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 苦難之果
黑社會之花狼迴憶錄（孽海沉浮） 作者：花狼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在雲南販毒的人很多，有男的，也有女的，大家都想一夜之間成為富翁。在看守所關著的時候，我意外地碰到了一個奇怪的女販毒犯。她的不幸經曆遭遇讓我感到震撼，我甚至想在合法的情況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救她一命。
這個女孩就是苦命的柳葉姑娘。她十九歲，出生在貧困的貴州農村，因涉嫌盜竊、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吸毒、販毒等五項罪名被逮捕，三個月後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如果單從上麵的罪名來看，柳葉死有餘辜。然而，要是你再讀一讀她的個人履曆，就會感到她是多麽可憐，人類又是多麽的可恨、可悲。
柳葉十歲前，母親兩次改嫁，其間她隻上了三天學；十一歲時，禽獸不如的繼父強奸了她，此後多次慘遭蹂躪；十二歲，柳葉含淚離家出走，曾被五個邪惡的男人收留過，他們教她乞討、奸淫、盜竊、詐騙；十三歲，柳葉被收容，工作人員說她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女孩，侮辱她收拾她；十四歲，那些追奇獵怪的記者添枝加葉，把柳葉說成是“小神偷”，在報紙、電台上大事張揚；十三歲至二十五歲，柳葉被收容五次，拘留、審查十次，勞教兩次。
苦難的人生遭遇使柳葉形成了玩世不恭的、甚至是瘋狂的報複心理，她說，在我的二十多年經曆裏沒有遇到過一個好人，社會給與我的全部是苦難，我隻有像對待狼一樣對待這個社會。判處死刑後，當我把朋友送來的東西送給她時，她甜甜地笑了，可民警和看守所的犯人們傳言，柳葉從來沒笑過，看到柳葉笑沒有大福而有大禍。我聽同號的人說，柳葉曾笑嘻嘻地把十根大針刺進自己的大腿，曾在一夜之間奸淫九個童男……
總之，在人們眼裏柳葉是一個沒有人性、仇恨人性的母夜叉或妖魔鬼怪。
在我接觸柳葉之前，看守所裏傳說的都是她的驚天孽聞，說她是牢頭獄霸，讓人扒光同號女犯的衣服，用床單當鋸子鋸人家的兩腿之間；還說，柳葉在其他女犯的陰道裏放辣椒、鹽巴，甚至一個剛進來的新號子因想家哭泣，也被柳葉下令扒光衣服毒打一頓，接著拔光了陰毛。
而且，當自由犯時，我從男女幹警的閑談裏聽出了這樣一些內容：在新押號，柳葉心狠手辣；在重刑號，柳葉製造了一起又一起血腥的災難；到了死囚號，柳葉驚叫吵鬧，不是大吼大叫，就是瘋唱不止；為此，幹警們給她砸腳鐐戴背銬，還用電擊槍懲罰她，然而，十來根電棒在她身上弧光閃爍、厲聲尖叫，柳葉依然冷笑聲聲，不服不怯。因此，從民警們的嘴裏經常能聽到這樣一句話：“算啦，柳葉根本不是人。”柳葉中等個，長得非常漂亮，她被判死刑的時候，我剛好當自由犯，給各號的犯人們打飯。而她被判處死刑後，就讓關進了死囚號。她帶著大腳鐐，被兩個判了短刑期的女犯人監視著。我每天給犯人們打飯時，都有值班民警帶著，和女犯們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可我處於好奇和同情總想跟柳葉說說話。
每次打飯時，我老遠就能聽到柳葉的腳鐐聲，那是鐵匠打造的一幅粗糙的大腳鐐，鐵黑色，有四個大鐵環連在一起，兩邊各有一個鐵箍，用螺絲上在人腿上。這種腳鐐我非常熟悉，因為我自己小時候就是鐵匠，隻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一個八公斤的鐐子，技術水平很差，也或製造者壓根就沒想好好加工，反正想著是給犯人戴的，越粗糙越能起到懲罰的效果和目的。
送飯的來到號子門口的時候，柳葉從來不打飯，都是那兩個名義上是照顧她實際上是監視她的犯人輪流打飯。柳葉隻是在一旁往外看一看，吼幾句，或唱一段什麽歌曲。她真的不笑，看誰都是一副冰冷的目光。我每次利用改造崗位之便弄到好吃或好用的，都借民警的名義告訴她：“柳葉，這是警官讓我給你的。”
“謝謝警官。”打飯的女犯人一邊替柳葉接過東西，一邊微笑著說道。
我這樣說，大多數值班警官什麽也不說，隻是笑笑了事，或隨便問問柳葉的情況。但次數多了，就有警官當著柳葉的麵說：“柳葉，這與我沒有關係，是花人給你的。”
雲南的竹子很多，做出來的笛子既好看又好用，且音質獨特。朋友知道我喜歡音樂，給我送了幾支笛子。沒事的時候我就借笛子消遣，吹奏雲南、新疆各民族的民歌，搞得看守所時常彌漫著歡快的音樂。音樂是一種美，也是人發自心靈的傾訴，隻要是有生命力的好曲子沒有人不喜歡。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每次吹起笛子，情緒就很快平靜下來，隨著音樂泉水般的流動心裏的酸甜苦辣一並流向心靈的深處。剛開始，警官們時常說我，因為我不管別人是否工作、是否喜歡總是隨心所欲，想吹就吹。後來，我改變了方式，每晚隻吹幾支曲子，適可而止。沒有想到竟吸引了大家，有時不吹，就會有警官和犯人問我是不是病了或不高興。
柳葉有時大叫大罵，有時隨我的曲子情不自禁地唱歌，她唱得雖不好聽，但很投入很有味道。可以看出，她喜歡音樂還有一定的天賦。有一次，趁值班警官不在我告訴她，她有音樂方麵的細胞，並問她喜歡什麽歌曲。她看了看我，不冷不熱地迴答：“就那個，在那遙遠的地方，還有什麽山青青水碧碧。”
我說：“我知道了，那我每天給你吹一邊。”我明白，柳葉說的是新疆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和電影《蔡鍔將軍》裏的插曲《知音》。
“你叫花人？”柳葉又問我。
“朋友們起的外號，我叫康福平，就像你叫柳葉一樣。”我一邊望著走廊，一邊迴頭跟她說話。
“玩了不少姑娘吧，看你身上這些文身，就知道是個厲害的色狼。男人嘛，上為嘴巴下為雞巴，就那麽簡單。”柳葉就像一片平淡的死水，臉上仍舊是原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的口才真厲害。其實，我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厲害，我和你一樣命很苦。”我想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聽聽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看法。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了，要是在外麵我非領教一下不可。不過，現在你可是有球夠不著呀。”說這話時，柳葉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好了，警察快來了，你需要什麽東西盡管說話。”我估計幹部快來了，開始做撤退的打算。
“有什麽好吃的盡管送，我不會忘記你的。反正我就是想要你的球，你也拿不進來。”柳葉說完，用手抖了一下身上的腳鐐。腳鐐聲和她的話猛地鑽進了我的心，我感覺柳葉好像在向我暗示什麽。
“我先走了，每天我都為你一個人吹笛子，你想聽什麽，有什麽生活困難，就告訴我。”說完，我趕緊離開柳葉那個死囚號的門前。接著身後傳來叮當作響的腳鐐聲。
我說到做到，每天按時給柳葉吹笛子，先是她愛聽的歌曲，接下來就是我拿手的曲子或我認為她可能喜歡的歌曲。奇怪的是，從此之後，柳葉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弄出什麽聲響，甚至她借以發泄的大吼大叫和南腔北調歌聲也沒有了。
柳葉的沉寂讓整個走廊都顯得空空蕩蕩，警察和押號裏的犯人頓時感到萬分驚奇。押號之間天天有人打電話（即押號之間相互聯絡，有的敲牆，有的敲門，有的直接唿叫，等接上了線就開始通話。），相互詢問柳葉是不是“上路”了。也有的犯人在打飯時偷偷地問我，知道不知道柳葉的消息。大家非常關心柳葉，好像她活著就有一個神秘的世界等待人們去傾聽、去發現、去思考，也或是一種刺激和安慰。
警察把兩個監視柳葉的女犯叫到辦公室分別進行了調查，她們怎麽說的我不知道，但從警察找我談話時的情況看，幹部們知道柳葉的變化與我吹笛子有關。所長說：“你做了一件好事，今後可以每天白天和晚上吹上一陣。我還找了一些歌本，你問問柳葉想聽什麽就給她吹奏什麽，隻要她保持目前的樣子，不自殺，不鬧事，我們就燒高香了。”
有了所長的允許，我和柳葉的接觸就成了名正言順的事情。打飯的時候，我每天都有和她說話的機會，我拿著歌本問她喜歡聽哪個歌曲，她不識字，就讓那兩個監視她的同犯幫助選擇。我驚喜地發現，柳葉有了姑娘的溫柔氣息，經常思考問題。
一個星期天，那兩個監視柳葉的女犯的家人來探視，值班的警官讓我在門口陪柳葉聊會兒天。柳葉居然學會了《知音》和《在那遙遠的地方》，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時，還小聲唱了一遍，問我又沒有不對的地方。我說：“唱得很準，晚上我伴奏你演唱好不好？”
柳葉點了點頭，說：“你每次吹笛子時，我都在心裏小聲跟著唱。”
由於機會難得，我趕快抓緊時間問她有什麽急事需要幫忙。柳葉談了口氣迴答：“我死定了，沒有人能幫我，也沒有人想幫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隻有男人們需要和我搞情況的時候才找我，而且我長得又不漂亮。”
“我有個辦法，不知道你想不想試一試？”我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對她講。
“什麽辦法？”柳葉平淡地問我。
“這還是你提醒我的。如果你要是在執行之前懷了孕，就不能執行死刑了，隻能該判死緩。”我壓低嗓門隔著鐵窗告訴她。
“那怎麽可能，我和男的沒有一起脫褲子的機會。”柳葉眼睛閃過一道光，很快就又暗淡下來。
“我有辦法。我把我的東西搞出來，你再把它放都自己的裏麵，不就行了。”柳葉痛苦的遭遇使我感覺她和我同病相憐，我真想救她一命，於是，說出了這個比較荒唐的辦法。
“對呀，怪不得人家搞什麽人工授精。那好吧，我提前謝謝你。”柳葉說話時臉上舒展了許多，但離笑還差了一大截。
我問了柳葉月經的規律，讓她在最容易懷孕的時候提醒我。誰知她對此模模糊糊，還問我那是什麽時候。我告訴她之後，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就知道，你對這方麵很內行。”
後來，看病時我偷了一個注射器，按照柳葉的暗示，把自己的精液吸進塑料注射器，放在裝了熱水的塑料袋裏，紮緊口，打飯時偷偷地送給她。這種做法三天一次，一直持續到柳葉不需要為止。然而，一直到二審結果下來，柳葉還是沒有懷孕。執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警官們問柳葉有什麽要求，她說：“我感謝警官們對我的幫助，我想讓花人陪我吹吹笛子，唱唱歌。”
經看守所研究同意，晚上我在關押柳葉的死囚號門口給她吹了很長時間的笛子，所長還給我借了一把吉他，吹笛子吹累了我就給她彈吉他，或隔著鐵門上的鋼窗陪她聊天。所裏給柳葉作了好幾個菜，還買了她喜歡喝的飲料，讓那兩個女犯陪她喝上點，我也給她買一些好吃的食品，柳葉不停地向所領導道謝，搞得值班的領導和警察非常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讓柳葉發自內心給人道謝簡直比登天還難。
那天晚上，柳葉在我的伴奏下深情地唱了她喜歡的那兩首歌，每唱一首歌，看守所全體犯人就感動得熱烈鼓掌。當時，我第一次看到柳葉哭了，雖然她沒有哭出聲音，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個不停。後來，在我提議下，我倆輪流唱了那兩首歌。唱完歌，柳葉讓我喝飲料，我就高興地和她碰杯一飲而盡。喝完飲料，我又給柳葉唱了幾首歡快的愛情歌曲。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甜很甜。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驚歎：“柳葉，你長得非常有氣質，笑得更美，別人都說你不會笑，原來你是一笑值千金呀。說心裏話，你的笑是我從小到大見到的最甜、最美、最難忘的笑，我將來會把自己見到的這一切講給親人和朋友們聽。謝謝你，柳葉姑娘。”
“不，我應該感謝你，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在人間連個微笑都留不下。”柳葉說著伸出手來，隔著門上的鐵窗遞給我一塊蛋糕。
“謝謝你，柳葉。說真格的，我不值得你感謝，你就像我夢中的好妹妹，是一朵美麗的蘭花，天生麗質，可命運悲苦，我也一樣。我曾經夢到過苦難樹，感覺你我就是同一棵樹上的一對苦難之果。但是，讓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在你最困難、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卻幫不了你任何忙……原諒我，柳葉。”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柳葉是多麽的同情，兩人的命運又是多麽相似。
“花哥，來，把臉貼在窗戶上。”柳葉說著把頭湊過來，我又是頭一次看到她臉上開出一朵絢麗的桃花。她溫柔地吻了我的麵頰，並說：“花哥，都怪我不好，要是我能懷孕，也許我們今生真的有緣，可是我可能早就不行了。”
“什麽，你沒有生育能力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可能的，那麽多男人強奸過我，我想是不是已經廢掉了。”柳葉無可奈何地迴答。
“那你把那些東西放哪了？”我驚訝地問道。
“我一點也沒有扔，全放進我那裏麵去了。”柳葉羞赧地說道。
“那何苦呢？又不是什麽金銀財寶。”我迷惑不解。
“你是第一個真正愛過我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真心愛我的男人，我要珍惜你的精子，愛護你寶貴的精神兒子。我曾經想，要是真的發生了奇跡，我懷孕了，不管怎樣我都要想方設法把他孩子生下來。花哥，說真的，我不怕死，我的身上已經沒有疼痛的神經，我以為自己的心早死了，誰知，在看守所居然又枯木逢春，冒出了一絲綠芽。你知道嗎，在我的心中，你的精子比我的命值錢，我知足了，我感到自己死而無憾。有人說，人各有命，有人活在春天，有人活在秋天，而我注定隻能成為冬天裏的一塊冰，一塊寒冷的冰。”柳葉沉重地講著心裏的苦痛，我感覺自己的心就要碎了一般。
“柳葉，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好妹妹……”我倆的手不約而同地隔著鐵窗緊緊地握在一起，四目相對，雙淚長流。
第二天早晨，柳葉被押赴刑場前，來到我們號子，平靜地告訴我：“花哥，我愛你，我走了，到了那邊我也會想你的。”柳葉沒有哭，也沒有笑，和我握完手，第一次和我們全號子的每個人握了一下手。然而，就在柳葉轉身的一刹那，我們十幾個男犯人都哭了，而且幾個年青人號啕慟哭……
這一天，整個押號走廊裏一片死寂。甚至，有人說，晚上看到了柳葉的影子，穿著雪白的晚禮服飄然而去。
這個女孩就是苦命的柳葉姑娘。她十九歲，出生在貧困的貴州農村，因涉嫌盜竊、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吸毒、販毒等五項罪名被逮捕，三個月後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如果單從上麵的罪名來看，柳葉死有餘辜。然而，要是你再讀一讀她的個人履曆，就會感到她是多麽可憐，人類又是多麽的可恨、可悲。
柳葉十歲前，母親兩次改嫁，其間她隻上了三天學；十一歲時，禽獸不如的繼父強奸了她，此後多次慘遭蹂躪；十二歲，柳葉含淚離家出走，曾被五個邪惡的男人收留過，他們教她乞討、奸淫、盜竊、詐騙；十三歲，柳葉被收容，工作人員說她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女孩，侮辱她收拾她；十四歲，那些追奇獵怪的記者添枝加葉，把柳葉說成是“小神偷”，在報紙、電台上大事張揚；十三歲至二十五歲，柳葉被收容五次，拘留、審查十次，勞教兩次。
苦難的人生遭遇使柳葉形成了玩世不恭的、甚至是瘋狂的報複心理，她說，在我的二十多年經曆裏沒有遇到過一個好人，社會給與我的全部是苦難，我隻有像對待狼一樣對待這個社會。判處死刑後，當我把朋友送來的東西送給她時，她甜甜地笑了，可民警和看守所的犯人們傳言，柳葉從來沒笑過，看到柳葉笑沒有大福而有大禍。我聽同號的人說，柳葉曾笑嘻嘻地把十根大針刺進自己的大腿，曾在一夜之間奸淫九個童男……
總之，在人們眼裏柳葉是一個沒有人性、仇恨人性的母夜叉或妖魔鬼怪。
在我接觸柳葉之前，看守所裏傳說的都是她的驚天孽聞，說她是牢頭獄霸，讓人扒光同號女犯的衣服，用床單當鋸子鋸人家的兩腿之間；還說，柳葉在其他女犯的陰道裏放辣椒、鹽巴，甚至一個剛進來的新號子因想家哭泣，也被柳葉下令扒光衣服毒打一頓，接著拔光了陰毛。
而且，當自由犯時，我從男女幹警的閑談裏聽出了這樣一些內容：在新押號，柳葉心狠手辣；在重刑號，柳葉製造了一起又一起血腥的災難；到了死囚號，柳葉驚叫吵鬧，不是大吼大叫，就是瘋唱不止；為此，幹警們給她砸腳鐐戴背銬，還用電擊槍懲罰她，然而，十來根電棒在她身上弧光閃爍、厲聲尖叫，柳葉依然冷笑聲聲，不服不怯。因此，從民警們的嘴裏經常能聽到這樣一句話：“算啦，柳葉根本不是人。”柳葉中等個，長得非常漂亮，她被判死刑的時候，我剛好當自由犯，給各號的犯人們打飯。而她被判處死刑後，就讓關進了死囚號。她帶著大腳鐐，被兩個判了短刑期的女犯人監視著。我每天給犯人們打飯時，都有值班民警帶著，和女犯們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可我處於好奇和同情總想跟柳葉說說話。
每次打飯時，我老遠就能聽到柳葉的腳鐐聲，那是鐵匠打造的一幅粗糙的大腳鐐，鐵黑色，有四個大鐵環連在一起，兩邊各有一個鐵箍，用螺絲上在人腿上。這種腳鐐我非常熟悉，因為我自己小時候就是鐵匠，隻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一個八公斤的鐐子，技術水平很差，也或製造者壓根就沒想好好加工，反正想著是給犯人戴的，越粗糙越能起到懲罰的效果和目的。
送飯的來到號子門口的時候，柳葉從來不打飯，都是那兩個名義上是照顧她實際上是監視她的犯人輪流打飯。柳葉隻是在一旁往外看一看，吼幾句，或唱一段什麽歌曲。她真的不笑，看誰都是一副冰冷的目光。我每次利用改造崗位之便弄到好吃或好用的，都借民警的名義告訴她：“柳葉，這是警官讓我給你的。”
“謝謝警官。”打飯的女犯人一邊替柳葉接過東西，一邊微笑著說道。
我這樣說，大多數值班警官什麽也不說，隻是笑笑了事，或隨便問問柳葉的情況。但次數多了，就有警官當著柳葉的麵說：“柳葉，這與我沒有關係，是花人給你的。”
雲南的竹子很多，做出來的笛子既好看又好用，且音質獨特。朋友知道我喜歡音樂，給我送了幾支笛子。沒事的時候我就借笛子消遣，吹奏雲南、新疆各民族的民歌，搞得看守所時常彌漫著歡快的音樂。音樂是一種美，也是人發自心靈的傾訴，隻要是有生命力的好曲子沒有人不喜歡。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每次吹起笛子，情緒就很快平靜下來，隨著音樂泉水般的流動心裏的酸甜苦辣一並流向心靈的深處。剛開始，警官們時常說我，因為我不管別人是否工作、是否喜歡總是隨心所欲，想吹就吹。後來，我改變了方式，每晚隻吹幾支曲子，適可而止。沒有想到竟吸引了大家，有時不吹，就會有警官和犯人問我是不是病了或不高興。
柳葉有時大叫大罵，有時隨我的曲子情不自禁地唱歌，她唱得雖不好聽，但很投入很有味道。可以看出，她喜歡音樂還有一定的天賦。有一次，趁值班警官不在我告訴她，她有音樂方麵的細胞，並問她喜歡什麽歌曲。她看了看我，不冷不熱地迴答：“就那個，在那遙遠的地方，還有什麽山青青水碧碧。”
我說：“我知道了，那我每天給你吹一邊。”我明白，柳葉說的是新疆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和電影《蔡鍔將軍》裏的插曲《知音》。
“你叫花人？”柳葉又問我。
“朋友們起的外號，我叫康福平，就像你叫柳葉一樣。”我一邊望著走廊，一邊迴頭跟她說話。
“玩了不少姑娘吧，看你身上這些文身，就知道是個厲害的色狼。男人嘛，上為嘴巴下為雞巴，就那麽簡單。”柳葉就像一片平淡的死水，臉上仍舊是原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的口才真厲害。其實，我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厲害，我和你一樣命很苦。”我想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聽聽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看法。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了，要是在外麵我非領教一下不可。不過，現在你可是有球夠不著呀。”說這話時，柳葉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好了，警察快來了，你需要什麽東西盡管說話。”我估計幹部快來了，開始做撤退的打算。
“有什麽好吃的盡管送，我不會忘記你的。反正我就是想要你的球，你也拿不進來。”柳葉說完，用手抖了一下身上的腳鐐。腳鐐聲和她的話猛地鑽進了我的心，我感覺柳葉好像在向我暗示什麽。
“我先走了，每天我都為你一個人吹笛子，你想聽什麽，有什麽生活困難，就告訴我。”說完，我趕緊離開柳葉那個死囚號的門前。接著身後傳來叮當作響的腳鐐聲。
我說到做到，每天按時給柳葉吹笛子，先是她愛聽的歌曲，接下來就是我拿手的曲子或我認為她可能喜歡的歌曲。奇怪的是，從此之後，柳葉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弄出什麽聲響，甚至她借以發泄的大吼大叫和南腔北調歌聲也沒有了。
柳葉的沉寂讓整個走廊都顯得空空蕩蕩，警察和押號裏的犯人頓時感到萬分驚奇。押號之間天天有人打電話（即押號之間相互聯絡，有的敲牆，有的敲門，有的直接唿叫，等接上了線就開始通話。），相互詢問柳葉是不是“上路”了。也有的犯人在打飯時偷偷地問我，知道不知道柳葉的消息。大家非常關心柳葉，好像她活著就有一個神秘的世界等待人們去傾聽、去發現、去思考，也或是一種刺激和安慰。
警察把兩個監視柳葉的女犯叫到辦公室分別進行了調查，她們怎麽說的我不知道，但從警察找我談話時的情況看，幹部們知道柳葉的變化與我吹笛子有關。所長說：“你做了一件好事，今後可以每天白天和晚上吹上一陣。我還找了一些歌本，你問問柳葉想聽什麽就給她吹奏什麽，隻要她保持目前的樣子，不自殺，不鬧事，我們就燒高香了。”
有了所長的允許，我和柳葉的接觸就成了名正言順的事情。打飯的時候，我每天都有和她說話的機會，我拿著歌本問她喜歡聽哪個歌曲，她不識字，就讓那兩個監視她的同犯幫助選擇。我驚喜地發現，柳葉有了姑娘的溫柔氣息，經常思考問題。
一個星期天，那兩個監視柳葉的女犯的家人來探視，值班的警官讓我在門口陪柳葉聊會兒天。柳葉居然學會了《知音》和《在那遙遠的地方》，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時，還小聲唱了一遍，問我又沒有不對的地方。我說：“唱得很準，晚上我伴奏你演唱好不好？”
柳葉點了點頭，說：“你每次吹笛子時，我都在心裏小聲跟著唱。”
由於機會難得，我趕快抓緊時間問她有什麽急事需要幫忙。柳葉談了口氣迴答：“我死定了，沒有人能幫我，也沒有人想幫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隻有男人們需要和我搞情況的時候才找我，而且我長得又不漂亮。”
“我有個辦法，不知道你想不想試一試？”我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對她講。
“什麽辦法？”柳葉平淡地問我。
“這還是你提醒我的。如果你要是在執行之前懷了孕，就不能執行死刑了，隻能該判死緩。”我壓低嗓門隔著鐵窗告訴她。
“那怎麽可能，我和男的沒有一起脫褲子的機會。”柳葉眼睛閃過一道光，很快就又暗淡下來。
“我有辦法。我把我的東西搞出來，你再把它放都自己的裏麵，不就行了。”柳葉痛苦的遭遇使我感覺她和我同病相憐，我真想救她一命，於是，說出了這個比較荒唐的辦法。
“對呀，怪不得人家搞什麽人工授精。那好吧，我提前謝謝你。”柳葉說話時臉上舒展了許多，但離笑還差了一大截。
我問了柳葉月經的規律，讓她在最容易懷孕的時候提醒我。誰知她對此模模糊糊，還問我那是什麽時候。我告訴她之後，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就知道，你對這方麵很內行。”
後來，看病時我偷了一個注射器，按照柳葉的暗示，把自己的精液吸進塑料注射器，放在裝了熱水的塑料袋裏，紮緊口，打飯時偷偷地送給她。這種做法三天一次，一直持續到柳葉不需要為止。然而，一直到二審結果下來，柳葉還是沒有懷孕。執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警官們問柳葉有什麽要求，她說：“我感謝警官們對我的幫助，我想讓花人陪我吹吹笛子，唱唱歌。”
經看守所研究同意，晚上我在關押柳葉的死囚號門口給她吹了很長時間的笛子，所長還給我借了一把吉他，吹笛子吹累了我就給她彈吉他，或隔著鐵門上的鋼窗陪她聊天。所裏給柳葉作了好幾個菜，還買了她喜歡喝的飲料，讓那兩個女犯陪她喝上點，我也給她買一些好吃的食品，柳葉不停地向所領導道謝，搞得值班的領導和警察非常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讓柳葉發自內心給人道謝簡直比登天還難。
那天晚上，柳葉在我的伴奏下深情地唱了她喜歡的那兩首歌，每唱一首歌，看守所全體犯人就感動得熱烈鼓掌。當時，我第一次看到柳葉哭了，雖然她沒有哭出聲音，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個不停。後來，在我提議下，我倆輪流唱了那兩首歌。唱完歌，柳葉讓我喝飲料，我就高興地和她碰杯一飲而盡。喝完飲料，我又給柳葉唱了幾首歡快的愛情歌曲。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甜很甜。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驚歎：“柳葉，你長得非常有氣質，笑得更美，別人都說你不會笑，原來你是一笑值千金呀。說心裏話，你的笑是我從小到大見到的最甜、最美、最難忘的笑，我將來會把自己見到的這一切講給親人和朋友們聽。謝謝你，柳葉姑娘。”
“不，我應該感謝你，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在人間連個微笑都留不下。”柳葉說著伸出手來，隔著門上的鐵窗遞給我一塊蛋糕。
“謝謝你，柳葉。說真格的，我不值得你感謝，你就像我夢中的好妹妹，是一朵美麗的蘭花，天生麗質，可命運悲苦，我也一樣。我曾經夢到過苦難樹，感覺你我就是同一棵樹上的一對苦難之果。但是，讓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在你最困難、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卻幫不了你任何忙……原諒我，柳葉。”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柳葉是多麽的同情，兩人的命運又是多麽相似。
“花哥，來，把臉貼在窗戶上。”柳葉說著把頭湊過來，我又是頭一次看到她臉上開出一朵絢麗的桃花。她溫柔地吻了我的麵頰，並說：“花哥，都怪我不好，要是我能懷孕，也許我們今生真的有緣，可是我可能早就不行了。”
“什麽，你沒有生育能力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可能的，那麽多男人強奸過我，我想是不是已經廢掉了。”柳葉無可奈何地迴答。
“那你把那些東西放哪了？”我驚訝地問道。
“我一點也沒有扔，全放進我那裏麵去了。”柳葉羞赧地說道。
“那何苦呢？又不是什麽金銀財寶。”我迷惑不解。
“你是第一個真正愛過我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真心愛我的男人，我要珍惜你的精子，愛護你寶貴的精神兒子。我曾經想，要是真的發生了奇跡，我懷孕了，不管怎樣我都要想方設法把他孩子生下來。花哥，說真的，我不怕死，我的身上已經沒有疼痛的神經，我以為自己的心早死了，誰知，在看守所居然又枯木逢春，冒出了一絲綠芽。你知道嗎，在我的心中，你的精子比我的命值錢，我知足了，我感到自己死而無憾。有人說，人各有命，有人活在春天，有人活在秋天，而我注定隻能成為冬天裏的一塊冰，一塊寒冷的冰。”柳葉沉重地講著心裏的苦痛，我感覺自己的心就要碎了一般。
“柳葉，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好妹妹……”我倆的手不約而同地隔著鐵窗緊緊地握在一起，四目相對，雙淚長流。
第二天早晨，柳葉被押赴刑場前，來到我們號子，平靜地告訴我：“花哥，我愛你，我走了，到了那邊我也會想你的。”柳葉沒有哭，也沒有笑，和我握完手，第一次和我們全號子的每個人握了一下手。然而，就在柳葉轉身的一刹那，我們十幾個男犯人都哭了，而且幾個年青人號啕慟哭……
這一天，整個押號走廊裏一片死寂。甚至，有人說，晚上看到了柳葉的影子，穿著雪白的晚禮服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