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琴七弦以一曲《破陣曲》,蠱惑人心,助攝政王顏西祠的一千奇兵,殺盡邊境來犯倭寇。


    至此,朝堂之上,再無人敢質疑攝政王顏西祠!


    “不,不可能!”殺二同樣恐懼,“十年前,你就死了!”


    八音手下不停,琴音渺渺,她朝兩人低聲道,“厲鬼爬出地獄,又迴來了!”


    “琴……琴……”屠一抖著嘴皮,麵如死灰。


    琴音一轉,呦呦嚶嚶,好似天光乍破,春鳥萌動。


    屠一和殺二兩人像瘋狗一般,相互撕扯衣裳,滾到一起,紅著眼魔障地做起了野合苟事。


    他們意識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卻半點都控製不了,形如偃師手中的提線人偶。


    這種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不能反抗的絕望,足以讓人瞬間崩潰。


    那棺中十年,她也是如此走過來的。


    絕望,崩潰,絕望,崩潰,如此反複……


    “叮咚”最後的顫音方歇,八音十指已經鮮血淋漓。


    迷離的豔紅色血液嘀嘀嗒嗒,落在琴弦上,那冰絲琴弦像活物一般,居然將鮮血悉數吸收,邪惡詭譎。


    八音收了琴弦,一動不動地躺榻上,地下是奄奄一息的屠一殺二兩兄弟。


    兩人渾身赤裸,汙濁不堪,七竅流血,下身更是一片狼藉,鮮血、斷肢、白液,混雜在一起,宛如修羅場。


    “樓……樓主……”屠一望著八音,即便十年過去,對這人的畏懼依然深入骨髓,不減半分。


    八音瞥了他一眼,手搭上腕間琴弦,“咚”的輕響。


    音波入耳,屠一眼瞳驟然放大,他撲的到殺二身上,張嘴就咬斷了他的喉嚨。


    殺二雙腿一蹬,瞪大眼珠子,死不瞑目。


    這番動作,耗盡了屠一所有的生機,不過片刻,他頭朝著八音的方向,與殺二一起去了。


    連體雙生子死了,八音獨占兩人的房間,她將自己縮成一團,長發披散,猶如大繭,給予她片刻的安寧。


    她閉眼,沉下心境,就又好像看到眉目稚嫩軟糯的少年。


    少年笑容幹淨純粹,汪藍眼眸,一如大海,又像是蒼穹的顏色,那麽溫暖美好。


    “朝飛,我想你了……”


    連體雙生子房間裏的動靜鬧得很大,但一個時辰後便安靜了下來。


    穀內的其他人,並不關心到底是八音死還是雙生子活,是以,一連幾天都沒人過問。


    七日後,木挽進穀。


    她推門而入,頓時,懾在當場,麵色鐵青!


    昏暗的房間裏,惡臭衝天,兩具摟抱在一起的屍體已經腐爛生蛆,血液幹涸,依稀可見兩人死前的驚恐表情。


    “厲鬼八音!”木挽怒不可遏,手在腰間一抹,淩厲鞭影唿嘯過去,嘭地抽碎軟榻。


    “嗯?”八音悶哼,不等她從地上爬起來,木挽的第二鞭子又抽了過來。


    她就地一滾閃躲開,這幾日她不曾出房門半步,專心養傷,如今不說痊愈,至少也好了一小半。


    “穀內禁自相殘殺,膽敢觸犯穀規者,當驅逐出穀,就地格殺!”木挽冷笑,手上長鞭一揚,啪啪聲中,漫天鞭影朝八音罩去。


    “咚”撥浪鼓搖晃,鼓點聲聲,像是擊打在人心口,叫木挽揮鞭的動作一滯。


    一應都在電光火石間,木挽反應很快,她不給八音再搖撥浪鼓的機會,長鞭橫掃,嗖地就纏過去打落撥浪鼓,鞭尾暴起如蛇,眨眼之間就將八音吊了起來。


    九月的南蠻,依然酷熱難當。


    初初長好的皮膚,嬌嫩如豆腐,每一道鞭子抽過來,就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八音咬唇不吭聲,汗水混著血水,流淌過鞭痕,就像針紮一般的疼。


    “木挽,”身穿喜慶萬字福小甲的幼童水泱舔著糖人過來,他舔了舔嘴皮,“八音之名是殿主賜下的。”


    木挽挽鞭,“她壞了規矩,連殺兩人!”


    水泱喀嚓咬斷糖人,仰起小臉對上八音。


    八音的眼瞳,靜默濃黑,猶如深淵,裏頭蘊藏著磅礴的森寒之氣,連日月光線都能吞食。


    水泱啃完糖人,朝八音一甩竹簽子。


    細細的竹簽利若箭矢,噗地割斷繩索,八音脫困。


    木挽麵沉如水,她盯著八音,臉上殺意漸漸退卻,“厲鬼八音,觸犯穀規,禁冰湖以儆效尤,待我稟明殿主,再行處置!”


    水泱衝八音眨了眨眼,他上前牽著木挽的手,軟糯天真的道,“木挽,我還想吃糖人。”


    木挽領著水泱離開,水泱走到穀口迴頭,他對八音張嘴,輕笑了聲,“你的臉,真醜。”


    八音抬手摸了摸,入手平滑完整,臉上原先纏的白布卻是被木挽鞭子抽散了,三千鴉絲掩映下,露出一張普通木訥的臉來。


    十多年前,她豔絕天下,貌美傾城,可那人說,“試圖用皮相和情愛綁住一個男人的心,求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琴七弦,你怎這樣天真愚蠢?”


    如今她不人不鬼,合該麵目醜陋,又有什麽所謂?


    九重殿有兩處禁地,一暖池一冰湖。


    暖池四季如春,溫暖舒適,猶如仙境瑤池,可唯有殿主一人方可進入。


    另一冰湖,則常年玄冰至寒,通常是九重殿懲戒囚犯所用。


    “噗通”八音被推下冰湖,水花四濺,寒氣騰騰。


    她打了個哆嗦,湖中寒氣直鑽骨頭縫,不止是冷,還割疼的慌。


    “放心,等你凍死了,我會來收屍的。”木挽站在湖邊,居高臨下地冷笑。


    八音看了她一眼,攏緊身上的大氅,反而運起內力來。


    感受到內力所過之處,漸起點滴的暖意,她歎息一聲,抬手捂臉。


    早在十年前,她筋脈寸斷,苦修的內力就被廢了,如今鬼醫冷幽給她重塑筋脈,她沒想到,內力還有恢複的一天。


    木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八音內力運轉一圈後,手腳沒那麽冷了,她才從冰湖爬上岸。


    湖水平如明鏡,八音一低頭,就看到一張普通到轉眼就忘的臉。


    麵色蒼白,眉目木訥,眼瞳黑沉不討喜,這一張臉,毫無特色,不算醜,隻是普通平凡到讓人記不住。


    八音皺眉,湖麵的影子跟著皺眉。


    入夜,冰湖越發的冷,陰冷寒氣在整個湖麵氤氳飄蕩,八音搓了搓手,放唇邊嗬了口氣。


    她將自己縮成一團,緊緊拽著大氅,體內內力運轉到極致,才勉強抵擋住寒氣。


    夜半時分,萬籟寂靜,倏地簫聲迭起,玲琅幽幽,蔓延進無邊的夜色中,顯出幾分蒼涼寂寥。


    八音猛地睜眼,她凝神側耳。


    就聽那悠揚簫聲,婉轉低吟,音色繚繞,蕩氣迴腸的很。


    她精通音律,自然能品出簫聲所表達的意境。


    手腕冰絲琴弦彈射進堅冰,七根猩紅琴弦,迷離醉人。


    八音手撫琴弦,臉上流露出幾分惋惜和懷念之色,沒有桐木琴身,她的琴,並不完整。


    “叮咚”琴弦輕顫,依然能發出空靈琴聲。


    撥弦兩三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和著簫聲續續彈,銀瓶乍破,珠落玉盤,一高一低,一揚一抑,竟是默契的仿佛天作之合。


    八音如癡如醉,酒逢知己千杯少,絲竹會友,也是如此,畢竟,不是誰都能成為鍾子期和俞伯牙。


    琴由心生,她心頭這瞬間的情緒,從指間泄露出去,引的那簫聲微顫,附和著糾纏上來。


    仿佛兩株青藤藤蔓,相互攀援生長,根須同穴,最後不分彼此。


    當真是,簫來天霜,琴生海波,一簫一琴,和歌悱惻。


    “啾啾……”


    清啼鳥鳴隨之而來,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八音詫異,抬頭就見頭頂盤旋而起的無數夜鳥,鳥鳴翠音婉轉,混在琴簫聲中,半點都不突兀。


    形態各異的鳥,唿啦扇翅,好似隨著樂聲在朝拜起舞。


    八音指尖一顫,琴聲破音,未能跟上簫聲,不出片刻,簫聲和琴聲悉數消泯,被引來的夜鳥嘩啦散去,仿佛剛才的異象都是幻覺。


    這異象讓八音想到某種可能,她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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