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我們小老虎排又開始了慣常的開荒造田。任務很明確,把一座大沙包移走,把土運到一公裏外的條田裏。當時,我們以小組為單位分配任務,四人一組,兩男兩女,每組一輛毛驢車,一個男生在田裏平地,另一個趕毛驢車,兩個女生負責在沙包上裝車。由於是包工,大家很快暗中較上了勁,都想在別人之前完成任務。特別是幹了一段時間之後,不知是誰發明了一個損招,每天讓一個人記錄,一周評選一次流動紅旗。這個辦法一實施,大家就像瘋了一樣你追我趕,根本就沒有休息的機會。

    我年齡小,在小組裏負責趕毛驢車。但分給我們小組的是一頭老驢,不管是空車還是載車,任你打或者吆喝,它始終不快不慢。這樣一來,我們小組每天都是最後一名。

    驢的問題是客觀的原因,也是拖後腿的本質原因。但是,評比時沒有人考慮這個因素,兩眼隻盯著任務完成的情況。在前兩周的評選中,我們小組都是倒數第一,小組裏的四個人都覺著抬不起頭來。要知道,那時在我們青年點榮譽第一,沒有好的名次就沒有麵子,在大家的心目中流動紅旗比什麽都重要。

    名次把我們四人壓得很難受,我說是驢的問題,他們不相信。在小組會上兩個女生說我沒用,我也感到非常委屈,主動要求去平地。可那個比我大的男孩趕毛驢車還不如我,這下他們相信了我的看法,並一致要求把老驢換掉。我們找到夏排長,要求換毛驢。夏排長說,毛驢沒有了,要換隻能換頭牛,而且還沒有牛車。我一琢磨,毛驢換牛不值得,牛比驢走的更慢。那天,我們四人不停地唉聲歎氣,但是誰也沒有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想,拿不到流動紅旗的原因是落後,落後的原因是毛驢子走得慢,如果想個辦法讓毛驢子跑起來,一切問題都就迎刃而解了。那麽,怎樣才能使毛驢子跑起來呢?我搜腸刮肚,迴想著與拉車有關的一切問題。半醒半睡之間,我終於想到了,古代的火牛陣。小畫書裏講的很清楚,在牛尾巴上點上火,牛就會拚命向前奔跑,大破敵軍。火牛往前跑是因為尾巴上有火,火燒疼了牛的屁股,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在這裏疼是事情的關鍵,隻要能讓牛的屁股疼痛難忍牛就會拚命奔跑。想到這,我頓時興奮難耐,我想何不用這種辦法對付毛驢子呢?毛驢子一跑就會萬事大吉,不僅流動紅旗來了,麵子也會跟蹤而至。

    戈壁灘邊緣有很多野沙棗樹,上麵長滿了五公分長的刺,這種刺非常堅硬。第二天上工時,我悄悄地在樹上掰了很多沙棗刺,把它們裝在衣服口袋裏,接著去飼養班領出那頭老驢。我已經想好了,用兩種辦法提高勞動生產率。載車送土時,我找了一塊大土塊,用繩子綁在驢的尾巴上。這樣,驢拉著重車往前走時,土塊就會不停地敲打它的兩條後腿。老驢看不到後麵,以為是人在打它,走得特別快。

    卸完土,空車返迴時,我把土塊取掉,拿出沙棗刺,提起老驢的尾巴,照準驢的肛門猛地刺了進去。這一刺不要緊,老驢頓時發瘋般狂奔起來,那勁頭絕不亞於受驚的火牛。那一刻,我們的驢車不僅撞翻了來不及讓路的其他車子,甚至我自己也差點從車上摔下來。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常高興。我站在車上大聲唱起了電影《豔陽天》裏的主題歌《青鬆嶺》:“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哎,啪啪地響哎,哎哎咳喲嗬,我趕著那個大車呀出了莊呀哎咳喲……”

    強烈的刺痛使老驢難以忍受,它連叫帶跳地奔到了沙包,我趕忙把沙棗刺拔出來。不然,驢就會一直奔跑下去,直到筋疲力盡。沙棗刺這種秘密武器的使用大大地提高了勞動生產率,一連幾天我們小組都是遙遙領先。從最後一名到第一名,我們四人神采飛揚,大有揚眉吐氣之感。兩個女孩天天誇獎我,吃飯時也經常照顧我,男孩也處處聽我的。其他小組的人既羨慕又納悶,盡管想不通,我趕著空車迴來時他們還是遠遠地讓開了路。

    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沙棗刺革新技術是我的獨創,其成果當然是獨家享用了。為了拿到最後的優勝獎,我守口如瓶,使用沙棗刺時從不讓其他人看到或發現。就這樣,流動紅旗成了不動紅旗,天天飄揚在我們小組的陣地上,一直到工程結束。

    總結評比時,我們小組被評為優勝小組。在連裏召開的表彰大會上,我們四人昂首挺胸地走上獎台,高興地接過團部和連裏頒發的獎品:一個茶缸子、一條毛巾、一支鋼筆和一個精美的筆記本。當時,我們特別高興,我自己也有一種有誌不在年高的自豪感。全連的人都清楚,我年齡最小,但功勞最大,在我們小組的優勝獎裏我立下了汗馬之功。從獎台上下來時,我看到場下所有的人都向我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在他們企盼的眼神裏充滿了對榮譽強烈的渴求。

    然而,我們高興得太早了。表彰會沒過幾天,飼養班的班長木塔力甫就發現我們組使用過的那頭毛驢不正常。驢的屁股在流血,尾巴上也髒乎乎的。他把毛驢的尾巴提起來一看,大吃一驚,老驢的屁股腫得拳頭那麽大,肛門周圍已經潰爛,膿血外流,慘不忍睹。老班長馬上報告了羅連長。羅連長跑來一看,也萬分驚訝。他讓人把獸醫找來,獸醫一看,同樣莫名其妙。後來,獸醫拿著放大鏡仔細檢查了驢的肛門,發現肉裏有很多雜物。他用鑷子把那些東西夾出來,又用紙擦幹淨,在陽光下一看,發現全是沙棗刺斷在肉裏。那些沙棗刺兩到三公分長短不等,足有三十多根。

    真相大白,羅連長又氣又笑,對飼養班長說:“怪不得,剛開始康福平他們小組老是落後,後來又總是天天第一。原來,他們在驢身上搞這個名堂。去,把康福平他們小組的人全部叫來!”

    聽說連長叫我們,大家心裏忐忑不安。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剛到,羅連長就憤怒地大罵:“你們這些混蛋,你們看看,你們都幹了些啥?!”

    驢的傷,獸醫夾出來的刺,連長、飼養班長生氣的臉色,使現場的氣氛既緊張又嚴肅。兩個女學生當即哭哭啼啼,那個男孩也有些發抖,隻有我滿不在乎。我們小組的組長是個女學生,名叫李紅燕。她邊哭邊說:“驢是康福平趕的,我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聽了她的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當時搞技術革新時,幹的非常隱秘,他們當然不知道了。自己沒幹還嚇成那副模樣,看到他們膽戰心驚的樣子,我更覺得好笑。喜形於色暴露了我心裏的秘密,羅連長一看就知道是我幹的。他猛地跨過來揪住我的耳朵說:“他媽的,你個小混蛋,你看看你把公家的驢禍害成什麽樣子了!它不會說話,你知道它有多疼嗎?啊!你怎麽能這樣幹呢,你個小王八蛋!”

    羅連長的話並沒有把我嚇住。我邊笑邊說:“我也沒有辦法呀,誰讓它走得那麽慢,搞得我們小組老是落後,當最後一名。我們這麽做也是為了爭第一……”

    羅連長聽我這麽說,又罵了起來:“他媽的,爭第一也不能這麽幹呀,為了爭第一,你就把國家的驢朝死裏整呀!你這是爭第一嗎,你這是在搞破壞,嚴重的破壞……你個小王八蛋,你等著瞧吧!……”

    當時,文化大革命的氣氛雖然比以前淡了,但政治掛帥的行為習慣依舊令人生畏,再加上正趕上抓革命促生產的政治運動,聽連長這麽一說,兩個女孩號啕大哭,男孩也不停地落淚,我也意識到事情已經變成了政治問題。

    果然,我們的獎品被沒收,晚上全連召開了批判大會。連隊幹部讓我們三人站在會場中央,由全連的群眾進行批判。大家輪流發言,唇槍舌劍一起向我們襲來。我們小組的那三個人泣不成聲,兩個女孩最傷心,她們哭得站都站不住,就像滅頂之災突然臨頭。

    我挨批挨慣了,站在那裏不管別人如何刮風下雨潑髒水,就是不掉眼淚。這時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不掉眼淚就是不思悔改,罪加一等。”還有人說:“這小子壞點子太多了,看來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由於有人說我滿不在乎,沒有悔改之意,後來召開的幾次批鬥會,隻批我一個人,我們小組的另外三個人全免了。甚至,那兩個女孩子也加入到批判我的行列,而且罵我罵得最厲害。她倆說我把他們害苦了,害得她們連共青團也入不成了……

    最讓我惱火的是,批鬥會上居然又把我幾年前在學校時定為小反革命的老賬翻了出來。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麽總喜歡用老眼光看問題。自從來到青年點,我是打心眼裏積極要求上進的,不到十四歲就參加了工作,寫了入團申請書,玩命地幹活,僅僅因為好勝心強、小聰明製造了“毛驢事件”就把我說得一無是處。這件事之後,人們開始疏遠我,我的情緒也一落千丈。雖然抬不起頭,但我不在乎,每天幹自己的活,過自己早已習慣的孤獨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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