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侍郎府離去已經過了些許時日。在那之後,重澈除了讓白鹿送來林太醫的消息,便也再未做過什麽。


    累累半匣所知。大多都是容明轅在南疆的記事或皇帝傳下的命令。


    容洛大致看過一遍。能為她在後宮所用的幾乎無幾。而其中夾著的那張畫像,她也未著急交給謝府去尋。


    皇帝極其忌諱那位禁臠。此時謝家與皇帝初生嫌隙,操之過急反是讓謝家打草驚蛇。雖然,她亦無比急切地想要謝貴妃為後。


    “阿姐——”宮外漫來一聲唿喚。容明轅從宮外邁進來,看她小口地吃著米粥,噌一下在她對麵坐下。掃了眼滿桌菜肴,趴在桌邊催促道:“阿姐,你快些吃。崔二說今日大家會在勤藝院蹴鞠,我約好了去瞧他比賽的。”


    前兩日皇帝同意他留住的聖旨示下後,他旋即入了崇文館念書。因著前些日子編造蜻蜓出的風頭,他跟那幾個年歲相當的孩子也算熟識。此時說的崔二就是四大族之一崔家的旁係嫡孫崔彤雲。


    容洛並未理會他。隻是無奈的睇了他一眼,繼續細嚼慢咽。


    食不言寢不語。規矩。


    但容洛不說,不等同於容明轅也會閉口不言。哀叫煩人地喊了好多聲“阿姐”。容洛食罷。


    瞧容洛將漱口水吐進杯中。容明轅一把搶過杯盞放進何姑姑的懷裏。拉著容洛就往外走。嘴中報苦不迭:“阿姐你用膳當真是慢。那日我看母親和元妃娘娘也是這樣,我都吃好了,她們連一半都沒吃完。”


    “瞧這話說的。”容洛握住他的手臂停下。側身對追上來的何姑姑吩咐清楚了轎輦,又嗔笑道:“若是母親與我都是你那般模樣吃喝,早不知曉禦史台和徐司儀彈劾訓誡多少次了。你想想,你這幾日裏狼吞虎咽的,是不是被盛太醫說了許多次?”


    “哪裏……”容明轅自信的迴了一聲。忽然頓住,訕笑著扭過頭來,“似乎……也有一次吧。”


    燕南在歩輦前伺架。聞言倒是毫不留情的揭穿:“凡是太醫在,皇子總會被念叨的。”


    容洛一聲笑開。溫柔如明珠。容明轅被她笑得滿臉羞紅。上了輦轎,當即就敲了一下燕南的頭。低聲斥道:“你是我的書童。總是這般與她說我壞話,不曉得的以為你才阿姐的書童呢。”


    他手勁兒不大。燕南也不在乎,伸手揉了揉腦袋,幽幽道:“燕南倒寧願當大殿下的書童呢……”


    容明轅猛一下直起身。燕南一驚,往歩輦後躲去。不一時二人就鬥起嘴來。


    孩子打鬧最是有趣。容洛乘上輦輿,看著兩個孩子從你來我往的鬧嘴變成背誦《左傳》。


    勤藝院離明德宮甚遠,幾乎要過半個宮城。平日裏若走這樣遠的路,她定然困乏。不過如今聽著燕南與容明轅複述功課,偶爾糾正幾處,她倒也沒有往常無聊。


    行過英華宮的門前。容洛看著幾位太監手捧白綾入內,抬手示意自己的轎輦慢行一些。低下身同何姑姑問:“是戚悠麽?”


    戚婕妤,原名戚悠。前幾日禦前失儀,加之衝撞皇後,被軟禁在英華宮中。


    “是。”何姑姑淺淺福身。湊到容洛耳邊,悄聲道:“今日本要同殿下說的。昨夜有人上報戚婕妤與侍衛私通。陛下與皇後十分震怒。賜她三尺白綾自盡。”


    容洛聽罷。淺淺的頷首,抬眼望向英華宮一角的琉璃鴟尾。久久歎息一聲,讓抬轎太監們跟上容明轅的歩輦。


    她並非在憐憫戚婕妤。在這皇宮裏她已經看過了太多生死。生人與亡人接踵而至。隻一個女子,是從來不缺、也永遠不會缺。更何況,戚婕妤的死火,本就是她親手添的柴——她隻是在敬佩皇後與皇帝的狠心。


    這二人一個絲毫不在意聲名,通奸的罪名說用便用;一個麵對幫扶自己多年的屬下,說棄即棄。竟然是狠得如此相像。


    “母妃——”


    背後傳來容笙痛苦的嚎哭。容洛緩緩抬目望向前方。眼波無紋,心無漣漪。


    前世戚婕妤曾對母親奮力撕咬。謝家將近崩塌的那一段時間裏,戚婕妤極力的侮辱著母親與她。克扣宮中的俸祿所需,甚至在炎熱的夏夜裏將母親拖出宮外,用馬鞭鞭笞母親的身體。在一切畢後,還讓人在宮中升起火盆,關緊窗柩……


    記憶痛苦嘶臯。容洛定了定神,對何姑姑吩咐道:“你去看戚悠的屍體在何處。讓人捉幾隻鼠放進去罷。”


    何姑姑聞言,些微一愣。而後應聲福身,後退離去。


    .


    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轎輦在勤藝院停下。


    勤藝院是蹴鞠用的地方,偶爾馬球賽也會在此舉辦。今日的蹴鞠容洛不曾有聽聞,但路上聽見容明轅的絮叨,也知道是薛淩月一隊與崔彤雲一隊的比賽。


    太子如今還在西南,要不也是輪不到崔彤雲領隊。


    從院門一路上了觀台。皇帝和元妃也在。


    見了禮,元妃與皇帝說了兩句話。從皇帝身側坐到她身旁。而容明轅陪著皇帝說話,也就留在了他身邊。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


    暗自哂笑一聲。容洛從觀台上往下望去。


    薛淩月是遊戲好手,蹴鞠馬球的技藝都十分精湛,也唯有容明蘭可以相較。容洛左右瞧了一眼,大約已可以知曉勝負。


    收眼吃茶,容洛與元妃敘了會兒話。話裏提及今日被賜死的戚婕妤,元妃頗為痛快:“她素日最為麻煩。如今死了也是好事。”


    頓了頓。她又看向容洛身後,譏笑道:“不過向氏女痛失一臂,倒是格外心急地想要再尋一條新的接迴來呢。”


    容洛順著她的眼看過去。瞧見向淩竹姍姍來遲,身後帶著兩位婢子,和一位她從未見過的、出水芙蓉似的美人。


    皇後駕臨,品階低者皆要參拜。場上伏去一大半。向淩竹揮手免禮,嗓音一貫和柔。


    皇帝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下。向淩竹順從接下,讓那位娘子伺候在自己身旁斟茶倒水。


    向淩竹做得有意,皇帝也不得不注意到那女子。


    見皇帝開始問起女子的身份。元妃不屑撇眼,言語間諷刺凜然:“那位小娘子是孟大夫家的女兒孟雲思。你瞧她模樣,是不是有些像向氏女?”


    元妃與謝貴妃一樣,從來不會避諱對她說這些事情。她們了解她的機敏,與其假做太平,還不如將這深宮中的可怖統統告知她。讓她看清這大內的真相,學會自保。


    容洛往孟雲思身上瞧去。此時已不是皇帝同皇後輾轉問話,而是直接迎上了孟雲思。


    孟雲思長得很秀麗,秀麗的宛如一株碧水芙蓉。她眉如遠山,雙眼如杏,唇不點而嬌,頰不抹脂而緋。站在皇帝麵前,羞怯得如同一隻初入塵世的小鹿。極其惹人生憐。


    與皇後果然很像。


    記起林太醫說的“‘禁臠’與皇後相似”。容洛將這個念頭消匿下去。因為皇帝所愛是禁臠而非皇後,孟雲思肖似的,應當是那位禁臠。皇後如是。


    容洛對向氏所知甚少。旁係支持者更是不大清楚。稍稍端量了一會兒孟雲思,容洛朝元妃問道:“孟氏如何?”


    元妃是元氏族長元景山的義女。元景山為從二品柱國,平時最愛結交四方,故而消息極其靈通。各家關係了如指掌。


    “孟氏賣女。”聞言一笑。剝了個橘子遞到容洛手中,元妃不疾不徐,“孟家四女一兒。大女、季女、三女全嫁給了勳貴人家,最次季女相貌不成,但嫁的也是富貴商賈。我瞧他們這下把幺女弄進宮來,大約是想藉此換得榮華權勢。”說罷悠悠品一口銀針,輕笑:“可誰知道會否失算?”


    這倒是難說。


    後宮早先勢力平衡。皇後與謝貴妃手中都各自握有幾位忠心耿耿的宮妃。這些妃嬪都是二人苦心經營才得來。這日戚婕妤死,皇後最鋒利的尖牙等同於如數凋零,再長出來也需一段時間。再聽聞元妃所說,孟氏估摸隻善於攀附權勢,對女兒心機城府的培養一點兒也無。這又使皇後的局麵十分巧妙起來。


    ——若是孟雲思足夠七竅玲瓏,皇後慢慢培養,謝貴妃亦會趁虛而入;若是孟雲思真的一味白紙一張,爛泥扶不上牆……


    容洛眸中光芒微動。


    戚婕妤才除,她當然不能讓皇後再多一個幫手。更何況,皇後身邊還有一位更為棘手的狄淑妃。她深居簡出,卻為皇後出謀劃策,幾乎招招見血。


    淮南橘送入口。極大的酸澀在舌尖蛇服而去。容洛皺了皺眉,仍在思慮,好似渾然未覺。


    兵為棋盤最末,但入敵營可退亦可攻。


    若是孟雲思可為她所用……不知會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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