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憤恨在容洛意料當中。


    素日裏因為這一張臉,她對宮中鬥爭都極少牽涉。若非是謝貴妃一黨紛爭牽扯子女,她多半都是遵從皇帝的旨意,讀書習禮,可謂極其乖順。


    況且今日這一局出手直取皇後要害的同時又將她那一方的諸多助力直接黏連,以一箭餘力波動其他。萬分相似謝貴妃往日作風。倒教人不得不認定此事為謝貴妃一手所為。


    福身而起。容洛答應下謝貴妃有關身體的叮囑,望著她背影出了殿門,眉頭皺起一縷憂思。步出大殿。


    皇後記恨謝貴妃不是一時片刻。謝貴妃頂了怨懟自然有益她躲於陰影之下,可這並非她意願。亦並非好事。


    開春不過三月。出宮近在眼前。若是不能讓向淩竹與她正麵相對,她便永遠不能對她做出重創,更無法將她拉下皇後寶座,為謝家爭來一線生機。


    夜風寒冷。容洛皺眉乘上歩輦。身後崔公公返迴來喚容明轅,她輕輕頷首,讓容明轅離去。


    輦乘行上寂靜的宮道。容洛攏住肩頭的八寶玉蓮披風,指尖在溫暖領間稍微摩挲,思慮片刻,低首同何姑姑吩咐:“讓寶林告知皇後,今日她落水有本宮要挾。”


    抬輦的太監都是明德宮中的人,何姑姑早已打點,嘴上極其牢靠。再得見過聽禾結局之後,亦受容洛的狠心震懾,“忠主”二字更是死死記掛在心上。此時聽見容洛話語,隻管抬頭看路。多一分心思也無。


    何姑姑侍奉在側。聞言頗為疑惑,“皇後不知此事,不是更好?”


    容洛的籌謀未曾同何姑姑明說,可她到底宮中當差十來年,主子的打算細細一瞧也能大多判斷。


    自謝貴妃小產之後,容洛的所為無一不在針對皇後。而看薑嬪生前來往,亦是皇後居多。何姑姑料想,或許謝貴妃小產乃是皇後指使薑嬪所做。而此事終激怒容洛,令她圖謀扳倒皇後,讓謝貴妃上位。


    “時日不多。”容洛抬手將兜帽戴上。發間的濕漉與寒夜的冷氣相合,實在凍得她難受,“與她說,本宮用謝家權勢可打壓她父親職位的借口,要她跳落水池,誣告容笙。她會明白如何去做。”


    孟雲思今日雖然反應極慢,但偶爾顯露的機敏亦可見她未來成就。容洛確信她足能將此事以自己的法子說出而不會引起皇後疑心。


    向淩竹已痛失一臂,如今孟雲思將脅迫坦陳,她定然有考量,但決計不會舍棄孟雲思。後宮中人極其重利,走與留也不過刹那之事。若連這一點都不知,皇帝絕不會與向淩竹,乃至於與向氏聯手。


    “便讓恆昌去吧。”何姑姑招手喚過跟在後頭的小太監。“他往時總在各宮間跑動,傳話也不會惹人心疑。”


    恆昌已為容洛辦過幾迴事。他年紀隻比燕南大兩歲,但知曉守心,手腳也快。容洛覺著他是個有才幹的,也頗為喜歡。


    或許因為燕南秉性知禮,容洛對懂事的孩子總是心底有幾分寬待。見他謹慎的看過來,眼巴巴的模樣,容洛頷一頷首,叮囑道:“路上注意著別宮的人。”


    她語氣和緩,恆昌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小小的哎了一聲。他攏著袖子頓步,遠望著容洛轎輦消失,才碎步急急前往英華宮中。


    .


    踱下轎輦。容洛身上大氅內膽已經濕了一半,狐皮上的絨毛緊貼脖頸,濕黏得讓人渾身難受。


    好在何姑姑提先讓人傳話迴宮,讓秋夕拿了新的披風在宮門外等著更換。否則容洛是要脫了大氅,濕衣受凍迴來。


    何姑姑替容洛摘了肩頭的兩層大氅軟披。秋夕甫將手中的青碧蘭花長披裹住容洛,手底下一勾一繞扯出花結,低聲道:“殿下。重侍郎來了。在偏殿等著呢。”


    容洛蹙眉:“何時到的?”


    秋夕用帕子壓去發上的水霧。扯著絨帽為她戴上,思索少許:“約莫有小兩刻了。”


    攏住披風,容洛眉心繞著一絲古怪。抬步入宮,容洛利落地沐浴更衣,這才跟著秋夕去了偏殿。


    踏入殿裏。容洛便看他坐在朱漆案幾之後,手中正握著一卷《禮記》在讀。


    “你今日不在重家祭祖,來我這兒作甚?”徑直在案前跪坐。容洛語氣寡淡:“我不會與你為黨。”


    重澈並未見禮。聽她話語截然。斂目輕輕一笑。放下手中書卷,從身旁端出一個棕漆祥雲紋的匣子。


    “往時寒食節你總要吃的。”緩緩移到她眼前。重澈不曾在意她說過什麽,“本早些時間就該讓人送過來,可今年世族來要的人許多,白鹿去要時已經不剩幾個。我便又自己走了一趟。你嚐嚐。”


    容洛微微一怔。終於憶起每年下元日重澈都會為她送金安寺的艾糕。隻是後來新帝登基,她輾轉四嫁,便也漸漸吃不上了。


    神思蕪雜。容洛凝視著木匣許久,耳畔忽然傳來重澈溫和的低問:“便是不能用我。我與你情義到底都這樣久了,你連幾塊吃食也要拒了麽?”


    容洛壓了眼簾,將食匣接到身前打開。微微搖首。


    記得在奪嫡落幕的前一年寒食節,重澈還照例將艾糕送到府中。那時她得見,卻要為九皇子周旋內外,等見到食盒時,內裏的艾糕都生了黴。唯有其內信中的一句“君安”猶新。


    君安即我安。這是她紋繡在他發帶中的願想。


    他分明也知她心意……可又為甚要離棄於她呢。


    心中一悸。容洛將匣子打開。艾糕尚暖,熱氣在匣內流動,帶著縷縷交纏的艾葉芳香。


    匣內已經備下一雙銀筷。容洛按捺下心緒,拾起筷子夾起一塊艾糕,咬了一口細細嚼動。眉頭一沉一揚:“靜汀小師傅做的?”


    重澈傾唇,柔昵一笑:“你果然能知道。”


    重澈是重家棄子。在遇見容洛之前,從來不知反擊。成日裏被欺負也不說,被下藥也不報。一次重家偏支的孩子為難他,在節上拿下了啞藥的東西給他吃。他也不拒,吃得一幹二淨。最後雖然沒有失聲,但味覺再也沒了。


    前世容洛為此十分心疼,花了許多的法子想為他治愈,可均無成效。重澈也再不讓她尋什麽名醫。


    唇際微抿。容洛道:“入口軟糯。吃時有清甜、艾草香,少許有些苦。卻並非重苦,類於醋苦。若是觀青主持所做,艾香間還有些紅豆香氣,糯米亦會更細,甜則少。片時還能吃著幾粒棗泥。”


    這是二人的約定。重澈吃不出味道的東西,她嚐過之後會將味道報之於他。便也算是他吃過了。


    “我今日在寺中吃過一塊主持做的,藏到一些細沙似的東西。想來就是棗泥無錯了。”重澈舒眉。眉宇間清朗柔和,比之他尋常的假笑,確是真情實意。


    容洛低眉。擺手讓何姑姑去小廚房尋兩個瓷碟來裝糕點。


    “我今日已拜過宗祠。”看何姑姑在門下遣開奴仆。重澈迴眼,同她敘話,“今年一樣吵鬧。重遊心明年參試科舉,將軍有意讓我提攜。好幾世族亦尋過我。”


    科舉在明年春末。重澈如今言語,便是主考已經定下他是其中之一。這才招致世家拉攏。


    “明年你出宮,如有可用者亦與我來說。”重澈緩聲,其中便利門路徑直對她大開。“看在你的顏麵上,探花我可左右。”


    一句“看在你的顏麵上”,便打消了前一句話裏的結黨意味,擺上了“情分”二字。教容洛無可拒絕。


    “如有我能招攬的人,我會讓何掌事送信到府中。”探花此位往年水分甚大,不是這一家要放自家養起的人才,便是那一家想要親族來得。容洛知曉明年來長安考試之人有幾位才幹甚篤,亦需要一塊朝局的探路石。也無需忸怩作態。“隻望你那時還能賣我三分臉麵。”


    後話有幾分自嘲的深意。重澈注視她須臾,眼中深邃稍縱而逝。頷首允諾:“假若陛下不曾插手其中。此位你要誰人,便是誰人。”


    容洛揚眉。看著何姑姑端著白碟入內,柔柔挽唇:“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重澈付以一笑。


    又說了些會兒話。秋夕推門而入,偷偷瞧一眼重澈,對容洛說道:“殿下。盛太醫來問脈。”


    大約是來問曼陀羅香如何處置。眉眼微動,容洛心裏反應過來,看向重澈:“如此你便先迴府吧。”


    重澈首肯。長身而起。左右來迴幾句。便出了宮門。


    殿門半掩。重澈邁下石階。當頭與盛太醫迎上。


    盛太醫提著藥箱。抬眼望見他,恭恭敬敬地垂首,悄聲道:“府中之事……還多謝侍郎相助。”


    “不必。”重澈站定,上下端量他半分。抬步離去,隻餘一句在盛太醫耳邊縈繞。


    “太醫將事辦好,便是迴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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