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自宮簷上接連不斷的汲下,一點點打在青銅宮燈上,清脆的聲色連成一片。


    幾日的大雨終於得以消停。蒼天烏雲散去,晴空萬裏。


    轎輦搖搖晃晃而來。容洛坐在其上,神色乏味的看著輦夫往崇文館行去。


    那日容明蘭與謝琅磬去了選德殿。晚間她便從容明蘭口中得知了皇帝大喜,令他與謝琅磬共同監辦此事的消息。


    容明蘭自當上太子以來,還未為家國社稷出過力。這一次上來就是操辦西南防洪抗澇的大事件,驚喜過望之餘又頗為小心謹慎,生怕出了差錯,落下督查不利的罪責。因此他得了旨意,與同負責這事的官員們商議完後,便趁夜來尋了容洛,希望得由她輔助。作為他暫時的謀士,替他在大小事上出主意。


    後宮皇後不合。他也知曉作為皇後的子嗣尋求容洛相幫實在不合常理。但民生在前,他自覺身負重任,已然顧不得許多。不過為了彼此周全,他也想好了計策。找好了兩人相見,卻不會惹人生疑的地點崇文館。


    容洛有修儀的旨意,常去崇文館是皇帝強製。他來年束發,在崇文館刻苦讀書亦不稀罕。且崇文館學生眾多,若非落雨狂暴,至少都會有大半學生在。倘如皇後突來,他們也會在第一時被參拜的聲音驚動。足以安全行事。


    捏了捏眉心。容洛看向重重拱門。


    換做前世,她一定會因二人政/黨不合,幹脆拒絕容明蘭。但她已經知悉前世眾人結局,反而不能退避。


    連隱南死後,三大家五大族裏的連氏被誅滅。相互製衡的局麵遭到外力竄改,朝堂被重書,皇帝更有意對朝局進行清洗。各大族氏探知皇帝態度,對剩餘六家族虎視眈眈,頭破血流的爭搶皇帝的親信位置。想如現長安六族那般手握輝煌,成為新的大族。


    皇後身後的向氏一族亦是如此。


    前世向氏在向淩竹的輔佐下,成為了皇帝斬除謝家的主要助力之一。向淩竹一直嫉恨謝貴妃受寵,在謝家崩塌之際,仍覺家族破碎不足解憤。特地聯合欽天監向皇帝進言,說她有“女主”之相。讓皇帝留下謝氏幼童,再將謝貴妃削為人彘,以來震懾和脅迫她,為將來新帝所用。


    那時東宮太子容明蘭已搖搖欲墜。說為新帝所用,當然指的是容明轅。


    十六歲一天一天在近,她目前已不能再優柔寡斷。傾力鏟除皇帝迫害謝家助力,將母親扶上皇後之位,才是當務之急。


    而在這前,她還需離間太子跟向淩竹的關係,把向淩竹逼入絕境。


    樁樁件件的事在腦海盤桓,容洛深深吸氣。踩著太監的背步下輦乘,看著崇文館高大的宮門,端正脊背。


    .


    朗朗讀書聲下入了太子用的書房,容明蘭和謝琅磬早已在此等候許久。


    西南災事由戶部和謝家負責,如今太子出了計策,便是由三方共同謀劃。


    謝家黨臣在朝中眾多,負責此事的不在少數。容洛雖是大公主,卻也算半個謝家人。個中原有反對她參與此事的聲音,但因著這一點和太子的護佑,又被謝琅磬告知計謀與她有關,再不滿也隻能收聲,瞎睜眼假當她是個男子。


    而戶部參與商議的官員,皆閉口不言,在他們不滿之時還對他們大加嘲諷。全然不在乎容洛女子身份。明明戶部這次監辦的人老少分半,該是最迂腐的才是。對他們的行為摸不著頭腦,謝家黨臣已將他們作為異類來看待。


    “皇姐。”看她入內。容明蘭從蒲席上起來,對她揖禮。


    容洛迴禮,又免了其他官員的行禮,在容明蘭下座的第一個小案後坐下。


    她的到來官員們習以為常,靜默了小半片刻,又重新說起賑災的事情。皆是儀態彬彬有禮,語氣和緩。


    捧起一翁新茶,溫熱捂暖手心。容洛輕輕掃一眼眾人,低笑一聲,呷茶含在舌尖。


    茶水還未褪熱,左右就傳來了爭吵的聲音。接著愈演愈烈。如同之前一樣。


    前兩日她答應容明蘭的請托,來聽議事。才來的時候眾位官員都顧念她公主的身份,溫聲和氣的彼此提議。但文官本性,這樣的態度維持不了多久,各自便這一句那一句的吵了起來,話裏引經據典,都說對方是井底之蛙,不懂大局。


    兩派一以謝氏家臣,上州刺史李元成為首,一則以戶部度支主事遲憂選為首。


    “隴右匪賊眾多,盡是不受管束之輩。應讓長安欽犯等候,待他一隊來此,再讓寧將軍帶兵一齊下南!”李元成拍案,與遲憂選麵對而坐,“山南道亦該等候河北道眾到時,由山南留守一同帶領前往!”


    “蠢笨!”遲憂選攏袖,對李元成的想法嗤之以鼻,“隴右與河北地勢艱險,長安山南道眾若等隴右河北到來才走,西南大約已成不可控之勢!刺史顧惜管束欽犯,可想大水會否受你控製?太子殿下,微臣認為,還是實行原計,十方道眾接旨一日後立即出發,前往西南!”


    容明蘭微微擰眉,猶豫不決。


    賑災之事原不由容明蘭主理。而是宰相謝玄葑親自。但在聽聞計策是容洛所出,讓給謝琅磬和容明蘭時,謝玄葑突向皇帝告病,還稱讚太子有大能之才,請皇帝將主理權交給容明蘭,而謝琅磬輔佐。


    這事容洛思索來去。覺著是謝玄葑以為她想幫助謝家將燙手山芋脫手,從而“配合”她演了一出戲。此事如成,那麽謝琅磬輔佐太子成功,是為良師,於往後太子即位有好處。若是此事不成,那也是太子的罪責,與謝家無關。


    淺掃容明蘭一眼,容洛憶及此,忽然有些苦笑不得。雖然會錯她意,但外祖還是老謀深算。不過也正托了他不接主事的福,她的計劃才得以繼續下去。


    待容明蘭功成……向淩竹便再不能控製他。


    杯蓋輕輕摩挲過杯緣。容洛將注視從太子臉上收迴。


    容明蘭仍在躊躇。以往沒經曆過大事,一直活在帝皇庇佑下的驚惶失措在此刻暴露。謝琅磬與容洛都不說話。一個品茶,一個在看天牢欽犯的名錄。


    太子書童打開了門。雨聲從外活潑的踏入這方寸格局。


    黑色錦履邁進門中,而後是緋色的衣袂。


    容洛的視線從低滑往高處,在看到來人麵容時沉眼。


    “臣重澈,參見太子殿下、大公主殿下。”


    重澈突來,但書房內眾人一點不奇怪。容明蘭更是大喜,幾步迎上去將他扶起,指著容洛身邊一個空位催促道:“重侍郎快坐!”


    容洛微微一愣,才注意到她身邊不知何時多添了一個案幾。與她不過兩步之距。


    長揖謝禮,重澈遵從容明蘭的示意在她身邊坐下。他向她拱手:“大殿下。”


    容洛從愣怔中迴神,放下茶水,對他微微頷首:“重侍郎。”


    再也無話。


    書房安靜了片刻,又像方才那樣吵了起來。都是要容明蘭采取自己的提議。


    前邊爭吵他難以下決定,是因為兩個都有理,他難以抉擇。他不想求助於謝琅磬,是不願臣子以為他幼小無能,盡靠先生。而有意詢問容洛,又不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不過如今重澈來了,他便有了知人善用的借口,將話頭丟給他計較:“重侍郎,你如何看?”


    重澈溫潤如玉,足智多謀,更善解人意。他那日去拜托重澈相助於他前,已做好了被拒的打算,但沒想重澈卻答應下來。不為難他,亦不為他年歲幼小對他不屑一顧,還知他處境,實是善人心腸。能招攬到重澈與他一同輔理西南澇洪,是他幸事。


    “隴右道與河北道的匪徒不按常理,確實是一大禍事。用殘忍的條理管束仍難免枝節。刺史所言不差。”重澈斟酌,言語輕緩,“但遲主事所言亦不虛。西南災事確不待人,數方齊動對賑災亦是有益。”


    重澈出聲,謝氏家臣一片低語,而戶部則鴉雀無聲。


    容洛看了一眼戶部,轉眼看向重澈。眼底略有疑惑。


    “依臣所見,兩相有利取其利,兩相有弊舍其弊。”重澈思謀,對容明蘭輕笑:“殿下不如用刺史與度支建議的益處罷。”


    他話未說盡,容明蘭卻頓時明白。撫掌一笑,讚揚重澈:“英雄所見略同。”又看向下座:“刺史與度支提議都好。但本宮想,隴右道與河北道的欽犯不如全聚集到長安再出發,而河東、關內、山南道等較近的部眾接旨即行,各位認為如何?”


    重澈沒直白教他如何做,他的方法說到底是他自己所想。沒有偏頗任何一方便化解矛盾,他這樣年輕,卻能這樣通達,已屬不易。


    朝臣乃是精明之輩。當下李元成與遲憂選二人也不再爭辯或為難他,領著各自的手下,對容明蘭恭敬揖首。唿聲如雷:“殿下英名。”


    蹙眉長長凝視重澈一眸。容洛拾起案上的名錄,才翻開一頁。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將一封信推到她身邊。


    容洛不解看向他,見他傾唇。


    “是殿下拜托寧姑娘之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公主(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月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月悄並收藏長公主(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