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到了四月初九,江崖霜在江崖丹的要求下,兩人乘馬先行抵達雲意樓,進了和水金訂下來的“白鶴臥雪”雅間隔壁的“冰壺獻玉”。


    因為時候還早,兩兄弟隻讓下人沏了壺清茶上來,就著雲意樓中幾道特色小點漫無邊際的閑談——本來雲意樓建在鏡湖畔,樓上雅間的席位都是臨窗而設,方便客人欣賞湖上風光。


    今天是三年一度的賽花魁起始之日,雲意樓更是把雅間都打扮成視野絕佳的奢華望台……所以兩兄弟喝著茶喝著茶,江崖霜忽然就看到樓下馬車下來的一溜熟悉身影裏有個讓他意外的人,不禁輕咦了一聲。


    江崖丹一直在注意著他,早就順著他視線看到戴著帷帽的秋曳瀾了,故意不動聲色的問:“怎麽了?”


    “沒什麽。”江崖霜知道自己這胞兄在女色上向來不靠譜,覺得若跟他說了秋曳瀾,肯定聽不到什麽好話——再說兩個男子聊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也不合禮,就含糊道。


    江崖丹也不追問,隻是默數辰光……一直數到秋曳瀾已經進了“白鶴臥雪”,才皺著眉問江崖霜:“你不出去?”


    江崖霜一臉的莫名其妙:“我出去做什麽?”


    做什麽?你姘.頭……噢不,你眼睜睜看著你心上人走進樓裏,居然不找借口到門外去來個偶遇!哪怕四周有人在,不方便說什麽情話,給她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也好啊!你到底會不會勾引女孩子!


    江崖丹陰著臉,覺得自己這弟弟簡直太廢物了!


    我都準備好哪怕你說這裏的月亮太曬人了,也立刻遞梯子讓你到迴廊上去歇一歇——結果你居然壓根就沒出去的意思?!


    他這裏鬱悶得要死,江崖霜居然還追問:“難道八哥約了什麽人就要來了,所以讓我出去?四姑好容易才給你把宮裏那件事平息,你可別又惹出麻煩來!仔細四姑知道……”


    “沒有。”江崖丹咬牙切齒的截斷他話,“我今天誰都沒約!”


    江崖霜頷首:“今日咱們既然是為了照拂姐姐們來的,還是不要另外約人了。”


    老子今天為你來的好麽!你這個不長心眼的!


    江崖丹皺了會眉,忽然又生一計,對江崖霜道:“你在這裏,我想起點事情下去一下。”


    “八哥,你老實說,你今天到底約了誰?”江崖霜卻懷疑上他了,“該不會又是張家寵妾吧?”


    “不是!”江崖丹沒好氣的道,他接下來的話還沒說,江崖霜又問:“那是趙家寡婦?”


    “怎麽可能!”


    “徐家小姐?”


    “也不是!”


    “柳家大姑太太?”


    “跟你說了……”


    “殷家兩位夫人?許家新婦?安家幼女?還是勾欄中人?”江崖霜一口氣把自己所知道的、江崖丹在外頭勾.搭的女子都問了出來,直問得江崖丹臉色鐵青:“說了都不是,你哪來那麽多廢話?!我過會就上來!”


    說完懶得理他,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江崖霜注視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喊過江檀:“跟上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八哥又新招惹了什麽人!”雖然說江皇後向來維護自家人,但江崖丹在女色上實在太放蕩了,三番兩次把手伸進後宮——這可是再三落江皇後的麵子!畢竟宮闈如今在名義上是由皇後打理的!


    哪怕江皇後自己忙著在前朝爭權,實際上的宮權都交與心腹女官……但出了事情,丟臉的總歸是皇後自己!


    之前江崖丹不聽他的勸,執意與淑妃來往,結果前些日子,就在禦花園裏被穀太後的人撞了個正著!


    幸虧偷情多了有了豐富的被抓經驗,當時江崖丹眼看太後的人就要搜查到假山後了,果斷打暈淑妃扔進禦池,自己也立刻跳下去堅稱是救人,到底為兩人的衣裳淩亂、淑妃脖頸上的痕跡找了個勉強過關的解釋——這也是幸虧他有個好姑姑,為了他跟穀太後大吵大鬧不肯讓步,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過事情的真相大家心裏都有數,所以江皇後為此不得不對穀太後讓步:西河王的爵位重新還給秋孟敏不說,原本皇後黨預備好的、影射穀太後不敬葉太後的一係列發難,也隻好作罷。


    為此江皇後前腳跟穀太後談完條件,後腳就把江崖丹召到跟前,罵了個死去活來!


    要不是江天驁夫婦說情,秦國公非得親自狠抽這個孫子一頓不可……這狂風暴雨才過去幾天啊,這八哥難道又不安分了嗎?


    江崖霜心裏直歎氣。


    他心事重重的俯瞰著樓下湖畔越來越擁擠的人群。


    片刻後聽到雅間門打開之後迅速關上的聲音,察覺到隻進來了一人,以為是江檀迴來稟告,就把茶碗一推,頭也不迴的問:“八哥去找誰了?”


    “啊!”不想他話音未落,來人也詫異的低唿了一聲!


    江崖霜察覺不對,猛然轉頭,卻見穿著群青地交領寬袖上襦、係牙綬、束水色留仙裙的秋曳瀾,正愣愣的望著自己!


    今日因為是詞會,秋曳瀾自不好穿孝過來,所以略略梳洗了下。雖然沒上妝,但也擇了能出門的衣裙,又綰了雙螺,簪了兩朵白玉珠花、銀簪子。淡衣素顏,麵孔卻豔麗得令樓外海棠花林失色,尤其是桃花雙眸中殘存的一抹驚惶,讓人忍不住生起嗬護之念。


    江崖霜不禁站了起來:“你?!”


    “我走錯了——這不是白鶴臥雪!”秋曳瀾咬了咬嘴唇,“對不住!”


    “外麵有什麽?把你嚇著了?”江崖霜觀察著她的神情,有些驚訝的問。印象中這小郡主可是潑辣到剽悍的,這青天白日之下她居然會怕?


    秋曳瀾欲哭無淚道:“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竟把獒犬帶進樓裏來!也不知道那兩頭獒犬發什麽瘋,硬是追著我不放……”


    江崖霜愣道:“還有這樣的事?”又覺得奇怪,“我看你早就到了,怎麽一直沒上來嗎?”


    “上來了啊!”秋曳瀾委屈道,“可是剛才有人在下麵找我,我就下去了。結果下麵人多得緊,把蘇合都跟我擠散了!我就想先上來看看蘇合是不是迴來了吧?結果才上來,兩頭比我還高的獒犬就撲過來……我以為這間是‘白鶴臥雪’呢!就趕緊拉開門進來了!”


    其實那兩頭獒犬她倒不是很怕,因為末世裏殺過太多太多各種奇怪的生物了。她能感覺到那兩頭獒犬其實沒有殺意……問題是,她現在是嬌嬌嫩嫩的小郡主,不是末世裏的女殺星好麽!


    尤其她今天還有一個光榮而偉大的任務,就是把摻合進賽花魁的阮清岩洗白成忠貞不渝的好夫婿——想要達成這個目的,讓江綺箏等人信任自己是必須的——她都想好了,借口怕獒犬,衝迴雅間,撲進江綺箏的懷裏求安慰……


    然後友愛的大姐姐兼準表嫂為萌軟妹子兼未來小姑出頭……然後不管事情結果如何,姑嫂關係都會再進一步,準表嫂當然也會更信任自己了……多麽和諧友愛的劇本!


    她在心裏對那兩頭獒犬以及它們的主人謝了又謝,連衝進雅間後眼帶驚惶、花容失色的表情都準備好了——但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她會開錯門?!


    萬幸江崖霜坐在離門最遠的席位上,不然她一頭紮進他懷裏,這位節操滿滿的美少年不要被嚇得大叫救命啊——屆時江綺箏等人聞訊而來,看到她竟在非禮自己的弟弟,那阮表哥的前程可就栽她手裏了……


    江崖霜帶著笑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雲意樓這些雅間,外麵看起來都一樣,隻有名字不同,你頭次來也難怪走錯了。”就提議,“我送你出去吧,應該沒人敢在這裏縱犬行兇,估計是負責照看的下人疏忽,讓它們偶然跑了出來。”


    秋曳瀾感激的道:“真是多謝你了。”為了證明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嬌滴滴的小郡主,絕非女漢子,她非常注意細節的讓開門的位置,讓江崖霜來開。


    但是……


    江崖霜過來,一開、沒開、再開、還是沒開!


    秋曳瀾見狀趕緊申明:“我剛才隻是隨手掩了把!真不是我弄壞的!”


    “這不是門壞了。”江崖霜按著門,敲打幾下之後,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有人從外麵把門鎖了!”


    “什麽?!”秋曳瀾一驚!


    “咱們可能被我八哥連累了。”因為知道秋曳瀾上次在甘醴宮聽到了點江崖丹的為人,江崖霜也不諱言,“今日我本來跟我八哥在這裏的,他方才要出去,我不放心,打發了江檀跟過去看看……估計,這本來是衝著他來的事情,卻叫咱們兩個誤打誤撞上了。”


    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是有人想捉江崖丹的奸,卻把自己跟江崖霜單獨鎖了——秋曳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現在怎麽辦?”


    江崖霜同樣麵色鐵青:“這門十分厚實,我袖中軟劍倒是能夠斬開它,但那樣動靜就大了。平時倒可以跳窗走,但今天……”今天窗下恨不得人壘人了!這一跳下去,鐵定摔不到實地上!


    再看雅間兩邊,全是嚴實到了足以隔音的厚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兩人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而此時,門外,江崖丹正在跟淩醉的隨從說話:“代我謝過淩表弟。”


    “江八公子客氣了,我家公子說,區區兩條獒犬,您盡管用就是。”負責給淩醉照看獒犬的隨從賠笑道。


    “好了,接下來不需要它們了,你且帶走……記住,今兒什麽都沒發生!”江崖丹微微頷首,吩咐道。


    那隨從一凜,忙指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會透露一絲半毫——打發了那隨從,江崖丹掃了眼不遠處的兩間雅間的門,皺眉道:“蠢貨!怎麽還不把雅間的名字換過來?萬一一會被人看到,傳到十九耳中,以他的聰慧,還不是一想就知?!”


    被江崖丹令人按在一旁的江檀苦著臉,小聲哀求道:“八公子,十九公子他真的對寧頤郡主沒什麽心思……您這麽做,十九公子他很為難的……”


    “我想方設法讓他跟小美人兒單獨相處,他有什麽為難的?”江崖丹不以為然道,“就算他以前對那小郡主沒什麽心思……現在有心思也不遲嘛!”說完再不理會江檀,命人把他拖到另一間他早就訂好的雅間,得意的想:“看祖父、四姑他們以後還怎麽拿十九的潔身自好來訓斥我放.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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