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史官何在?”


    “臣在!”


    聽見慶忌正在叫自己,原本還坐在一邊看好戲的史官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


    慶忌輕笑一聲道:“你且記下。王十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吳秦會於少習,飲宴,秦伯為王奏箏!”


    “諾!”


    對於慶忌的命令,史官不敢違抗,連忙拿出竹簡,秉筆直書。


    這史官,即為南史氏。


    古代有專門的記史人員,通常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即一個家族全部是記錄曆史實況的,被稱為史氏。


    昔日齊國的崔杼弑其君,一連殺了太史氏兄弟三人,太史一家僅剩的太史季,還是堅持秉筆直書,終於嚇跑了崔杼。


    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寧死也要維護曆史的真相,是史家的基本職業素質。


    齊國大史為一句真實的記錄,接連犧牲者三人,可見一斑。


    此時,見到慶忌不僅是要求嬴寧為他彈箏,還讓史官記載下來,所有人都不禁勃然變色。


    坐在嬴寧身後的秦國大臣,更是禁不住臉色一沉。


    隻是,他們麵對這般強勢的慶忌,這般強勢的吳國,都不敢輕舉妄動。


    “秦伯,你,可有異議?”


    慶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嬴寧。


    嬴寧尷尬的笑了一下,擺手道:“不敢,不敢。畢竟寡人為吳侯彈箏,是為事實……”


    話是這麽說,但嬴寧的心裏是極為悲憤的。


    慶忌這樣,簡直是欺人太甚!


    根本就是不將秦國,不將嬴寧這個秦伯放在眼裏!


    此刻的慶忌,見到秦國的君臣都是敢怒不敢言之後,終於輕笑一聲道:“來人,取缶來!”


    “諾!”


    缶是一種陶製樂器。


    圓腹,有蓋,肩上有環耳,也有方形的。


    這原本是古代一種陶器,類似瓦罐,形狀很像一個小缸或缽,是這個時代盛水或酒的器皿。


    這種酒器能夠成為樂器是由於人們在盛大的宴會中,喝到興致處便一邊敲打著盛滿酒的酒器,一邊大聲吟唱。


    頗像現代的卡拉ok,所以缶就演化成為土類樂器中的一種,另一種就是塤。


    慶忌看著已經放在自己眼前的缶,微微一笑道:“秦伯,寡人聽聞,秦國飲宴時,貴族士大夫們往往在喝到半醉時,以擊瓦缶、拍大腿來打拍子而歌。”


    “不知道,是也不是?”


    “正是。”


    嬴寧不知道慶忌意欲何為,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迴答道。


    秦人不善器樂,難為高雅正統之聲,隻會擊缶為娛。


    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吳國雖然跟秦國一般,地處偏遠,但好歹是仰慕中原文化,音樂之聲,相近於中原和楚國,並不如秦國一般不善樂器歌舞。


    “那寡人便為秦伯擊缶而歌!”


    隨後,慶忌拿起一支快子一樣的樂器,敲擊了幾下缶,毫無技巧可言。


    慶忌不過是在意思意思。


    慶忌又讓秦國的史官記載此事:……吳侯為公擊缶。


    這讓包括嬴寧在內,所有人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顯然,慶忌這是在給嬴寧麵子,給秦國麵子!


    嬴寧算是挽迴顏麵了。


    ……


    夜幕降臨。


    慶忌迴到了少習山一側的吳王行轅,並召見孫武、伍子胥、伯噽、範蠡,還有自己的兩個兒子吳鴻與吳恆。


    慶忌意味深長的詢問道:“鴻兒、恆兒,爾等可知,寡人今日為何在盟會上,令秦伯彈箏,並讓史官記載此事?”


    “這……”


    公子鴻與公子恆對視一眼,然後陷入沉思。


    “父王,兒臣以為,吳秦之盟,可為長久大計。”


    公子鴻首先進言道:“父王在盟會上的所作所為,雖強勢,卻不失大國風度。”


    “父王所為者,應是在試探秦伯。”


    “善。”


    慶忌讚許的看了一眼公子鴻,然後笑著問道:“鴻兒,依你看,秦伯之為人,如何?”


    “若以兒臣觀之,秦伯此人,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聽見公子鴻對嬴寧的評價,慶忌亦是微微頷首,很是認同。


    在場的孫武、伍子胥等人,也是不禁對公子鴻刮目相看。


    別看公子鴻年紀輕輕的,這眼光頗為獨到。


    在今日的盟會上,嬴寧若是婉拒慶忌的彈箏之邀請,或是有一個秦國大臣跟慶忌據理力爭。


    說不定慶忌還會對秦國君臣高看一眼。


    事實證明,這個時候的秦國,並不會威脅到吳國的霸權。


    “恆兒,你對秦伯有何看法?”


    慶忌將目光放在了公子恆的身上。


    都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慶忌不會太過厚此薄彼。


    公子恆迴答道:“父王,兒臣的看法與兄長不謀而合。”


    “秦人並無冒犯我吳國之心,父王卻也不可心存僥幸,對秦國不加防備。”


    “秦國地處西隅,然則曆代秦君皆有守土開疆之誌,當今秦伯亦然。”


    “隻是在秦人看來,盟吳抗晉,圖謀中原,利大於弊,這才能對父王,對吳國的所作所為忍氣吞聲……”


    “若有朝一日,秦人崛起,未必不敢南下,與我吳國爭鋒!”


    “善!”


    公子鴻與公子恆的說法,都讓慶忌讚同。


    實際上,慶忌從來都沒有小看過秦國。


    哪怕是在秦穆公之後,秦國隻是霸業傾頹,一蹶不振,可遠不是宋、魯、衛、鄭這些國家所能比擬的。


    秦國的“傾頹”,隻是相對於晉國、齊國、吳國而言。


    “寡人決意,在少習山一帶,設立武關,以鎮壓商於之地。”


    慶忌緩聲道:“另外,對商於之地的吳秦商路,進行翻修、擴建,加大對秦國的貿易輸出……”


    在對秦國進行加大貿易輸出的事情上,慶忌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古往今來,秦人的戰力一直都很強悍。


    為何?


    簡而言之,一句話——


    窮山惡水出“刁民”!


    惡劣的環境,惡劣的生活,能養成秦人“聞戰則喜”,桀驁不馴的性格。


    若是吳國能向秦國傾銷大量的奢侈品,絲綢、茶葉、精鹽等商品,秦人豈能不“墮落”?


    最關鍵的是,秦國若是在經濟上依賴於吳國,一旦遭到吳國的經濟製裁,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這能在一定程度上,迫使秦人不敢輕易撕毀與吳國的盟約,挑起戰亂。


    慶忌想起現代的一句頗為經典,且流傳甚廣的詩句——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當人擁有過幸福的體驗,任何一點苦難都會變得格外明顯強烈……


    貿易戰,其實是一種屢試不爽的招數。


    而今吳國的富庶,是別人難以想象的。


    哪怕是原來的齊國,已經在經濟上被吳國所碾壓……


    在這種情況下,吳國可以更進一步,麵對在經濟上積弱落後的秦國進行“輸出”,以求謀而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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