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修離墨聽完夏弄影之言,便派人著手準備出海之事,航海圖到手,他定是要陪在她身側。


    天下初定,國不可一日無君,修離墨思襯,到底將讓誰在他出海期間執政。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夏弄影能穩定大局,當年他力攬狂瀾,把內政一團糟的夏川國治理得繁榮興盛,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實力攖。


    也該夏弄影倒黴,修離墨不待見他,暗中叫人囚禁他,自行出海。


    修離墨安排好朝中、宮中大小事務,出海隻帶了十餘暗衛,就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葉落都被支開償。


    至此,除了夏弄影,誰也不知道那艘船使往何處。


    修離墨走後兩日,陰昭奉命放出夏弄影,帶來修離墨臨行前留下的聖旨。


    聖旨是宣給夏弄影的,陰昭先前也不曾看過。


    攤開聖旨,陰昭驚得瞪大雙眼,麵色極其詭異。


    夏弄影罵罵咧咧,又恢複了活潑亂跳,彈了彈身上的灰塵,睨了一眼神色驚詫的陰昭。


    正待離開牢房,陰昭讓人攔住了他。


    看著團團圍住自己的侍衛,夏弄影眸色一暗,“陰大人這是要做什麽?卸磨殺驢嗎?”


    修離墨坑他也就算了,看在弦歌的麵子上,他不計較。


    可陰昭竟然敢攔他,修離墨沒說要一直囚禁他。


    雖然他不知道修離墨為什麽要自行出海,沒有他這個內行引路,他就這麽肯定能找到白仙島?


    怕就怕白羽尊暗中作祟,不曉得船上是弦歌,用障眼法避過耳目。


    那末,修離墨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難進入白仙島的海域。


    陰昭走到夏弄影跟前,臉色極為難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這才將手中的聖旨扔給夏弄影。


    “自己看。”


    夏弄影一頭霧水,隨手攤開聖旨。


    旋即,一聲暴吼從天牢傳了出來。


    “修離墨,老子跟你沒完。老子一沒搶你媳婦兒,二沒挖你家祖墳,你至於這麽坑老子麽?”


    路過的禁衛軍麵麵相覷,出現幻聽了麽?不然怎麽聽到有人敢直唿皇上名諱?


    “閉嘴。”陰昭怒斥,劈手奪過聖旨。


    其他人皆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夏弄影後退,笑得極為諂媚。


    “兄台,你說說這修離墨也真愛開玩笑,不......是皇上......咱們英明偉大的皇上,他這皇上當得好好的,說禪讓就禪讓,這玩笑可開不得,我還沒嫌命太長呢。”


    夏弄影邊說邊後退,眼角餘光瞥向伸展出牢獄的台階。


    說上如此說著,他的心卻沉入了穀底。


    修離墨到底想幹什麽,好端端退位,而且還把皇位傳給他?


    難不成他想帶著弦歌從此歸隱山林?


    老天,要不要開這麽大的玩笑?


    他隨性慣了,最討厭條條框框的束縛,好不容易卸下了擔子,這才幾個月,又要讓他去上朝、批閱奏折?


    修離墨太過分了。


    他跟他無冤無仇,這天下是他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哪能說退位就退位,再怎麽著,也不能把責任扣到他頭上啊。


    反正他不當,這皇上誰愛當誰當,他媳婦兒還在等他迴去呢,這麽久沒有他的消息,媳婦兒該擔心死了。


    陰昭眸色暗沉,緊緊攥著聖旨。


    目光落在企圖逃走的夏弄影身上,頓時感到渾身無力。


    啊墨要帶那個女人去就醫,隱瞞了去向,他無話可說。


    畢竟那女人對他多麽重要,一路走來,他都看在眼裏,以前還想著說服啊墨放棄,流年太長,漫漫時光裏,他不信耗不盡啊墨的感情。


    漸漸地,他也就淡了心思。


    人各有命,她,就是啊墨命中的劫數。


    能做的,就是對他衷心無二。


    可現在,啊墨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天下,放棄這些隨他一路征戰的屬下,他於心何忍?


    為了啊墨,他才出仕,現在啊墨走了,他還要為了誰守護天下?


    “把他拿下,押到養心殿。”陰昭無力地揮了揮手。


    夏弄影一愣,咬牙瞪了陰昭一眼,轉身與侍衛打成一團。


    他才不要束手就擒。


    夏弄影身體雖然恢複得差不多了,可麵對源源不斷湧來的禁衛軍,他漸漸感覺吃力,很快就被拿下。


    陰昭率先走了出去,這件事須得商議,不然朝堂必將大亂。


    出了天牢,陰昭派人去請朝中重臣到養心殿議事。


    修離墨雖然什麽都沒跟他交代,但跟了他十餘年,陰昭清楚他的脾性。


    修離墨想讓陰昭助夏弄影登上帝位,坐穩王座,所以才把聖旨交給他。


    夏弄影曾是夏川國一代君王,修離墨現下要把王座禪讓給他,朝中眾臣、軍中將領,誰服?


    陰昭搖頭苦笑,啊墨真是扔了一堆爛攤子給他。


    “放開老子。”夏弄影被押在身後,對著陰昭大聲道:“修離墨糊塗了,難道你也瘋了不成?傳給誰不好,憑毛給我?老子不稀罕。”


    “陰昭,你聽見沒有......”


    夏弄影說了什麽,陰昭沒心思理會。


    轉了幾個彎就沒了蹤影。


    當誰願意伺候他呢?


    他這一生隻服修離墨一人,也隻認他一個主子。


    就是因為如此,所以他的話,他不能不聽。


    夏弄影最後還是妥協,被推上了皇位。


    朝中風起雲湧、諸臣紛爭,忠於修離墨一派收到指令,皆推崇夏弄影。


    夏弄影原想著暫替修離墨掌權,待他迴歸,他悉數奉還。


    誰知一晃就是半年過去,朝中大局被夏弄影穩住,修離墨還是無影無蹤。


    史官修繕史冊,言及東燕開國皇帝,史書上記載了祖皇的傳奇一生。


    可惜未到而立之年,便禪讓皇位,攜了心愛的女子消失於世人眼中,下落不明。


    這位傳奇之皇,一生隻愛美人不愛江山,後被傳為佳話,就連他曾為那女子廢了數位重臣,罷朝三日,亦被後人豔羨不已。


    誰說帝王無情,隻是未遇癡心人。


    那名女子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是否傾城,無從考察。


    後人猜測,此女子能得恩寵,必是天人之姿。


    七月,烈日當空。


    新皇登基半月有餘,朝中政局動蕩,邊關匪盜、亂臣賊子趁機作亂,新皇焦頭爛額,但京城一如既往安定祥和。


    宮門外,兩名禁衛軍推搡出一身衣衫襤褸的男子。


    男子蓬頭垢麵,遍體鱗傷,背影孤寂冷清,明明很狼狽,卻給人一股不容侵犯的傲氣。


    被關押了將近一年,每日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不知年月,身上舊傷方結痂,新傷接踵而來。


    他厭他,所以想讓他生不如死。


    這一年,他也確實生不如死。


    傳了千年的基業,毀在他手裏,若不是他的縱容,養虎為患,怎會落得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下場?


    堂堂七尺男兒,他不會尋死,不過是皮肉之苦,他撐得住。


    聽說他退位了,查無所蹤。


    他沒想過有重見天日的一天,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所有人都拿怪異的眼神看他,他自嘲一笑,瘸著腿前行。


    國破家亡,天下之大,何處是他的安身之所?


    男子茫然地看著人群,停在了街角處。


    “皇上......”


    含著哀泣的女聲傳來,熟悉得讓他渾身一震。


    男子僵直身子,低垂的眉梢掠過諷刺,眼角揚起淺薄的涼意。


    皇上?


    見他沒轉身,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一條傷殘的腿拖在地上,一瘸一拐,李茗沁心痛到極致,眼中的淚水止不住滑落。


    “皇上......”李茗沁嗚咽,顧不得擦眼淚,急急地掀起車簾,跳下了馬車。


    車上的男子也下了馬車,倚在車邊,一雙清潤的眸子劃過酸澀。


    “將軍?”車夫看了眼朝狼狽男子跑去的李茗沁,蹙了蹙眉,低低喚了一聲男子。


    “隨她去......”男子低聲呢喃,這一次,徹底結束了。


    一場深戀,終抵不過數年的陪伴。


    這一年,倒是他偷來的幸福。


    可在他身邊,她不幸福。


    她不稀罕他沐景霜給的幸福了。


    遠處街角,但見女子拉著男子的衣角,白皙的手,髒兮兮的衣袍,該是礙眼不相配的,可莫名讓人覺得心悸。


    “鬆開。”沐宣境看都沒看李茗沁一眼,冷冷開口。


    李茗沁邊落淚邊搖頭,雙手死死地拽著男子的衣袖。


    她不鬆,死也不鬆。


    好不容易等到他了,她怎麽可能會放手?


    一年前慕幽國危,他身為帝王,禦駕親征,卻被困在亡川穀,斷糧斷水。


    她聽聞消息,偷偷從宮裏出來,半路遇上了修夜的軍隊,領軍人正是沐景霜。


    她沒想到會在那樣的情景下遇見沐景霜,更沒想到他早便投入了修離墨麾下。


    兩軍對峙,沐景霜對上沐宣境。


    她不想沐宣境戰死,便央求沐景霜放他一馬。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背叛了沐景霜的愛情,愛上了仇人,如今還掂著臉求昔日情人放過今日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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