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血案驚天
黑社會之花狼迴憶錄（孽海沉浮） 作者：花狼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仲秋季節，微風宜人。晚上十點左右，我坐在沙包上高興地拉著二胡，陶醉在清爽的意境中。我拉的是那首《憶苦思甜》，曲子的格調正好與天、地、人相吻合。旁邊，幾個女學生小聲地和著音樂唱起來：“天上布滿星，月亮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
“哎呀呀，殺、殺人啦，快來、來呀，人死啦！”突然，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驚叫聲。我抬頭看去，隻見黃五妹邊跑邊喊，摔倒在地上。我把二胡交給一個女孩子，快速向出事地點跑去。
我第一個跑到出事地點，黃五妹就像撈到救命草一樣向我伸著手，我將她拉起來，她猛地撲進我的懷裏顫抖著失聲痛哭。我聞到一股尿臊味，原來，她嚇得尿了褲子。“咋啦？”我著急地問道。
“夏排長家殺、殺人啦。”她啜泣著迴答。
我搖搖頭，耳邊清晰地響起小女孩的哭聲。在女學生們拉住黃五妹的那一刻，我走到夏排長家門口一看，頓時驚呆了：牆上掛著的馬燈發出昏暗的光芒，對麵的火牆上濺滿了殷紅的鮮血，夏排長的頭已經沒了，身子斜坐在縫紉機前的一把椅子上，他的妻子頭也沒了，身子癱在對麵的另一張椅子上。他們的頭對稱地擺在縫紉機兩邊，夏排長的半個臉被砍掉了，血肉模糊，一隻眼還怒目圓睜，噴射出驚恐的目光。他妻子的頭在縫紉機的右側，滲透了鮮血的頭發散亂地耷拉著，遮住了眼睛和多半個臉。
由於場麵太恐怖，女學生們隻瞟了一眼，便驚叫著跑開了。但是，和黃五妹一塊進屋的夏排長的五歲女兒卻仍在屋裏。她搖晃著父親的腿哭喊：“爸爸、爸爸！”
見父親不動，她就跑到縫紉機跟前抱住父親的頭往下拉，頭太重，她抱不動，把頭拉到了地上。女孩見父親的頭摔在地上，哭聲更加尖厲。她蹲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父親拉起來，卻一屁股摔在地上。
羅連長、夏排長兩家和我們學生住一排房子，旁邊沒有其他人家。女學生們都嚇跑了，男學生裏就我膽子大，我趕快進去把小女孩抱起來。屋子地上到處是血，空氣裏也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就像進了屠宰場。我抱著小女孩出來後，仔細一看，發現自己衣服上、腳上粘了不少黏稠的血液。
學生們經曆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到連部找連長。我們的技術員是上海知青，他剛走進去就想起什麽，立即走出來說到：“好了，從現在起誰也不要進了，保護好現場。”
很快，羅連長、高副連長和幾個民兵就來了。連裏的民兵排長黃中亞也積極布置警戒，還帶來了配發的槍。全副武裝地封鎖現場的同時，連裏還給團部打了緊急電話。打完電話，羅連長宣布，全體知青和在場的人立即集合，誰也不準離開。頓時，緊張空氣籠罩了整個連隊。我感覺氣溫一下子下降了幾十度，所有的東西都被冰凍在那個特殊的環境裏，沒有人說話，掉根針都能聽到。
不久，團部的警衛一連和二營的警衛二連也感到了現場。在團部保衛幹事的指揮下，他們迅速包圍了我們青年點的兩排房子。緊接著，開始清點人數，並對所有的學生進行訊問，逐個排查，甚至連我年齡這麽小的人也不漏掉。
問的事情有：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你吃飯後在什麽地方，和誰在一起，幹什麽等等。有人問，還有人記錄，問完就摁手指印、簽字。
訊問進行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讓我們迴了自己的宿舍。第二天清早，農三師保衛處和喀什地區保衛部門的人雲集我們連隊，開始又一輪偵查。任何人不讓出工，喊誰誰就去。破案的人開始工作後，我們在遠處觀看。我看到，他們取證、搜索、拍照忙個不停。
下午，兩具屍體被拉走了。屍體往車上裝的時候，夏排長的三個孩子哭成一團，特別是大女兒哭得昏倒在家門口。
第三天，我們開始出工。幹活的時候，大家對夏排長倆口被殺議論紛紛。甚至，連平時不愛說話的黃中亞排長也加入到猜測之中。他說：“夏排長在山東有仇人，他就是害怕仇人報複才來到了新疆。而且，夏排長主動要求到南疆，到最遠的地方。”
黃中亞是我上小學的那個學校畢業的，二十出頭，跟著姐姐長大。他姐姐已經結了婚，在五十團十四連工作。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他也從來沒有向人談起過。在學校，黃中亞是紅衛兵、革命派，不像我天天挨批挨鬥。高中畢業後，他就來到了我們現在的連隊。黃中亞年齡比我們大，身體又強壯，再加上人比較穩重，被選為民兵排長。他平時不愛說話，也很少笑。因此，他的話大家非常相信。有的說，怪不得夏排長讓人把大女兒也從老家送到了新疆；也有的說，看不出夏排長那麽好的人還欺侮人；還有人說，夏排長在老家呆不下去了，才對我們這樣好。
平心而論，夏排長倆口的確對我們學生很好。夏排長是個轉業軍人，山東人開朗、豪放的性格非常明顯。他的妻子既漂亮又賢惠，還很善良。平時，我們大家誰的衣服破了都拿去讓她縫，她也非常熱心，就像大家共同的母親。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十八歲，瘦高挑，長得像一朵花，兒子九歲，小女兒五歲。好端端的一家人轉眼就死了兩個，我們心裏都很難受。
事情發生後的第七天，我們正在地裏幹活，突然被叫迴連隊。大家集中在連隊草場周圍，足有二百來人。我們迴去的時候，操場中央擺著一排桌子，桌子後麵坐著好幾個人，個個戴著大墨鏡。我第一次見到墨鏡，感覺很新奇，隻想走到跟前看一看。那些人還帶著一條大狼狗，後來聽說是警犬。我從小就喜歡狗，一見到那條警犬就跑到跟前，逗著它玩，惹得幹部們對我直發火。
在破案的人當中，有個戴墨鏡的人非常嚴肅，一句話也不說，在我們全連人中間走來走去，慢慢地觀察每一個人。當時，大家都很害怕，擔心懷疑到自己。
半個小時後，他們帶著警犬去了現場，但仍不讓我們離開，由民兵們維持秩序。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那些人又迴來了，並且宣布全體解散，還說：“沒你們的事了，大家迴去吧。”
那些人走了之後，我們迴到宿舍一看，自己的東西有被人翻動檢查過的痕跡，但大家都不在乎。吃過飯，大家照常上工，隻是心裏還有點疙疙瘩瘩，案子一天不破，人心一日不寧。
此後的第三天上午，我們再次被突然召迴，但迴來的隻有我們學生們。那些人又來了，還帶著好幾個穿黃上衣、藍褲子的武警戰士。武警都帶著槍，刺刀閃閃，威嚴嚇人。
氣氛非常緊張，我們剛集合好，幾個武警突然衝過來，猛地將黃中亞排長摔倒在地，並緊接著給他戴上了手銬。黃中亞沒有反抗，也沒有慌張的表現，卻很沉著。當時大家都驚呆了，怎麽會是黃排長呢，是不是搞錯了？
黃中亞排長在我們學生中是最積極的一個，大家幹什麽事，他總是搶著幹，重活、累活，處處起帶頭作用。他雖然很嚴肅，但經常幫助人。在我們青年點，大家都尊敬他，也都害怕他，包括我在內。我總覺得黃排長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害怕的力量，顯得不怒自威。他是團員，又是我們青年點的團支部書記。那時，大家都想入團，況且要想入黨必須先入團。因此，每個人都巴結他。甚至，連我這個“毛驢事件”的罪魁禍首，都恬不知恥地向他遞交了入團申請書，渴望由他介紹加入敬愛的團組織。
黃中亞被抓時的表現，讓我們大家深感敬畏。但緊接著，上次在人群裏轉悠的那個戴大墨鏡的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殺害你們夏排長兩口的兇手就是他！你們也不要亂猜疑了，好好幹你們的活去吧。”說完，就把黃中亞押走了。
他們走後，我們大家誰也無心吃飯，都想不通，兇手怎麽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好榜樣、好楷模黃排長呢？不久，團部保衛科到我們青年點宣布了兇殺案的基本案情。原來，夏排長的大女兒從山東老家來新疆後，由於人長得漂亮，很快引起了黃中亞的注意。在黃的追求下，兩人進展很快，並私下建立了戀愛關係。誰知，這件事被夏排長知道後，遭到極力反對。夏排長看不起黃中亞，想讓女兒嫁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家，為自己日後升官作鋪墊。
夏排長是連隊黨支部成員，它不僅反對女兒和黃中亞戀愛，還在入黨問題上刁難黃中亞。連隊黨支部兩次研究黃中亞入黨的事，夏排長都堅決反對。夏排長是黃排長的直接上司，他的意見很重要。因此，黃中亞入黨的事沒有通過。入黨被設置障礙，戀愛又遭阻攔，黃中亞對夏排長懷恨在心，決定報複。
黃中亞小時候的苦難經曆，使他養成了生存能力強、處變不驚、極端冷酷的個性。為了達到報複夏排長的目的，他選擇了殺人這一極端的恐怖手段。
那天晚上，黃中亞得知夏排長要去連部開會，就提前做好了準備。他找了一把木匠用的小砍砍（一種像斧子的工具），又把一身替換的衣服藏在果園，就去了夏排長家。第一次去夏排長家，他沒有帶小砍砍，隻是以借東西為名作了一下偵查。確定家裏隻有夏妻一個人後，他就帶上作案工具第二次去了夏排長家。當時，夏的妻子對他很客氣，兩人不停地說話。在夏妻不注意的時候，黃中亞猛地勒住她的脖子，用小砍砍猛砍她的頭部。黃中亞力氣很大，幾下就把夏妻殺死，甚至沒出一點聲音。接著，他又把夏妻的腦袋砍下來，擺在縫紉機上。
殺死夏妻，黃中亞估計夏也該迴來了，便躲在門後等候。大約一刻鍾的功夫，夏迴來了，推門就進。黃中亞見時機已到，立即用小砍砍向夏的後腦勺砍去。夏當過兵，聽見聲音來了個猛迴頭，想看清怎麽迴事兒。結果，被砍去了半個臉。黃中亞動作很快，沒等夏反應過來就用左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將他頂在火牆上，並用小砍砍襲擊他的腦袋。
夏排長斷氣後，黃中亞也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放在縫紉機上。接著，又拉過兩把椅子，將兩具無頭屍體放在上麵，披上大衣，讓他們麵對麵坐著。
做完這一切，黃中亞不慌不忙地從後窗跳出去，用樹枝將窗台和地上的腳印掃掉，跑去果園換衣服。換好衣服，他把血衣埋在那裏就返迴了青年點。迴來後，他哪也沒去，在自己房子裏假裝看書，直到羅連長他們來了，才出去裝模作樣地幫助維護現場。
黃中亞雖然心理素質很好，且膽大心細，但到死他都沒有明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深刻道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換掉了外衣，忽略了內褲。作案時，死者的鮮血濺在他身上，沁透外衣留在了他深紅色的內衣內褲上。盡管事後黃中亞還洗過衣服，警犬還是聞出了他藏在箱子裏的內衣內褲。除此之外，警犬還嗅到了他藏在果園裏的血衣血褲和兇器。
公審黃中亞是出事後的第二年，當時我已經正式招工到養父的單位工作。聽說要開公審大會，我和朋友們騎自行車跑了四十多公裏專門看望他。出乎我意料的是，黃中亞在關押期間又殺死了兩個人。黃中亞被捕後關在巴楚縣看守所，和他關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年齡比他大的維吾爾族人犯（當時把犯罪嫌疑人叫人犯），那兩個人欺負他，他就在半夜用尿罐子把對方全部砸死。黃中亞心狠手辣，兩個人的頭被他砸得稀爛。
在五十團開公審大會那天，黃中亞坦然如故，毫無畏懼之色。而他的姐姐卻哭得死去活來，令人無法睹聽。事後多年，我一想起那一幕就感到心裏淒楚難耐。而且，好幾個女學生也傷心地哭了。前往刑場的路上，不少人騎自行車跟在汽車後麵。我看見，黃中亞的前麵有一個不太深的土坑，行刑的人命令他跪下，他死也不跪。後來，武警戰士將他踢跪在地。黃中亞的生命力很強，行刑手打了三槍他才倒下。半小時後，法醫驗完屍體坐車走了。當我們幾個知青和他姐姐來到跟前的時候，他姐姐號啕大哭。這個又當姐又當媽的女人，看到屍體的慘狀心肺俱裂。她已經穿上了白色的喪衣，先捧起弟弟的頭，將腦蓋翻起的彈孔抹平，接著淚流滿麵地親吻起弟弟的雙眼，讓兩隻沒有閉上的眼睛合上，最後又掏出兩塊嶄新的毛巾，輕輕地堵住屍體前胸兩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那天，我們和他姐姐一起把屍體抬上手推車，送迴了他姐姐家。離開時，哭聲仍舊一浪接著一浪。
“哎呀呀，殺、殺人啦，快來、來呀，人死啦！”突然，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驚叫聲。我抬頭看去，隻見黃五妹邊跑邊喊，摔倒在地上。我把二胡交給一個女孩子，快速向出事地點跑去。
我第一個跑到出事地點，黃五妹就像撈到救命草一樣向我伸著手，我將她拉起來，她猛地撲進我的懷裏顫抖著失聲痛哭。我聞到一股尿臊味，原來，她嚇得尿了褲子。“咋啦？”我著急地問道。
“夏排長家殺、殺人啦。”她啜泣著迴答。
我搖搖頭，耳邊清晰地響起小女孩的哭聲。在女學生們拉住黃五妹的那一刻，我走到夏排長家門口一看，頓時驚呆了：牆上掛著的馬燈發出昏暗的光芒，對麵的火牆上濺滿了殷紅的鮮血，夏排長的頭已經沒了，身子斜坐在縫紉機前的一把椅子上，他的妻子頭也沒了，身子癱在對麵的另一張椅子上。他們的頭對稱地擺在縫紉機兩邊，夏排長的半個臉被砍掉了，血肉模糊，一隻眼還怒目圓睜，噴射出驚恐的目光。他妻子的頭在縫紉機的右側，滲透了鮮血的頭發散亂地耷拉著，遮住了眼睛和多半個臉。
由於場麵太恐怖，女學生們隻瞟了一眼，便驚叫著跑開了。但是，和黃五妹一塊進屋的夏排長的五歲女兒卻仍在屋裏。她搖晃著父親的腿哭喊：“爸爸、爸爸！”
見父親不動，她就跑到縫紉機跟前抱住父親的頭往下拉，頭太重，她抱不動，把頭拉到了地上。女孩見父親的頭摔在地上，哭聲更加尖厲。她蹲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父親拉起來，卻一屁股摔在地上。
羅連長、夏排長兩家和我們學生住一排房子，旁邊沒有其他人家。女學生們都嚇跑了，男學生裏就我膽子大，我趕快進去把小女孩抱起來。屋子地上到處是血，空氣裏也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就像進了屠宰場。我抱著小女孩出來後，仔細一看，發現自己衣服上、腳上粘了不少黏稠的血液。
學生們經曆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到連部找連長。我們的技術員是上海知青，他剛走進去就想起什麽，立即走出來說到：“好了，從現在起誰也不要進了，保護好現場。”
很快，羅連長、高副連長和幾個民兵就來了。連裏的民兵排長黃中亞也積極布置警戒，還帶來了配發的槍。全副武裝地封鎖現場的同時，連裏還給團部打了緊急電話。打完電話，羅連長宣布，全體知青和在場的人立即集合，誰也不準離開。頓時，緊張空氣籠罩了整個連隊。我感覺氣溫一下子下降了幾十度，所有的東西都被冰凍在那個特殊的環境裏，沒有人說話，掉根針都能聽到。
不久，團部的警衛一連和二營的警衛二連也感到了現場。在團部保衛幹事的指揮下，他們迅速包圍了我們青年點的兩排房子。緊接著，開始清點人數，並對所有的學生進行訊問，逐個排查，甚至連我年齡這麽小的人也不漏掉。
問的事情有：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你吃飯後在什麽地方，和誰在一起，幹什麽等等。有人問，還有人記錄，問完就摁手指印、簽字。
訊問進行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讓我們迴了自己的宿舍。第二天清早，農三師保衛處和喀什地區保衛部門的人雲集我們連隊，開始又一輪偵查。任何人不讓出工，喊誰誰就去。破案的人開始工作後，我們在遠處觀看。我看到，他們取證、搜索、拍照忙個不停。
下午，兩具屍體被拉走了。屍體往車上裝的時候，夏排長的三個孩子哭成一團，特別是大女兒哭得昏倒在家門口。
第三天，我們開始出工。幹活的時候，大家對夏排長倆口被殺議論紛紛。甚至，連平時不愛說話的黃中亞排長也加入到猜測之中。他說：“夏排長在山東有仇人，他就是害怕仇人報複才來到了新疆。而且，夏排長主動要求到南疆，到最遠的地方。”
黃中亞是我上小學的那個學校畢業的，二十出頭，跟著姐姐長大。他姐姐已經結了婚，在五十團十四連工作。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他也從來沒有向人談起過。在學校，黃中亞是紅衛兵、革命派，不像我天天挨批挨鬥。高中畢業後，他就來到了我們現在的連隊。黃中亞年齡比我們大，身體又強壯，再加上人比較穩重，被選為民兵排長。他平時不愛說話，也很少笑。因此，他的話大家非常相信。有的說，怪不得夏排長讓人把大女兒也從老家送到了新疆；也有的說，看不出夏排長那麽好的人還欺侮人；還有人說，夏排長在老家呆不下去了，才對我們這樣好。
平心而論，夏排長倆口的確對我們學生很好。夏排長是個轉業軍人，山東人開朗、豪放的性格非常明顯。他的妻子既漂亮又賢惠，還很善良。平時，我們大家誰的衣服破了都拿去讓她縫，她也非常熱心，就像大家共同的母親。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十八歲，瘦高挑，長得像一朵花，兒子九歲，小女兒五歲。好端端的一家人轉眼就死了兩個，我們心裏都很難受。
事情發生後的第七天，我們正在地裏幹活，突然被叫迴連隊。大家集中在連隊草場周圍，足有二百來人。我們迴去的時候，操場中央擺著一排桌子，桌子後麵坐著好幾個人，個個戴著大墨鏡。我第一次見到墨鏡，感覺很新奇，隻想走到跟前看一看。那些人還帶著一條大狼狗，後來聽說是警犬。我從小就喜歡狗，一見到那條警犬就跑到跟前，逗著它玩，惹得幹部們對我直發火。
在破案的人當中，有個戴墨鏡的人非常嚴肅，一句話也不說，在我們全連人中間走來走去，慢慢地觀察每一個人。當時，大家都很害怕，擔心懷疑到自己。
半個小時後，他們帶著警犬去了現場，但仍不讓我們離開，由民兵們維持秩序。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那些人又迴來了，並且宣布全體解散，還說：“沒你們的事了，大家迴去吧。”
那些人走了之後，我們迴到宿舍一看，自己的東西有被人翻動檢查過的痕跡，但大家都不在乎。吃過飯，大家照常上工，隻是心裏還有點疙疙瘩瘩，案子一天不破，人心一日不寧。
此後的第三天上午，我們再次被突然召迴，但迴來的隻有我們學生們。那些人又來了，還帶著好幾個穿黃上衣、藍褲子的武警戰士。武警都帶著槍，刺刀閃閃，威嚴嚇人。
氣氛非常緊張，我們剛集合好，幾個武警突然衝過來，猛地將黃中亞排長摔倒在地，並緊接著給他戴上了手銬。黃中亞沒有反抗，也沒有慌張的表現，卻很沉著。當時大家都驚呆了，怎麽會是黃排長呢，是不是搞錯了？
黃中亞排長在我們學生中是最積極的一個，大家幹什麽事，他總是搶著幹，重活、累活，處處起帶頭作用。他雖然很嚴肅，但經常幫助人。在我們青年點，大家都尊敬他，也都害怕他，包括我在內。我總覺得黃排長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害怕的力量，顯得不怒自威。他是團員，又是我們青年點的團支部書記。那時，大家都想入團，況且要想入黨必須先入團。因此，每個人都巴結他。甚至，連我這個“毛驢事件”的罪魁禍首，都恬不知恥地向他遞交了入團申請書，渴望由他介紹加入敬愛的團組織。
黃中亞被抓時的表現，讓我們大家深感敬畏。但緊接著，上次在人群裏轉悠的那個戴大墨鏡的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殺害你們夏排長兩口的兇手就是他！你們也不要亂猜疑了，好好幹你們的活去吧。”說完，就把黃中亞押走了。
他們走後，我們大家誰也無心吃飯，都想不通，兇手怎麽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好榜樣、好楷模黃排長呢？不久，團部保衛科到我們青年點宣布了兇殺案的基本案情。原來，夏排長的大女兒從山東老家來新疆後，由於人長得漂亮，很快引起了黃中亞的注意。在黃的追求下，兩人進展很快，並私下建立了戀愛關係。誰知，這件事被夏排長知道後，遭到極力反對。夏排長看不起黃中亞，想讓女兒嫁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家，為自己日後升官作鋪墊。
夏排長是連隊黨支部成員，它不僅反對女兒和黃中亞戀愛，還在入黨問題上刁難黃中亞。連隊黨支部兩次研究黃中亞入黨的事，夏排長都堅決反對。夏排長是黃排長的直接上司，他的意見很重要。因此，黃中亞入黨的事沒有通過。入黨被設置障礙，戀愛又遭阻攔，黃中亞對夏排長懷恨在心，決定報複。
黃中亞小時候的苦難經曆，使他養成了生存能力強、處變不驚、極端冷酷的個性。為了達到報複夏排長的目的，他選擇了殺人這一極端的恐怖手段。
那天晚上，黃中亞得知夏排長要去連部開會，就提前做好了準備。他找了一把木匠用的小砍砍（一種像斧子的工具），又把一身替換的衣服藏在果園，就去了夏排長家。第一次去夏排長家，他沒有帶小砍砍，隻是以借東西為名作了一下偵查。確定家裏隻有夏妻一個人後，他就帶上作案工具第二次去了夏排長家。當時，夏的妻子對他很客氣，兩人不停地說話。在夏妻不注意的時候，黃中亞猛地勒住她的脖子，用小砍砍猛砍她的頭部。黃中亞力氣很大，幾下就把夏妻殺死，甚至沒出一點聲音。接著，他又把夏妻的腦袋砍下來，擺在縫紉機上。
殺死夏妻，黃中亞估計夏也該迴來了，便躲在門後等候。大約一刻鍾的功夫，夏迴來了，推門就進。黃中亞見時機已到，立即用小砍砍向夏的後腦勺砍去。夏當過兵，聽見聲音來了個猛迴頭，想看清怎麽迴事兒。結果，被砍去了半個臉。黃中亞動作很快，沒等夏反應過來就用左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將他頂在火牆上，並用小砍砍襲擊他的腦袋。
夏排長斷氣後，黃中亞也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放在縫紉機上。接著，又拉過兩把椅子，將兩具無頭屍體放在上麵，披上大衣，讓他們麵對麵坐著。
做完這一切，黃中亞不慌不忙地從後窗跳出去，用樹枝將窗台和地上的腳印掃掉，跑去果園換衣服。換好衣服，他把血衣埋在那裏就返迴了青年點。迴來後，他哪也沒去，在自己房子裏假裝看書，直到羅連長他們來了，才出去裝模作樣地幫助維護現場。
黃中亞雖然心理素質很好，且膽大心細，但到死他都沒有明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深刻道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換掉了外衣，忽略了內褲。作案時，死者的鮮血濺在他身上，沁透外衣留在了他深紅色的內衣內褲上。盡管事後黃中亞還洗過衣服，警犬還是聞出了他藏在箱子裏的內衣內褲。除此之外，警犬還嗅到了他藏在果園裏的血衣血褲和兇器。
公審黃中亞是出事後的第二年，當時我已經正式招工到養父的單位工作。聽說要開公審大會，我和朋友們騎自行車跑了四十多公裏專門看望他。出乎我意料的是，黃中亞在關押期間又殺死了兩個人。黃中亞被捕後關在巴楚縣看守所，和他關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年齡比他大的維吾爾族人犯（當時把犯罪嫌疑人叫人犯），那兩個人欺負他，他就在半夜用尿罐子把對方全部砸死。黃中亞心狠手辣，兩個人的頭被他砸得稀爛。
在五十團開公審大會那天，黃中亞坦然如故，毫無畏懼之色。而他的姐姐卻哭得死去活來，令人無法睹聽。事後多年，我一想起那一幕就感到心裏淒楚難耐。而且，好幾個女學生也傷心地哭了。前往刑場的路上，不少人騎自行車跟在汽車後麵。我看見，黃中亞的前麵有一個不太深的土坑，行刑的人命令他跪下，他死也不跪。後來，武警戰士將他踢跪在地。黃中亞的生命力很強，行刑手打了三槍他才倒下。半小時後，法醫驗完屍體坐車走了。當我們幾個知青和他姐姐來到跟前的時候，他姐姐號啕大哭。這個又當姐又當媽的女人，看到屍體的慘狀心肺俱裂。她已經穿上了白色的喪衣，先捧起弟弟的頭，將腦蓋翻起的彈孔抹平，接著淚流滿麵地親吻起弟弟的雙眼，讓兩隻沒有閉上的眼睛合上，最後又掏出兩塊嶄新的毛巾，輕輕地堵住屍體前胸兩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那天，我們和他姐姐一起把屍體抬上手推車，送迴了他姐姐家。離開時，哭聲仍舊一浪接著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