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陽春白雪》聽罷,廳中安靜了半響,不管是專為聽琴樂而來的名人雅士,還是為了不良目的而來的花花闊少,都在那琵琶彈奏的餘韻中,自覺的沒發出半點聲響。


    半響之後,台上女子舉目四顧,眼中有一道光芒發出,那是一種自信,對她自己所奏出美妙之音的自信。


    “接下來,小女子為貴人們呈上咱們開陽的地方名曲,《十二月調》!”


    見廳中客人逐漸從先前的音韻中迴神,女子弄弦輕撥幾下,隨之,有語聲如空穀幽蘭,不過,一如之前一般寡字少言,語氣也一如之前一般清淡。


    那沁人語聲落下,女子收迴目光,微眯雙眼,開始了彈弄。


    隨著女子纖纖手指劃動,清越悠揚的樂聲溢出,傳入眾人耳畔,均感覺心緒暢然,如果說適才的《陽春白雪》,帶給人的是一種似懂非懂的美好,那麽這一曲《十二月調》奏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淳樸的讚美。


    漸漸的,廳中氣氛變了,待一曲終了,有邀杯祝酒之聲,有調笑褻狎之聲,還有女子呢喃軟弄之聲,各種言語聲、嘈雜聲,轟然爆出。


    沐東注目台上女子娉婷走出廳,再一掃大廳和二樓雅座,沒見著那細眼黑臉梟雄的身影,他眨了眨眼,叫過一旁的小廝道:“帶我去見你們管事!”


    少時,進入後堂,見到了姓張的管事,一個中年男子。


    “沐東見過張管事!”沐東抱拳,開門見山道:“我想為卞娘子贖身,價錢隨你開!不知管事能否成全?”


    “噢?”張管事目光怪異的打量了兩人許久,才笑了笑道:“沐公子,怕是愛莫能助,實不相瞞,那卞娘子並未賣身,她來這裏,是因為我和他父親原本有些交情,給她提供一條生計罷了。”


    “沒賣身?”自由之身倒是要多費些事,沐東略一蹙眉,轉而,拿出一錠黃金,迎著張管事發亮的目光,說道:“張管事,還請將卞娘子的一應情況告知!”


    “沐公子客氣了!”張管事擺擺手道:“我看公子尚且年幼,未知公子是想……我那卞侄女姿容恐怕……嗬嗬!”


    “非是我有所貪圖,是家姊喜好樂理,我觀卞娘子琴藝修為頗不俗,而其琵琶彈奏更是非同凡響,因此,想請到我家裏,給家姊做些教授!”沐東麵帶微笑,把黃金擱放案上道:“還請張管事放心,定虧待不了你那卞侄女!”


    “原來是這樣!”張管事瞧瞧案上金錠,未再做推辭,點點頭道:“我那侄女雖容貌有疵,但知書達理,眼界也頗高,現下已近雙十年華,尚未婚配,有一幼弟名秉,因雙親早逝,自小由她撫養長大,一門心思全在讓幼弟成材之事上……而她持家也頗有章法,姊弟倆生計倒也不愁,況且故土難離,公子要達成所願,怕是不容易!”


    聽完張管事講述,沐東已百分百肯定了卞娘子就是那卞夫人,而同時,他也感到:要截胡可能不那麽簡單。


    告辭張管事,從蒔花館出來,沐東長出了一口氣,娼館中總有一些氣息讓他難受。


    左慈很久沒有說話,一直在思索著什麽,行入客棧院中,正待各自迴屋歇息,他忽然出口道:“小師叔,你也懂望氣之術?”


    “望氣?”沐東一怔,轉瞬,他明白了語中所指,不禁心頭一震,他按捺住震驚,裝作高深之狀,說道:“說說你看見了什麽?”


    “黃氣!黃氣縈繞!那女子即將轉大運,日後定當大富大貴!隻是,當小師叔關注她時,那黃氣在減弱,我那陣子一直想不透是為何,可是之後你想要為她贖身……莫非,小師叔是想斷她的運程?”


    “打住!少在我跟前來這些東西!什麽亂七八糟的!”沐東作不屑狀,可他心裏卻在狂震,原本的卞夫人何止是大富大貴,而是富貴之極……他娘的,左慈真是名不虛傳,這些神鬼之道,的確有厲害的地方。


    這一刻,沐東想到:以後得離左慈遠一些,否則,啥秘密都有暴露的可能!


    迴到房中,躺在榻上很久,沐東還在盤算‘截胡大業’:就憑他一個童子之身,加上左慈那沒個正行的樣子,再有兇巴巴的潘武和方周,萍水相逢,注定無法以口舌取信於人。


    而且,以之前張管事透露的信息,可以想見,那卞娘子遮掩本來麵貌,必然是不想以色娛人,也沒打算以姿色嫁入大戶之家為妾……想來,在不久的將來,她若不是被黑臉梟雄折服,便一定是家中發生了變故。


    黑漆漆的夜裏,秋兒也未入睡,兩人都能看見對方的眸子裏,依舊亮光閃閃。


    “我們在開陽呆幾天再走。”


    沐東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做試探,最好能以利益說動卞娘子,實在不行,也得呆上幾天,了解清楚情況,再做別的打算。


    次日,沐東從深睡中醒來,天色已大亮,郭秋正坐在塌邊,如水的眼眸靜靜的望著他。


    那眼神讓人震動,不知何時,秋兒把一顆少女芳心全放在他身上了。


    這小妮子!沐東在心裏感歎一聲,他沒有這個時代裏的等級觀念,隻要有人付出真心,他很容易感動,當然,也很容易升起占有欲,嘿嘿!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強壓下調笑秋兒的念頭,一骨碌翻身起了塌。


    洗漱完,剛走出房門,遠遠有人在高聲招唿:


    “公子!”


    卻是潘武和方周領著一人過來。


    “坤兄!怎麽是你!”沐東頗感意外,方坤是方周的族弟,是祖豐派往雒陽護衛的幾個負責人之一。


    “公子,咱們東來閣要在開陽城開分店,我和阿林是陪康先生來的,也住在這家客棧,哦,康先生出外和人談事兒去了,一會兒就能迴來!”


    “噢?那咱們就在房裏等康先生!”沐東大喜,正愁無人去和卞娘子談,沒想到康興這便來了,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到了用午飯的時候了,康興還沒迴來。


    用過午飯之後,沐東陡然心中有一絲緊迫感……不能再等了。


    “坤兄,周兄,你們給我去盯一個人,家在東城甜井巷,姓卞……對了,還有她弟弟。”沐東把信息如數告知,而後道:“記住,一定得盯死了。”


    整整一個下午,沐東在客棧裏沒等到康興。


    眼看著天色將暗,方周迴來道:“公子,那卞娘子去了蒔花館,還盯不?”


    “繼續盯!隻要是相關的信息,都給我帶迴來。”沐東隨即讓秋兒一錠黃金,笑道:“正好你們也去蒔花館樂嗬樂嗬!”


    天漸漸黑了,康興依舊未歸,沐東心中一跳:為何在關鍵時候出了岔子?莫不是曆史的慣性使然,他的謀算要成空。


    此時的蒔花館中,方坤和方周兩人各摟著一窈窕女子,一邊喝酒調笑,一邊緊張的盯著台上正在彈奏的女子。


    風雅之事,注定與方坤兄弟無緣,他直直瞅著彈琴女子的臉,忽而說道:“阿周,你說咱家公子究竟是個啥意思?你看那女子,能和咱們黟山的俏娘子相比?再說,若是想納妾,公子年歲還是太小了些吧!”


    “即使公子現在要納妾,我覺得也無不可!嘿嘿!”方坤一陣狹笑過後,方搖了搖頭道:“嗨!咱們兄弟都是大老粗,還是別猜了,公子高深莫測,不能以常理度之!”


    “兩位貴人,你們公子若想納卞娘子為妾,怕是不能成行!”娼女偎在方周懷裏說道。


    “是嘛!”方周呷一口酒道:“怎生講來?”


    “您們有所不知,卞娘子雖然長相奇醜,可她心氣兒卻是高著呢!”,


    “是嘞是嘞!館裏姊妹們都說,這卞娘子以後即便不能給大戶做個正妻,也少不了做個君候或是使君的側室!嘻嘻!”


    “還有這事兒?”方坤兩人麵麵相覷,皆覺得有些稀奇。


    台上女子依然是彈罷幾支琴曲,繼而,懷抱琵琶,彈弄起了與昨晚相同的兩首曲子。


    曲罷,隨著廳中的叫好聲四起,女子起身,彎腰一禮,緩緩向台後走去。


    “且慢!”突然,傳來一聲高喊,二樓一間雅座有一人起身,正對著那女子喚道:“小娘子,還請稍等,我家世子有請!”


    世子?廳中眾人大吃一驚,在這開陽城裏,能稱為世子的,隻會是琅琊王府的大公子。


    那雅座中,有兩華服男子對坐,正透過闌幹望向女子。


    如果沐東在此,立刻便能認出,正是昨日所見的傲氣公子和那日後的黑臉梟雄。


    廳中短暫的沉寂後,立即有喧鬧聲乍起。


    “世子怎麽會來這裏,又怎麽會對那醜女刮目相看?怪哉怪哉!”


    “我看,多半是看中了卞娘子的琴藝,世子倒沒有以貌取人!”


    “……”


    聽著那些讚歎感慨之言,方坤兄弟倆似乎也預感到了這女子的不凡之處。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那女子聞言隻是身軀一顫,然後迅速平靜下來,福身而道:“小女子容貌醜陋,不敢有汙世子當麵,若有吩咐,還請貴人直言,小女子敢無不從!”


    那言辭雖說得甚是客氣,但細細一品,卻是不卑不亢的委婉拒絕了。


    “哼!”喊話之人麵色一沉,冷哼一聲,加重語氣道:“我家世子賞臉,小娘子切勿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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