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被陶菁說動了心思。


    康寧卻有些猶豫, “皇上染病, 怎好出去吹風,還是早些安寢。要是皇上想賞花, 下士們去東宮折來一支放在花瓶裏可好?”


    陶菁笑道,“花瓶裏的花同花樹上的花是兩迴事,今夜圓月當空,萬裏無雲,皇上出去走走也好。”


    毓秀叫嬤嬤進殿幫她披了一件帽袍, 吩咐擺駕東宮。


    康寧與陶菁跟在毓秀身後, 忍不住小聲抱怨,“平白無故你非要橫生枝節, 要是皇上吹了風,病情加重,你我便難辭其咎。”


    陶菁笑道,“皇上自有神明庇佑。”


    康寧一聲輕哼, “良辰美景, 皇上興起時又要請皇後同遊,情到濃處, 如何分離, 禦醫叮囑二人不可同房……”


    陶菁卻不苟同, “皇上不會請皇後。”


    “你怎麽知道?”


    “他們一天都在一起, 不會才分手就又見麵。”


    此時此刻, 毓秀的確是希望薑鬱陪在身邊, 可她也隻能把小心思都藏了, 自己端著酒杯對影成三人。


    康寧見毓秀孤單落寞,反倒心軟,就悄聲改了口風,“皇上一人賞花形單影隻,我們還是將皇後請來,兩人說說笑笑也熱鬧一點。”


    陶菁忍俊不禁,“誰說皇上形單影隻,不是還有你我嗎?”一語畢,就上前對毓秀拜道,“下士自幼學琴,不知可否為皇上奏上一曲?”


    毓秀見陶菁胸有成竹,就對他笑道,“先皇後送了我一把西琴,如今還擺在東宮,你要是有本事調的好就取來奏吧。”


    康寧瞠目結舌地看著毓秀與陶菁,白日裏他見陶菁大膽摟抱皇上時就覺得違和,莫非皇上真對陶菁動心了。


    陶菁在毓秀對麵的石凳落座,望著毓秀一笑,拉動琴弦。


    琴聲流暢,毓秀聽著聽著,就想起了許多往事。


    從前教毓秀西琴的師父不是別人,正是靈犀之父,已故的皇後舒辛。


    當年舒皇後也曾坐在桃花樹下,悠揚奏上一曲。


    毓秀還記得,那一曲罷,舒辛蹲到她麵前笑著說了句,“秀兒,在這顆桃花樹下許願,願望一定能實現。”


    毓秀信以為真,不久之後,她就把舒辛說的話當成秘密分享給了旅居東宮的歐陽蘇,還拉著他跟她一起到桃花樹下許願。


    往事不堪迴首。


    一曲完了,陶菁起身對毓秀拜道,“下士聽說在桃花樹下許願,願望一定能實現,不知皇上從前可曾許下什麽願望沒有?”


    毓秀被問的一怔,搖著頭笑而不語。


    陶菁見毓秀不理人,非但沒打退堂鼓,笑容反倒越發燦爛,“皇上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毓秀哭笑不得,“你再奏一曲吧。”


    陶菁目光炯炯地望著毓秀,半晌才又坐迴石凳上拉琴。


    一旁的康寧呆若木雞,他們這些在宮裏當差的,雖然離皇上隻有一步,卻從不敢輕易僭越,這些年,沒人敢主動找皇上攀談,陶菁進宮之後的所作所為,是他們從前想也不敢想的。


    虧得陶菁對著毓秀這麽溫順和藹的帝王,若換作獻帝,他敢這麽三番兩次冒犯龍顏,早被重重罰了。


    曲子奏了一半,東宮院門傳來一聲通報,“太妃駕到。”


    毓秀扶著桌站起身,陶菁也收了琴退到一邊。


    薑汜迎上毓秀,“皇上好興致,臣聽說皇上來東宮賞花,心念一動,也過來看看。”


    毓秀心裏多少有些異樣,她來東宮賞花雖然不是機密,薑汜卻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知道了,可見他留心她的一舉一動。


    二人相攜落座,薑汜親手為毓秀斟酒,“這個新來的侍子,不但學問了得,西琴也奏的巧妙。”


    毓秀淡淡笑著不說話。


    薑汜轉頭看了一眼陶菁,輕聲歎道,“臣在院外就聽得一陣恍惚,竟想起了當年的廉皇後。”


    毓秀也幫薑汜斟了一杯酒,“朕也想起了從前的許多事……”


    薑汜心中驚詫,扭頭望毓秀,毓秀麵上沒有半分異樣,那一個“朕”字自然就是脫口而出了。


    原來他也落到了臣子的地位上。


    薑汜的笑容就有點僵,“臣聽說皇上偶感風寒,可好些了?”


    “隻是早起時有些不適,現在已經好多了,晚膳前還同伯良下了兩盤棋,湯藥也按禦醫的吩咐用了,想來也沒什麽大礙。”


    “皇上保重龍體。”


    “多謝太妃掛懷。”


    兩人一來一往地寒暄,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薑汜才笑著入正題,“臣聽聞華硯今日進宮探望皇上了。”


    永壽宮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毓秀笑而不語,薑汜就試探著又說一句,“華公子與皇上一向親厚,想必也很想早些進宮陪伴皇上。”


    毓秀早知道薑汜對華硯有忌憚,就順勢反將一軍,“依太妃之見,朕是否該等北瓊與南瑜的皇子歸國之後再行選妃?”


    “臣不好替皇上做主。”


    毓秀心裏冷笑,麵上卻一派淡然,“既然如此,太妃就遵照之前的旨意安排選妃吧。”


    薑汜心裏一涼,臉上的笑容不減,“皇上要將歐陽蘇安排到東宮居住?這想必不妥當吧?”


    毓秀猜到薑汜會有異議,她卻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太妃是覺得朕安排白鴻住在宮中不妥,還是住在東宮不妥?”


    薑汜一時語塞,細細思量後才答了一句,“歐陽蘇雖是皇上至親,你們二人畢竟男女有別,皇上留他住在宮中實在不妥,還是送人京師館驛下榻吧。”


    毓秀笑道,“朕安排白鴻入住東宮,並非隻為了敘舊情,更是未雨綢繆,分別親疏。”


    薑汜見毓秀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轉而說道,“公主府已準備停當,靈犀不日就要搬離儲秀宮。”


    靈犀白日裏才來求了差事,禮部午後又遞了奏折,毓秀看著薑汜溫聲笑道,“公主府的名號隻是暫時的,早晚會改成郡王府。”


    薑汜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波動,“皇上有意將公主封王?”


    “的確有這個打算,靈犀是嫡長女,笄禮時理應封王,如今她已入朝當差,封王也順理成章。”


    薑汜麵色猶疑,半晌才說了一句,“依臣之見,公主年紀尚輕,封王之事不必操之過急。”


    毓秀看著薑汜,她嘴角雖還帶著笑容,眉眼間卻難掩嘲諷,興許是被落花所感,她心中已漸漸生出頹意,“晚間風大,朕身子又有些不適,時辰不早,太妃也該迴宮歇息。”


    一句說完,就起身吩咐康寧擺駕迴宮。


    薑汜一路將毓秀送迴金麟殿,心裏已驚濤駭浪。


    梁岱與陳賡備好漱口水和臉盆等在宮中,兩個嬤嬤也捧著換穿的衣物等在床邊。


    康寧為毓秀脫了外袍,陶菁為毓秀脫中衣。


    陶菁不像一般的侍從站在毓秀身後為她寬衣,他就一直保持與她麵對麵的姿勢,目光中滿是溫柔旖旎。


    梁岱陳賡康寧個個目眥欲裂,恨不得一起上前撕了陶菁;陶菁故作無恙,笑著預備幫毓秀換寢衣。


    毓秀才覺得別扭,他的一雙手已經伸到她腰後解腰帶,看上去分明就是攔腰抱她的姿勢。


    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是看準她心慈麵善,才一再得寸進尺。


    毓秀皺著眉頭推開陶菁,漱了口洗了臉,吩咐一幹侍從都出去。


    眾人都走了,隻有陶菁還留在寢宮,把一枝開敗的桃花插進玉瓶。


    毓秀疑惑他又要耍什麽花樣,“這一枝花已七零八落,你還折它迴來做什麽?”


    陶菁笑道,“下士知道個水栽的法子,將敗枝放入瓶中養三日,必定落花重開。”


    “既然你這麽有把握,那就試試,可要是試不成怎麽辦?”


    “試不成皇上可論我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好大的口氣。


    毓秀收斂笑意,正色道,“欺君之罪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罪名,若這支桃花開不了,朕不會再留你在宮中,你且到國子監做你的學問,順便改一改信口開河的毛病。”


    “任憑皇上處置。”


    陶菁不緊不慢地滅了幾盞燈,一步步走到床前。


    她坐著他站著,一矮一高,她在氣勢上就落了下風。


    終究還是毓秀沉不住氣,“你為何進宮?”


    陶菁笑道,“皇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是什麽,真話又是什麽?”


    “皇上假話也想聽,真話也想聽,不是太貪心了嗎?”


    毓秀氣陶菁氣焰囂張,怒道,“你給我跪下。”


    跪下就跪下。


    兩人還是一上一下地對望,陶菁矮了半截,望向毓秀的目光卻沒有半點退縮。


    毓秀看著陶菁,越看就越覺得看不懂。


    他到底抱著什麽樣的心思,又想達到什麽目的?


    “這天下間有才有貌的人多的是,頭腦清楚,行事穩重的卻寥寥無幾,君子坦蕩蕩,胸襟光明磊落,妄圖走旁門左道的捷徑,難保不會一腳踏空,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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