離開而漸漸過去。


    康嬪在沉香閣跪了兩個小時後,頗有些被嚇到,胡思亂語,待在景仁宮不願意出來,太醫開了不少的保胎藥。


    後來,對於康嬪的訴苦,皇上淡淡地說了一句,“後宮歸寧妃和藍妃管理,朕不予過問。”


    皇上的話傳到了靜婉耳裏,靜婉心中冷笑一聲。


    靜婉強撐著身體,操辦了元萱公主、珍庶妃、玉答應的喪儀。棺材終於送出了宮,送去了太廟。


    而後,靜婉便病倒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時間總是停不下腳步,難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靜婉的身體在經過了一月的醫治,漸漸好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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