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一天,我去烏魯木齊拉貨,迴來的路上碰到了喀什石油公司的朋友。兩人見麵,當即停車,他一下車就跑過來告訴我:“哎呀,你還敢迴喀什呀,前天喀什搞嚴打,大批抓人,已經抓了四百多人了,你是主要對象,抓你沒抓到,把你老婆都抓走了,還有蛋球、驢子、駱駝,你的好朋友都被抓了,你迴去就完了,我這次來時公安局還找我打聽你的去向。”

    朋友的話把我嚇了一跳。我想,從監獄出來一年多,自己在喀什打架、盜竊、折錢,幹了不少壞事,早就在公安局掛號了,這嚴打運動一來,首先要抓的毫無疑問就是我,我老婆都作為我喀什流氓集團的成員被抓了,我不跑還等什麽呀!自古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當即決定遠走高飛。

    和朋友告別,我立即把貨送到巴楚縣,連夜開著空車趕迴烏魯木齊。當時,我女兒在我妻子的爺爺奶奶家,我沒有後顧之憂,在群眾飯店很便宜將車賣了一萬五千塊,立即踏上了開往大上海的列車。

    上海當時並不發達,還是老樣子,而且方言又濃,我呆了兩個多月,一看生意不好做,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廣州。我知道自己躲難在外不能坐吃山空,準備到特區闖蕩一番。

    當時,廣州各行各業充滿了生機,我一去就感覺自己屬於這片自由的土地。廣州經商的機會很多,而從監獄出來後的謀生經曆又給我提供了生存的經驗,因此我很快融入當地的生活。我剛開始做摩托車生意,從海南往廣州倒賣摩托車,一輛車就可掙到幾百塊錢,收入比新疆還高。生活一穩定下來,我立即打聽妻子的消息。從喀什來的人說,趙霞按流氓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送到烏魯木齊第二監獄改造。我很想過去看看她,可一問情況,還是比較緊張,隻好托親人和朋友探視和照顧她。

    處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廣州,政策寬,自由度高,但社會治安同樣不容樂觀。一天,我去華僑賓館聯係生意,正好碰上一大群人進行械鬥。他們有的拿著砍刀,有的手舉鐵棒木棒,沒有家夥的人抓住什麽就用什麽,現場一片混亂。當時,周圍的人哭爹喊娘地四處逃竄,保安也嚇得夠嗆,隻是站在遠處大喊,卻沒有一人敢走到跟前製止。

    這樣的場麵我感到很刺激,不但不害怕,還像觀看西班牙鬥牛一樣細細品味每一個精彩的細節。我先是看到,一個人猛地把刀刺向另一個人的後背,刀子進去的一瞬間被刺者發出瘮人的慘叫,緊接著像受驚的公牛快速狂奔,而行兇者緊追不舍,雙手抓著刀把企圖拔出插在逃跑者身上的刀。由於受傷者處於極度緊張狀態,骨骼收縮,肌肉繃緊,刀子被緊緊地吸在背上。這樣,一個插著刀在前麵跑,另一個在後麵追著拔刀,真有點恐怖的氣氛。

    驚險鏡頭閃過,我迅速收迴目光,發現左邊有一個漂亮的女子正和一個男人對打。那女子非常年輕,約一米六八左右的苗條身材,動作相當利索。她的手虛晃一招,右腳刷地飛向男人的襠部。隻聽“啊!”的一聲慘叫,男人雙手捂著兩腿之間猛然蹲下身子,他的臉色頃刻由黃變白,劇烈地痙攣起來。就在這時,那年輕美女飛起一腳蹬在男人的麵部,男人仰天一個大八叉摔倒在地,開始左右翻滾。緊接著,美女跳到跟前,猛踩男人的褲襠。她邊打邊喊:“廢掉你這山中賊,老娘讓你變成太監!”

    前麵還有兩個女人在廝打,一個揪著另一個的頭發,另一個乘機抱住對方狠咬對方的乳房。被咬的人疼痛難忍,拚命撕扯另一個的頭發,瞬間倆人一起倒在地上。被揪著頭發的女人一看咬不了對方,立即用雙手撕開對方的上衣。另一個也不甘示弱,猛地拽住對方的裙子。女人和女人打架比男人更兇猛、更殘酷。她倆很快相互撕扯得一絲不掛,引得周圍一片尖叫和唿喊……

    我正看得來勁,突然有人大喊救命。我扭頭一看,五個人手持棍棒正圍著一個人大打出手。被打的人是個中年人,他兩手抱頭在地上邊滾邊喊,聲音已經變了調,讓人心裏悚然發緊。我雖然打起架來不要命,但也深知生命的寶貴。佛語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見地上的人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那些人還不停手,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我快速跑到跟前,乘人不備閃電般奪下其中的一根木棒。這根木棒比其他人手中的鐵棍木棍長很多,我拿在手厲聲大喊:“住手!誰再動手,我馬上把他打倒在地!”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把那幾個人嚇了一跳。他們愣了幾秒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心有不甘。見狀,我把木棍猛地一抖,對準剛才打得最猛的那個人,斷然下令:“走開,再不走別怪我手下無情!”

    我長得個子高,又是少數民族,他們不摸底,以為是外國人,隻好向後退。那一刻,我抓住機會拉起地上的人就說:“走,快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生命危險?要是打死人了,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這樣一說,那些人終於清醒過來,灰溜溜地走了。我一手提著棍,一手拉著被打的中年人,叫上出租車立即趕往醫院。

    無巧不成書。沒有想到,我救下的人竟是廣州天霸公司的總經理。我們剛到醫院,他的手下和朋友們就趕來了。從醫院出來,他讓人把我請到公司,問明個人情況後邀我到他們公司上班。那時,剛改革開放,法製不健全,三角債、皮包公司、騙子盛行,討債成了一個時髦的行業。天霸公司是與廣州軍區聯營的企業,資金很雄厚,被其他公司騙去不少錢。總經理知人善用,看我有膽量,是個能打敢玩命的人物,讓我當了債務辦公室的主任。在這個聽起來文縐縐的名稱下,其實我幹的就是討債這份血腥的工作。

    討債也叫要賬,此前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工作。小時候,我看過《白毛女》,對黃世仁記憶較深。我想黃世仁到楊白勞家要賬,把喜兒都抵債要去了,我們找人討債應該是理直氣壯的事情。再說,自古就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說法。誰知,工作一開始,在了解情況階段困難就接踵而至,欠債的人有的對我們愛搭不理,有的幹脆一幅無賴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告訴我們: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我一聽就來了興趣,心想你來硬的我們比你還硬,你來軟的我們就軟刀子對付,我還不信借錢的倒成了爺爺,好心借給人錢的竟成了孫子。

    有人說,合理的想法是成功的一半。有了軟硬不吃的方針策略以後,我很快打開了工作局麵。當時,總經理給我的條件很優越,債務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由我來招,還配了一輛車,並說如果效益好不光提工資,車也要換高級的。鷹找鷹,鷂找鷂,貓頭鷹找麻野雀兒。我很快招了一幫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大家都是一類貨色,配合默契,幹起活來也得心應手。

    我第一次討債,遇到的是一個說得好聽就是不給錢的家夥。我一見麵就看透了他,當即決定采取綿裏藏針、死纏爛打的辦法。他去哪,我們去哪。他在家裏吃飯,飯一端上桌,我們就圍過來一塊吃;他去飯店吃飯,那更好,他要中檔的飯菜,我們就要高檔的飯菜,吃完由他一起付錢,最後一塊算賬。晚上他睡覺,我就讓弟兄們輪流守著他。他去公司上班,我們照樣跟著去,一進辦公室立馬喝酒、猜拳,大喊大叫,還不停地唱歌,搞得他坐臥不寧、連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說做生意了。

    那個經理叫權克強,起初還能沉住氣,不久就心煩氣躁,連連失態。他家五口人,妻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晚上睡覺時我們把客廳占滿了,他大罵我們是流氓、私闖民宅,我聽後哈哈大笑:“哎,你也是經理了,堂堂經理怎麽這麽沒教養,我們免費給你當保鏢,你不付錢也就算了,還罵人。我告訴你,你如果再罵,我們可要還口了。你不是叫權克強嗎?最好打電話叫公安局的人來,讓人家評評理,看看究竟我們是流氓、無賴,還是你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騙子。”聽了我的話,權克強又氣又恨,有苦難言。我看到他打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的肌肉痛苦地痙攣,麵容黃而白,白而紅,紅而紫,最後變成了鐵青。這時,我趁熱打鐵,立即喊道:“大熊,劃拳,喝酒!”

    “哥倆好哇,八匹馬呀,三星!六六六哇,四季菜呀……”頓時,家中就像開了酒館,酒氣、聲音猛烈擴散。

    權克強無奈地走迴臥室。後來,他的妻子、兒子、女兒輪番上陣,也都大敗而歸。晚上更絕,我們占著茅坑不拉屎,讓一家人連廁所都上不成。半夜的時候,女兒憋哭了,權克強不得不出來給我們低頭:“求求你們,別鬧了,明天我就借錢還給你們。”

    我看都不看他,嚴肅地問到:“說話算數?”

    “我不會騙你們的。”

    “你騙我們也不要緊,到時候我們就會加倍返還。”

    權克強答應還錢之後,我立即讓弟兄們撤出陣地,那個可憐的女孩才滿麵淚水地進了廁所。

    第二天,一百多萬的欠款順利得到解決,天霸公司的總經理說:“我做夢也想不到你這麽快就解決了,給你們兩萬塊獎金,你看著給大家發吧。”

    權克強屬於有錢不還的,沒有幾招就認輸把錢還上了。但也有不甘心的,要麽請一幫打手,要麽把公安局的找來。不過,這些我早料到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打手來了,我們先發製人,刀斧齊下,第一次就將對手徹底製服;公安局的人我也不怕,他說他的,我隻講一句話:“欠債不還我們迴去沒法交待,軍區的首長說了,要不來錢,人走到哪裏就讓我們跟到哪裏。”公安局的人一聽,乖乖地走了。

    也有一些騙子,把錢藏起來或揮霍一空,死豬不開水燙,像癩瓜子一樣大叫:“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他們以為我們沒有辦法,實際上他們想錯了。我們先采用蘑菇戰術纏他幾天,看他無動於衷,立即開動暴力機器,使用車輪戰術給他製造痛苦。我們的辦法很多,讓他吃肥皂,用圖釘在背上摁字,拿鐵錐子刺大腿、屁股蛋……總之,讓他感到生不如死。到了這個地步,我想隻要有錢,誰也不願受那份罪。當然,實在拿不出錢來,我們也隻好放人。不過,被我們整完放掉的人,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現在想來,我們當時的做法都是違法的,可那時製度不健全,沒有人管。在社會大眾的心裏也有這樣一種想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至高無上的天理,騙錢不還,挨打活該。

    從小到大的特殊經曆使我成了鐵石心腸,因此我幹討債這一行不但得心應手,而且體會到少有的刺激和快感。很快,我成了廣州第一討債人,很多公司都委托我幫他們討債。機會來臨,我立即成立了自己的討債公司。我在大酒店租了一套房子,買了一輛小車、一輛中型麵包車,掛上“華龍討債公司”的牌子就開始營業了。那幾年,我的生意異常火爆,財源滾滾而來,生活賽過神仙。

    我全身都是文身,走在廣州大街上非常醒目,天氣暖和的時候,不管我走到哪裏人們都側目而視,甚至那些龍、獸、魚、蝴蝶等還成了認識我的人的議論話題。不知是物以稀為貴,還是為了記憶方便,人們給我起了一個奇怪的綽號“花人”,每次人們介紹我時都會說:“如果你們的賬要不迴來的話,就去找花人,花人一去就拿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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