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站船上呆了三天,最後一日返程的時候,卻恰好看到一支商隊迴港,七八艘商船,由兩艘黑色的戰船護送保護,黑黝黝的炮口給人一種猙獰威武的感覺,男孩子們看著興奮,女孩兒們卻略蒼白了臉色。


    他們登上的這艘戰船,屬於小型號的,往常也隻在近海活動,這兩日在船上的體驗,也更多覺得像是在遊玩。然而真正地看到了大尉的船隊,才明白何謂龐然大物,錚錚鐵骨。


    不一會兒,他們這艘船上的大副匆忙趕來,與尉北璀協商給商隊讓道的事情。


    按理說,尉北璀他們的身份擺在這裏,沒道理要給商隊讓道,更何況他們才一小船人,迴港整修都比較方便,倒是商隊不僅人員要下船,還要搬運歸整貨物,沒個一兩天整理不好。


    不過商隊那邊的戰船已經打了旗語過來,說是這支船隊半道上遭到海盜襲擊,有人受了傷,要盡快就醫。


    尉北璀沒讓大副為難,讓商隊先進了港,他們耽擱了半日,卻是進了軍港下了船,由軍隊派人將他們護送了迴去。


    碼頭那邊等著迎接的隨從侍衛也都得了消息,迴住處等著了。


    尉北璀聽說商隊被海盜打劫了也是驚訝得很,便派人去打聽消息。


    他是皇子,打聽消息自然可以往水師內部去打聽,而不必派人滿大街打聽一些以訛傳訛不知真假的消息。


    原來大尉朝商隊總由戰船護送,西洋的海盜壓根不敢對他們動手,但是大尉商隊每次做生意,那賺到的銀子貨品絕對多到讓人眼紅,海盜們眼看著金山銀山在眼前卻不能搶,心裏那叫一個難受。後來,為了“開張吃三年”,幾夥本來各自為政還有敵意的海盜,居然聯起手來打算大幹一票。


    而大尉朝的商隊和戰船也一貫順風順水慣了,突然遭了如此大規模的襲擊,也是一時措手不及,雖最終還是把海盜打跑了,但他們也損失了一艘商船,死傷也不少。


    這次的事情絕對能夠給實力太過強盛而漸漸失了警惕心而變得驕傲急躁的大尉水師好好地上一課,隻怕軍中也有一番整頓,免得如古人所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倒是那艘損失的商船,聽說是來自金陵薛家的商船,而且薛家的家主受了傷,還跟著落了水,雖被救了上來,但似乎有些不好。


    聽到金陵薛家,尉北璀倒是愣了,在這個世界呆了十幾年,幾乎都要忘記這是紅樓的世界了,更何況這個世界的劇情早已經荒腔走板得不成樣子了。


    難道薛蟠薛寶釵的父親之死,竟是應在了這裏?


    看一眼黛玉,十幾歲的少女了,若是原來早跟薛寶釵在賈府住了好幾年了。可如今薛寶釵並未進京,想來也是因為薛父仍在的關係。可如果這次薛父真的傷重不治,哪怕薛寶釵能做得了薛蟠的主,隻怕這薛家也保不住他們的生意。


    海商不是那麽好做的,這出海一次,路上辛苦不說,天災*也是難以預估,便是一切順利,少則數月,多則經年,也是要在外漂泊的,連家都顧不得。


    這次商隊遇襲的事情不是秘密,很快便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傳出來。他們隨隊的老師也給他們布置了功課,以“死於安樂”為題,做一篇文章。


    黛玉等幾個女孩兒迴房討論起來,對她們女孩來說,打仗真的是非常遙遠的事情,這次與戰船的擦身而過,可能是她們距離戰爭最近的一次了。


    不過這裏麵並不包括穆英河,她生於塞北,塞外的遊牧民族幾乎每年都會侵擾邊塞,她也是見識過死亡和血淚的。


    她的願望就是將來能夠學得一身本領,迴去塞北,做一名女將軍,保家衛國報效朝廷。


    隻是,北地之人不擅水,她上了戰船也是暈得厲害,連站都站不穩,這讓她覺得很沒有安全感,在陸地上就算平常兩三個男子也不是她的對手,可在船上,她就是一隻任人宰割的弱雞。所以她覺得她還是做陸上的將軍好了。


    黛玉等人好奇問她,塞北之地女將軍多麽,好當麽?


    穆英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塞北苦寒之地,人口本就比中原少許多,外敵來襲,哪裏管你男人女人?想要保護自己的家國,女人也沒有後退尖叫的權利。所以,北地的女人都比我們這兒來得強悍,我父親麾下也是有兩個女將軍的,但女將軍並不好當。男子可以從士卒做起積累功勳慢慢往上爬,而女子多從醫士做起,升職不易。自身有本領之外,還得看運氣,看上官的容人之量,若遇上那等瞧不起女人的上官,女子哪怕為國捐軀都得不到正眼相待,更別提為她們請封功勳了。”


    其他人也俱都沉默了下來,各自去寫她們的功課。


    黛玉握著筆,卻無從下手。她曾經為花落淚,為鳥鳴驚心,享受著安逸的生活,似乎就不知道該追求什麽了。甚至有時候見到那些苦寒之地來的沒有見識的人,對京城的繁華大驚小怪時,還會覺得他們粗魯沒有教養。


    但是人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努力拚搏,為此付出自己的汗水、淚水甚至鮮血。


    她是可以視金錢為糞土,但這是因為她有了這些糞土,不必日日為了吃穿用度而操心勞神。她可以鄙視為了功名利祿蠅營狗苟不擇手段地人,卻不能瞧不起為了生存而付出努力勞動的人。


    就像賈寶玉,他可以罵別人國賊祿蠹,他可以拿名貴的扇子撕著玩兒,可這難道就表明他人品高潔、淡泊名利了嗎?那些東西哪樣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


    突然想起林皓曾經迴家來說過的一句話,是尉北璀告訴他和尉西淩的,說是,你之所以看不到危險,是因為有人用生命把危險阻擋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是啊,他們能夠安居京城,享受富足的生活,不正是因為邊疆海岸都有人用生命為代價守護著這個國家的安定嗎?


    黛玉發呆的時間有點兒久,筆端的墨水滴落下來,在紙上暈成一個黑點。黛玉醒過神來,忙放下筆,拿起帕子就去擦,頓時雪白的帕子上染了一團黑色。


    黛玉卻愣住了,這塊帕子,好像是尉北璀的,她當時擦過眼淚沒有還他,竟是下意識地給帶迴來了。本來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洗幹淨了還迴去,如今卻不必再費神去想了——還不迴去了。


    不過還不還的,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種帕子學堂裏多得是,都是統一規製的,有時候搞混了都壓根不知道是誰的,有細心的女孩兒會在帕子上繡上記號,不過黛玉從來沒繡過,這帕子常見得很,丟了就丟了,也不是什麽麻煩事兒。


    尉西淩和林皓身上都有這樣的帕子,兩個人都是混著用的,也不知道丟過多少了,家裏備著很多,隨便他放在哪裏,洗淨了開水燙過還能再用。


    看著手裏黑了一團的帕子,黛玉有些發愣,恰外麵丫鬟喊眾人去用餐,黛玉鬼使神差一樣的,就將其收到她的筆匣子裏去了,然後和眾人一同出去用餐。


    眾人又在天津休整了一日,這才繼續上路。


    卻說那引起了尉北璀一時注意的薛老爺,早在船上就由軍醫處理好了傷口,隻是傷勢頗重,又落水受了驚嚇,一時高燒不斷,好容易下了船,找了天津的名醫來看,雖是保住了性命,隻是後半生隻怕纏綿病榻不得起身。


    但即便如此,能保住性命,薛老爺也不會再奢求太多了。


    他這輩子賺的錢足夠子孫三代吃穿不愁,如今正好停下來,迴家好好兒教導兒女,這些年在外漂泊夠了,倒是一雙兒女都丟給妻子教導,女兒還好,為人處世、學問人品樣樣叫他滿意,倒是兒子,頑劣非常,不學無術,也是他這麽多年來撒手不管的緣故。


    至於海商的生意,薛家族裏多得是人眼熱,到時候交出去就是了,金陵城裏的那些生意已足夠他們成為一方巨賈了。


    薛父因傷不能挪動,在天津調養了好一陣子,倒是家裏聽說消息,薛太太帶著兒女趕了過來探望照顧。


    金陵繁華之地,與天津又有不同,且因為海港、軍港皆在此的緣故,大街上水師兵士軍官屢見不鮮,薛蟠到了金陵倒是安分了許多,每日跟著薛太太和薛寶釵在薛老爺身前侍疾,隻是每當薛老爺問及功課學問,都是訥訥不能言,薛老爺又氣又急,卻也是無可奈何,薛蟠都是能娶妻的人了,性格已定,怕是難以扭轉。如今唯盼著他娶一個好妻子能夠幫襯著他,他再好好手把手地教他一些生意經,不求他再如何擴展家業,隻求他能守成就好。


    再看女兒,姿容豐美,知書達理,怎麽看怎麽滿意,年紀如今也不小了,很快便能嫁人了,也應該給她相看人家,既要人品家世配得上她,也希望是個有本事將來能幫襯著些薛蟠的。


    晚上跟薛太太提起這事,對於兒子娶妻的人選,薛太太心中並沒有成算,倒是女兒這裏,她倒是有一點兒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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