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恆所言,可謂是十分的大膽。


    不過,他能在慶忌要設立“登聞鼓”、“路鼓”的基礎上,舉一反三,提出設立誹謗之木、敢諫之鼓這兩樣東西,實屬不易。


    慶忌眯著眼睛,並沒有準奏,因為他的心裏還在盤算著,是否要按照公子恆的說法,設立這種可用於抨擊時政的東西。


    “欲知平直,則必準繩,欲知方圓,則必規矩。”


    “人主欲自知,則必直士。故天子立輔弼,設師保,所以舉過也。”


    “夫人故不能自知,人主猶其。存亡安危,勿求於外,務在自知……”


    慶忌緩聲道:“有敢諫之士,司過之人,可為社稷集思廣益,完善國政,固然難能可貴。”


    “二三子,爾等是否讚同公子恆之請?”


    此言一出,陛台之下的群臣,都不禁麵麵相覷。


    “大王,臣以為不妥!”


    讓人感到頗為意外的是,這一迴首先提出異議的,正是一直支持公子恆的廷尉鄧析。


    鄧析站起身後,朝著慶忌慨然道:“大王,國家大事,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


    “夫吳國,大國也,民之數百萬,官吏士子不可計數。”


    “舉凡大國,何有士子越級而向國君進言者?今時不同往日也!”


    “集思廣益,固然可貴,然國政非朝臣官吏而不可參與,倘若人人皆可參政議政,要這朝堂,何用?”


    鄧析一針見血的指出了設立誹謗之木或者敢諫之鼓的弊端所在。


    不過,對於鄧析的這一主張,一向是鼓吹恢複禮製的右丞相孔丘,卻是不敢認同。


    “大王,臣以為廷尉所言大繆也!”


    孔丘手持牙笏,須發皆張的朝著慶忌朗聲道:“臣聞堯舜之時,諫鼓謗木,立之於朝。”


    “帝堯者,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


    “富而不驕,貴而不舒。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


    “能明馴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萬國!”


    “而今大王若立敢諫之鼓,誹謗之木,納諍言,從善如流。”


    “其功德必可遠追堯舜,盛過湯武!如此打造一番盛世,豈不美哉?”


    “……”


    孔夫子的確能忽悠。


    堯舜是何許人也?


    那可是上古之世的賢君,被世人傳頌的千古聖君!


    慶忌何德何能,敢拿自己跟堯舜相提並論?


    當然,曆史過於久遠,慶忌也不曉得,堯舜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偉大。


    “右丞相此言差矣。”


    鄧析嗤笑了一聲,說道:“為堯舜之民者逸於堯舜之臣,唐、虞世界全靠四嶽、九官、十二牧,當時君民各享無為之業而已。”


    “臣勞之係於國家也,大哉!”


    “是故百官逸則君勞,而天下不得其所。”


    “如此,右丞相又怎敢說堯舜之世甚光美?”


    鄧析的這一番話,可謂是“殺人誅心”。


    其意為:當堯舜之世的百姓,比當堯舜之世的大臣要自在安逸,堯舜的時候全靠四嶽、九官、十二牧這些官吏。


    當時的君和民都安享無為而治、安居樂業的生活。


    大臣的辛勤管理維係著國家的前途命運,真偉大啊!


    所以說,百官閑暇則國君勞累,而天下人還不能各得其所。


    值得一提的是,四嶽、九官、十二牧,皆為堯舜時代官名。


    四嶽,相傳是為羲和的四子,分管四方諸侯。


    九官,即伯禹為司空,棄為後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垂為共工,益作朕虞,伯夷作秩宗,夔為典樂,龍為納言。


    十二牧,則是十二州之長官……


    “鄧析!”


    還不等孔丘漲紅著臉發怒,坐在一邊的治粟內史曾點,就忍不住瞪著眼睛,怒氣衝衝的指著鄧析,唾沫星子直飛的罵道:“匹夫!”


    “堯舜這樣的千古聖君,上古之世的繁華,也是你這等蠅頭苟利之人,所能惡意中傷的嗎?”


    “真是豈有此理!”


    “嗬嗬!”


    鄧析不屑一顧的冷笑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廟堂蠅營皆為名來,我鄧析,正是為名利而來!”


    “爾等有論道天下之心,實無自證自辯之癖!”


    “殊不知,縱然天命所歸,仍需人事努力耶?”


    “一味地恢複古製,而不思革新鼎故,於國可有益哉?”


    “你!”


    對於鄧析的這一番話,曾點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去辯駁的。


    畢竟,吳國而今在慶忌的統率之下,上上下下,都在以“革新”為一種主流!


    見到沒有任何人敢與自己爭辯,鄧析又暗暗思索了一下,遣詞造句之後,這才向慶忌躬身行禮道:“大王!”


    “治世用端人正士,衰世用庸夫俗子,亂世用憸夫佞人。”


    “憸夫佞人盛,而英雄豪傑之士不伸。”


    “夫惟不伸也,而奮於一伸,遂至於亡社稷!”


    “故明主在上必先平國人之情,將英雄豪傑服其心誌,就我羈靮,不蓄其奮而使之逞!”


    “若大王效彷古製,設立敢諫之鼓、誹謗之木,臣唯恐士子蜂起,皆以抨擊時政為榮,致使我吳國朝政有失,山河傾頹!”


    “請大王明鑒!”


    聞言,坐在禦座之上的慶忌,心中是一陣的無語。


    鄧析這廝,說話文縐縐的,讓慶忌需要消化一下……


    鄧析的意思,大概就是治平的時代任用端人正士,衰敗的時代任用庸夫俗子,混亂的時代任用奸邪諂媚之徒。


    奸邪諂媚之徒興盛,英雄豪傑之士就得不到伸展。


    因為得不到伸展,心中鬱悶,奮而一伸,國家就會滅亡。


    因此英明的君主當政必先使國人心情平和,使英雄豪傑有用武之地,來為我所用,不讓他積蓄憤滿,以免他逞奮時帶來亡國之禍……


    所言有理!


    要是慶忌隨便設立敢諫之鼓、誹謗之木,固然能為他得到舉國上下的一片讚美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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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對於國家有什麽利益?


    可能是為吳國廣開言路,讓更多的士子一展所長。


    然而,這弊端也是不少,而且貽害無窮。


    這讓慶忌不由得想起了曆史上的“言官製度”。


    監官和諫官,古代並稱台諫,通稱言官。


    監官是代表君主監察各級官吏的官吏(耳目)。


    諫官是對君主的過失直言規勸並使其改正的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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