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威逼(下)


    偌大的漢宮中,偶有宮人與禁衛軍成列而行,雖是午後慵懶的時候,卻仍無人敢懈怠,各自分工明確,井井有條的做著事情。


    趙雪尋隨著漢皇劉邦登上宮中的高樓,俯視著這座漢宮,入目之處皆是亭台樓閣,宮闕重重,奢華堂皇之處堪比當年的秦宮。


    “尋公主,依你之見,寡人所執掌的漢宮天下如何?”劉邦見雪尋有些出神的望著宮殿各處,頗有些自豪的問道。


    雪尋抿唇一笑,看著忙碌著的宮人,隻道:“很好。”


    得到雪尋的誇讚,劉邦心頭自滿更甚,正欲說什麽,卻見宮門處隱隱有士兵列隊而入,細看之下,領兵之人竟是劉交。


    身側的雪尋也循著劉邦的目光望去,見此情形,心下了然,一直牽掛著張天陽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便收了笑容轉身看著劉邦。


    “隻可惜漢皇得到的這一切,都是犧牲了無數人的生命才換來的!”


    “你這是何意?”劉邦不解道。


    然而雪尋卻不再理會劉邦,隻是轉頭看著宮門,心中暗自估摸著時間。


    美人在前,劉邦絲毫不介懷雪尋的態度,當初各國向趙王求娶尋公主,他區區沛公卻不被趙王放在眼中,如今他身份不同,對趙雪尋更是勢在必得!


    “既然尋公主也認為我大漢很好,不如就此留在漢宮,寡人定能給你世間最為尊耀的身份,讓你一生享盡榮華富貴!”


    聞言,沉默許久的雪尋突然冷笑出聲,料想劉交應當快到,若是她此時奮力一搏興許能報仇雪恨,遂步步逼近劉邦,冷笑了一聲。


    “你滅了趙國,害得我家破人亡,項大哥更是因你而死!如今你竟還想將我一生囚禁於漢宮之中!”


    說到此處,雪尋忽然拔出項羽送的匕首,竟使足了全身力氣一般,猛地往劉邦的心髒刺去,“今天我就要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劉邦根本來不及躲閃,硬生生的讓雪尋刺了上去。誰知匕首穿過劉邦的衣衫,卻似乎被什麽硬物給擋住了。


    附近的侍衛見漢皇遇刺都十分震驚,紛紛持劍上前,迅速拿下了雪尋。


    沒想到她竟然會下手,劉邦看著眼前讓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臉上的情緒晦暗不明。


    他緩緩脫下衣袍,露出了裏麵穿著的鎧甲,這原本是他平日裏為了防止他人刺殺所穿,沒想到今日竟擋下了雪尋的匕首!


    如此情形,雪尋自然知道自己再無機會親手報仇,想到國仇家恨,項大哥之死,不禁大哭了起來,隻恨自己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仇人就在眼前,卻奈何不得他……


    “不要傷害她……”劉邦歎了口氣,衝侍衛揮手示意,他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最愛的女人,失落地問:“你當真如此恨我?”


    雪尋不答,仍是仰天落淚,劉邦正欲上前,卻忽聽耳畔陣陣行軍步伐聲傳來,扭頭一看,竟是劉交與韓信帶兵前來。


    劉交見雪尋倒在地上痛哭,便將她扶起,而劉交手下的士兵卻突然團團圍住了劉邦等人!


    “你們這是做什麽?竟然為了一個女子以下犯上!”一見這情形,劉邦當即大喝一聲,心中驚疑不定,想不到他這個傻弟弟,為了救雪尋竟然不惜勾結韓信!


    “漢皇,你該不會看不出我等來意吧!”不待劉交說話,韓信便出列盯著劉邦。


    劉邦看了看韓信,又望向一旁默不做聲的劉交,兄弟兩人相攜多年,早已心有靈犀。當下他便明白是劉交出的主意,氣的他一甩袖袍,憤聲道:“你們這是要反了不成!”


    “大哥!”劉交出聲喊道:“求大哥放過尋公主吧!我們大漢滅了趙國,與尋公主是不共戴天之仇,她又怎能真心在漢宮中苟活!若是大哥不放人,我今日便隻能對不起大哥了!”


    “你!……”劉邦氣急,沒想到他這個弟弟為了尋公主,竟然如此違逆他!


    “臣弟肯請漢皇讓尋公主出宮吧!”劉交扶著雪尋往後退去,心知劉邦心忌韓信,如今他帶了韓信入宮,又擺出這樣的陣勢,劉邦定然氣惱,又恭敬的對劉邦一拜,緩言求道。


    他又何嚐不希望能日日見到雪尋?可若是要強人所難,讓她難過,不如放手讓她自由。何況,漢皇心機深重,他萬萬不放心讓雪尋留在漢宮中。


    劉邦歎了口氣,轉過身去對二人擺了擺手,“罷了,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們趕緊離開!”


    其實劉交的話他又怎會不明白?隻是不甘心,此生最愛的女人就在身邊,卻要放她走!


    聞言,劉交趕忙拉著還怔然發呆的雪尋下了高樓。想起劉交為他付出的種種,雪尋心中充滿了感激。


    沒想到劉氏兩兄弟,性格竟是截然相反,劉邦向來不折手段,而劉交卻為人善良。


    ……


    此時整個漢宮都被劉交和韓信所控製,一路通行無障。趙雪尋很快來到宮門,隻見張天陽與趙妙蘭早已等候在此。


    “天陽!”看到張天陽迎風而立,安然無恙,雪尋不禁快步奔入他的懷中。


    此時此刻,她就像這世間最幸福的人兒,隻想時時刻刻陪在天陽的身邊,再也不要分開。


    “尋兒,沒事了。”張天陽攬過雪尋輕聲安慰著,又抱著她一起轉了圈兒,兩人相視而笑,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一旁的妙蘭與劉交見了皆是神色一黯,心中卻也釋然。


    天陽隨即看著劉交,行了一禮道:“此番多謝交公子了!”


    劉交勸慰道:“常山王無需多言,還是趕快帶著尋公主離開吧!”


    一旁的妙蘭也點點頭,“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


    說罷,妙蘭率先拉著雪尋上了一旁的馬車,張天陽見狀也跟了上去,卻見劉交仍站在原地,正待疑問,劉交卻先解釋道:


    “我是漢王的胞弟,他應當不會拿我怎樣,你們輕裝上路,到是能走得快些!”


    妙蘭看了劉交一眼,驚覺漢宮不知何時也已對自己產生了羈絆,幹脆也下了馬車,對著二人說道:“尋姐姐、表兄,蘭兒已是漢皇的人,恐怕是不能與你們同行了,此去你們要多加小心。”


    “妙蘭……”沒想到從前一直與自己作對的妙蘭如今能這樣真心的叫自己一聲姐姐,雪尋心中很是感慨。


    妙蘭上前兩步,拉住雪尋的手真切道:“昔日裏是蘭兒不好,多番為難於你,如今趙國滅亡,我才明白什麽都沒有親情重要!隻希望你與表兄能順利迴到常山,複興趙國!”


    話到此處,姐妹二人都忍不住落下淚來,雪尋緊緊迴握住妙蘭的手,“你若是不走,恐怕劉邦會遷怒於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迴常山吧!”


    可妙蘭聞言,鬆開雪尋的手往後退去,最終卻是搖了搖頭,“尋姐姐放心,漢皇他舍不得的……”


    如今雪尋離去,劉邦又怎會舍得她這張與雪尋幾分相似的臉呢?妙蘭望著雪尋傾國傾城的麵龐,心中有些淒然。


    雪尋還想說什麽,張天陽卻將她攬入懷中,“尋兒,我們走吧,莫辜負了文信君與蘭公主的心意。”


    明白張天陽話中所指,她隻得點點頭,又看向妙蘭,“那你要多加小心,我們走後,漢宮裏便僅剩下你一人,千萬要珍重!”


    “蘭兒知道如何在漢宮中周旋,尋姐姐就放心罷!”


    見二人說完,張天陽又對劉交遙遙行了一揖,才令阿信駕馬啟程。


    雖是在張天陽懷中,雪尋卻仍望著妙蘭。那一場趙漢戰爭使得她們國破家亡,小歇隨著麗美人隱於世間,生死不明,趙國王室中,竟隻剩下她與妙蘭……


    如今姐妹二人能冰釋前嫌,真心相對,父王的在天之靈也應是欣慰的罷?


    知曉雪尋放不下妙蘭,張天陽又勸慰道:“劉邦斷不會舍得妙蘭,你且放寬心。”妙蘭那番話,雪尋不明白,可他卻是心中了然。


    雪尋依偎在天陽懷裏,深切的凝望著他,緩言道:“天陽,我們定要重建趙國,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那是自然!”張天陽拉過雪尋的手,作為迴應。


    ……


    尋公主的馬車漸行漸遠,此時的漢宮卻是亂作了一團。


    原來韓信與劉邦早有嫌隙,但劉交救人心切,不得不與他合謀,本意隻是讓韓信在他離開後暫時控製劉邦,以防他下令追捕。


    誰知韓信以為劉交膽敢威脅劉邦,與尋公主離去後定是不會再迴漢宮,便出爾反爾舉兵謀反,勒令手下士兵拿下劉邦。


    正待掃蕩漢宮之時卻被趕迴的劉交生生擒住,士兵們見狀也紛紛棄械投降,漢宮才得以保住。


    劉邦向來行事謹慎,若不是有其胞弟劉交帶領,這些士兵根本入不得宮門。


    這次劉交拿下韓信之後,也悔恨不已,自己一時輕信他人卻差點釀成大禍!當即跪在劉邦麵前請罪。


    可劉邦明知是韓信蒙蔽了劉交,卻因他放走了自己最愛的女人而心生怨恨,仍是下令以謀反之罪賜死劉交。


    聽聞此事後,漢宮眾大臣、後妃皆是大驚。


    自章邯屠殺沛縣後,劉氏一脈便隻剩下了劉邦與劉交二人,如今他竟能下令處死劉交,可見其心狠手辣!


    而劉邦此時,正站在劉交帶走雪尋的高樓上,凝望著沛縣方向,想著自幼與劉交相處的點點滴滴,竟不知覺間落下淚來。


    想他劉邦終於在亂世中立足,成為了漢皇,卻失去了最愛的女人和最親的兄弟。


    長歎一聲,他掉頭下了高樓,往妙蘭的寢宮而去。


    這邊妙蘭也聽聞了劉交被賜死一事,遣散了宮女,心中又驚又怕。


    想起與雪尋臨別前,劉交曾說他是劉邦的親弟弟,劉邦應該不會拿他怎樣,如今看來,漢皇比他們想象中的更為絕情!


    劉邦進殿後便看見妙蘭麵色惶然的望著窗外,心中冷哼一聲,他果然猜得不錯!劉交即便再心係雪尋,也斷然做不出如此忤逆之事,定是聽了趙妙蘭的讒言在先!


    “漢皇……”妙蘭察覺劉邦入內,立即收了臉上的表情,行禮問安,佯裝無事。


    “趙夫人可知,今日劉交帶兵放走了尋公主?”睨著表麵恭順的妙蘭,劉邦問得意味不明。


    聞言,妙蘭心中一緊,卻不敢被劉邦察覺,悄悄捏緊了藏於袖中的雙手,才緩聲道:“今日蘭兒一直在殿中休憩,並不知此事。”


    “大膽!此時此刻你竟然還想瞞我?!”妙蘭話音剛落,劉邦便怒急大喊,沒想到她竟還敢欺瞞自己!


    當初若不是她使計讓自己娶她迴沛縣,他也不至於錯過了尋公主,如今好不容易他能將尋公主留在身邊,卻又被她破壞!


    “漢皇,蘭兒真的不知……”妙蘭哪裏知曉劉邦心頭所想,隻是見他瞪著自己的目光愈加可怕,不由的顫聲解釋。


    誰知話未說完,劉邦就一把掐住妙蘭的脖子,咬牙切齒道:“寡人今日就要殺了你!”


    劉邦手下用力,將妙蘭逼至牆角。妙蘭一麵使勁掰著劉邦的雙手,一麵張大了嘴想要唿氣。


    可她哪裏是劉邦的對手?不僅絲毫動搖不了劉邦,更是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此時妙蘭的麵容已經完全扭曲,眼看著就要窒息,驚恐之中隻覺得自己一生命運多舛,心頭悲涼地落下淚來。


    劉邦看著妙蘭像極了雪尋的麵容,卻忽然鬆開了手,“若不是你有這張臉,今日我必定不會放過你!”


    說完此話,他又一字一句恨聲說道:“但是,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寵愛你。”


    說罷,劉邦立即拂袖而去,獨留妙蘭一人在殿中啜泣。


    望著劉邦離去的身影,妙蘭撫著被掐的淤血的脖子,心中滿是淒然,想不到,他一句從今往後都不再寵愛她,竟會讓她比將死時還要痛苦!


    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提醒自己對他的恨,卻是忽略了早就在心頭紮根的愛意。


    ……


    而劉邦走出趙妙蘭寢宮時,也是神色黯然,望著重重宮闈,竟是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隻是信步往前走著,不辨方向。


    路過的宮人見劉邦在此,都紛紛跪地行禮,可他卻忘了讓他們起身。


    從前他不知曉為何帝王都自稱寡人,今日,他總算有些明白了。


    忽然耳畔聲樂陣陣,他正要惱怒是何人擾了他的清淨,卻見章露台上,一襲粉色衣裙的女子正忘我獨舞,舞衣寬袍大袖,裁剪合身,稱得那女子的身形分外嬌柔。


    但見她翹袖折腰,姿態妙曼,竟絲毫不輸於趙雪尋!


    劉邦不由想起當年初見時,趙國宮殿中,尋公主也是這樣一身紅裝,輕紗曼舞間就叫他魂牽夢縈,隻是……恐怕今生他都再難與她廝守。


    忽而一陣清風吹起,台上的人兒頓時衣袂飄飄,宛若仙女。


    這章露台本就是劉邦為尋公主練舞而建,周遭景致影影綽綽,十分雅致。此時台下清樂聲聲,台上清風佳人,與這章露台可謂交相輝印,頗為養眼。


    一舞畢,女子在章露台上整理著衣裙,似乎才瞥見一旁的劉邦,盈盈一笑便走到他麵前,行禮一拜道:“漢皇……”


    早在那女子舞袖迴眸之間,劉邦便認出了她是戚夫人,此時早已迴過神來,淡然道:“你這舞,跳的倒是不錯。”


    “隻要漢皇喜歡,臣妾願天天跳給漢皇看。”


    平日裏劉邦都是寵愛趙妙蘭與呂雉,極少青睞其他人,如今他近在眼前,戚夫人又怎會錯過機會?


    “你可知,你跳舞時像誰?”劉邦伸手抬起戚夫人的下巴,問道。


    漢王對趙國的尋公主情有獨鍾,早在她入漢宮時便已經不是秘密,戚夫人為了能跳出這樣的舞姿更是花了許多功夫,又怎會不知劉邦所言?


    戚夫人衝著劉邦盈盈一笑,目光真切的看著他,道:“臣妾雖不及尋公主貌美,可深愛漢皇的心卻遠勝於她,若是臣妾的舞姿能緩解漢皇心中的相思之苦,臣妾也甘之如飴。”


    沒想到她會笑著說出這番話來,劉邦心頭微怔,自古以來後宮女子大多善妒,為了爭得寵愛不惜頭破血流。


    可此時戚夫人往劉邦麵前一站,溫柔大方,婷婷而立,頓時把後宮其他佳麗都比了下去。


    劉邦伸手將戚夫人攬入懷中,心中頗為動容,半晌才道:“往日是寡人辜負了你,今後,寡人定會好好補償你。”


    說罷,便擁著戚夫人往她寢宮走去。


    此後多日,劉邦均詔她侍寢,一時間戚夫人在漢宮中獨領風光,而往昔得寵的趙夫人卻自此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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