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任用女將。當朝的女將軍的約莫有三四位。寧杏顏出身武將世家,原來日也可行軍為將領的。隻是兒時父母為鎮壓犧牲給她大哥寧顧暘帶來的痛苦至深。在寧顧暘重興寧家後,便在家規中加了一條寧家女不可從軍。


    寧杏顏有為國盡忠的抱負,卻因家規永遠隻能站在城牆之上。這於她是莫大的遺憾。容洛曾幾次見過寧杏顏與寧顧暘爭論,每每都是寧杏顏氣紅了眼。


    “寧將軍鎮守西疆,固然厲害。”容洛輕輕一笑,撫上她的臂甲,寬慰道:“可你比起寧將軍小了歲餘,卻能與他過招數十。往後隻會比他更厲害。朝廷是不會放過你這樣的人才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寧杏顏伸手覆在容洛的手背上,苦笑一聲。眨眼間又恢複起精神氣,“願借你吉言。來日能一張聖旨,將我摘出這長安閨房。”


    容洛傾唇。一晌挑起眉頭,端了架子,冷冰冰道:“本宮乃大宣第一位公主,話既出口,若是不成真,豈不有辱聲明?”


    墨池一般的瞳珠遊移到眼角,容洛與寧杏顏對視少頃,彼此都輕淺的笑起來。


    隻這麽一會兒時辰,寧顧暘對囚犯們的警誡已經結束。


    容洛與容明轅來得遲。容明轅因此也沒看到多少。當下眼見訓示完畢,立時蹙起雙眉,手掌扶緊城垣,墊著腳探頭往下左瞧右看。


    寧杏顏見狀一笑。挽上容洛的臂圈。她即衝容明轅一招手:“我帶你們下去瞧。”


    容明轅微怔。曉得她的意思後,兩三下步過來,喜滋滋地道:“寧姐姐真好!”


    “折煞杏顏。”寧杏顏正往梯道走。乍一聽容明轅這樣稱唿她,腳步一轉,詫異地迴身拱手,“皇子的姐姐隻能是大殿下,杏顏可不敢受這一聲,還請皇子收迴此言。”


    容明轅不以為意:“你是阿姐的好友,自然擔得起。”


    “不可。”話是如此,可武家規矩不比世家鬆懈多少。寧杏顏以將領身份為畢生所願,對“規矩”二字,更是身體力行。


    當即躬腰,寧杏顏一板一眼地說道:“您是君,杏顏是臣。今來古往還未曾聽說過君喚臣是姐姐的,皇子……”


    “我知、我知。”見她要如太傅一般的敘長篇大論,容明轅立時敬謝不敏。他在南疆時有一位囉嗦的先生,日日講大道理。長安宮中的太傅更是尊於君臣之禮,聽得他耳朵起繭。頷首連連,容明轅逃也似地從她身旁下了石階。


    他步履飛快,寧杏顏連話都不得說盡。乍再一瞧時,他已站在城牆下,身旁小童燕南對她等揚手唿喊。


    “大殿下——”


    寧杏顏驚奇的看向容洛。


    “他本性是如此。不好聽不喜歡的,立馬轉身避離。”容洛攏住披帛,“你也不用理會他。”


    “這般嬌慣著。”寧杏顏順著她的話,對此也不再在意。伸手去扶著她,寧杏顏調笑:“十皇子也是好福氣。”


    “是麽?”素白的指尖落入薄繭的手心裏。稍微一滯,容洛揚眼笑了一笑,反問一句。


    樸素兩個字裏的暗諷如袖箭,隻消迎麵擊出便可令人發覺。


    寧杏顏覺察了些微,抬眼在她麵目上一掃。


    容洛溫柔舒眉,巧妙地匿下那些異樣,迴以莞爾。


    她與寧杏顏自然是無話不說。可她如今根基未穩,她不能將容明轅的身份告知於寧杏顏。皇帝心腸狠毒,費盡苦心將容明轅與燕南調換過來,一是為了讓容明轅有名正言順的身份,二則是為了他那鍾愛多年的禁/臠。若是寧杏顏得知此事,必然會傾力幫她,驚動皇帝。


    前世她在皇帝駕崩前費盡心機欲窺見那一位的真顏,才查到厲寶林時,厲寶林便身首異處。要是被皇帝知悉寧家探聽此事……定然會對寧家下手。


    寧杏顏與她相識已久,二人是交心的情義。寧顧暘前世看著寧杏顏的麵子,也為謝家“造反”一事走動出力……這兄妹兩人對她打心眼的好。她雖從不吝嗇利用他人,但她絕不會輕易地把寧家拖入這趟渾水當中。


    在她臉上瞧不出什麽,寧杏顏微微蹙眉,牽著她往下走。


    一路也隻有些瑣碎言語。


    召城牆衛兵打開城門,容洛遞了宮牌過去。


    公主皇子無皇帝準許,不可隨意出宮。可門衛與寧家兄妹相熟,以前又在寧家軍下過差。因此隻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叮囑了一句官員大致下朝的時辰,便開了城門將人放了出去。


    從兩頁厚重的城門內邁出去,瑟瑟秋風吹起裙袂。


    雨後泥土中的鮮草滋味灌入鼻中,馬蹄攢動聲與將領的督促聲此起彼伏。容洛深深吸一口氣。


    這麽多日,她是第一次走出這方寸皇宮。自在的感覺在骨髓裏似小蟲一樣的鑽動。讓她無比懷念上一世的最後一場反撲。


    走出這朱牆碧瓦的吃人洞窟,她在市井間搜羅的人才都是頂頂的佼者。於她來說,這沒有帝皇束縛的宮外,才是她的天下。


    寧顧暘牽扯韁繩,操控馬匹朝她走來。到了她眼前,翻身下馬,揖首見禮:“微臣見過明崇殿下,見過十皇子。”


    容明轅這幾日沒少被皇帝帶去勤政殿。西南賑災有寧顧暘的領兵,近日也是受召不斷。因而也見過容明轅。


    “免禮。”容洛頷首,側身將容明轅牽到寧顧暘麵前,對他道:“十皇子對領兵之事頗有興致。你若得空,能否替本宮領弟弟觀視校場?”


    寧顧暘猶豫。鎧甲在因偏首看向寧杏顏的動作響動。


    容明轅有病的事他是聽說過的。而且入秋即披大氅,可見容明轅身軀確實孱弱。騎馬是激烈之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寧將軍不必擔心。”容洛看出他的擔憂,柔聲道,“明轅這幾日精神頭不錯,你安心領他去便是。若有何,本宮一力擔著。”


    雙眼輕彎成月牙,唇側的笑意裏暗暗夾了些晦昧。容洛抱臂而立,做出的保證讓人難以拒絕。


    她素來許諾駟馬難追,寧杏顏知,寧顧暘亦知。


    “寧將軍,”容明轅見寧顧暘還不出聲答應,有些急切。好不容易林太醫不在身旁,他一定要玩耍個盡興,怎容寧顧暘拒絕,“阿姐是公主,不會誆你。我也不會,你要還是憂心,我與你立令!寫明如出任何差錯,我一人罪責!”


    寧顧暘微微皺了眉。


    容洛的話是同他商權,兩相同等。而容明轅這話說的急,且還施壓於他,似乎他一介武人貪生怕事。


    抱拳俯首,寧顧暘對不遠的士兵指了馬匹。士兵領命,將馬匹牽到他手裏。


    寧顧暘握住韁繩。撫了撫馬鬢,他對容明轅伸手,言語淡漠:“皇子請。”


    容明轅並未注意到他話語裏的變幻。扶著寧顧暘上了馬匹,他當即就牽著繩控馬踱步。身形微晃,可見馬術著實不好。


    演練的士兵看他這模樣,都忍不住暗聲嘲笑。


    容明轅心氣盛,感受到眾將士明顯的異樣,哪裏還忍得下去。從寧顧暘的手裏扯過韁繩,便一邊控著馬一邊對寧顧暘道:“將軍!快走!”


    寧顧暘眉頭更皺。


    對付這樣的孩子真是寧顧暘不擅長的地方。前世她見過他抱府裏嬤嬤的孩子,動作笨拙不說,還沒耐性。放下孩子便對寧杏顏抱怨,孩童都是羅刹,上人間折磨人的。這般嫌棄,也不知他是如何養育好寧杏顏的。


    “將軍莫怪。十皇子兒時在南疆,沒見過操練。一時有些新鮮。”容洛笑道,“勞煩你替本宮跟好他了。”


    寧顧暘不喜容明轅言語,卻還是給容洛三分薄麵。蹬足上馬,對容洛一拜。韁繩抖動一抽馬頸,跟上容明轅。


    與容洛望著二人離去,寧杏顏問道:“不若我與你一同去騎馬?自太後甍後,你便再也未碰過馬匹與馬球了。記得前些年重侍郎送了你一枚石榴石的球丸,你還說要與我一塊玩呢。”


    “父皇不想我碰這些。”容洛搖搖頭。皇帝對她肖似連隱南一事忌憚無比,自然不希望她像連隱南一般的擅長這些,“我們去走走罷。”


    寧杏顏明白她的苦處,也不多再勸說。與她往道上走去。


    “說來重澈。前些日子還多謝你幫忙去查林太醫。我已收到了他的生平記事。”士兵將領陳列校場周圍,容洛與寧杏顏一路走去,行禮時撥動的盔甲聲不絕於耳,“想來很快能派上用場。”


    “林太醫的事我仍在查。”寧杏顏頓步,神色訝異,“重侍郎已將他的來曆諸事交托於你了?那日我在戶部撞見他,他說此事由他來做,我還當他在與我說笑。收整戶部上下十分繁瑣,他還能分出精力來做此事……不知他是何時將來曆交給你的?我查了這許多日,頭都沒得開呢。”


    寧杏顏輕巧一句話,容洛倒聽出了許多的事情。也尤其疑惑。


    重澈上一世收整戶部是在二十一歲,怎如今提早這樣多?


    琢磨片時。容洛答道:“廿十那日。”


    寧杏顏一驚,不可置信:“我十九才撞見他。第二日他就將林太醫的事交予你了?”


    “他十九才知這事?”容洛擰眉。見寧杏顏點頭,困惑更深。


    十九知道這件事,二十日就已經集齊了林太醫的生平來曆交到她手上。重澈此時才十九,哪裏有得這樣通天的手段。難道誠如他所說,戶部掌管天下民生,這些事查起來會簡單些?


    忽然迴想起被他得知的容明轅身世。容洛眼波凝定。


    重澈莫不是如她料想中那樣……真的監視了她?可如今的她不過是個受製的公主,監視隻是多費人手,他能有何好處。


    捉摸不定。


    遠望向校場上已熟練駕馬的容明轅,容洛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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