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鍋,大人,鍋。”


    “果?”


    帶著尷尬且害怕的微笑,咖列瑟縮著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他的鑄鐵鍋。指著它說道:“鍋......大人,您的發音稍稍有些不太準確。”


    安格朗朝他點點頭,紋陣自帶的分析功能正在迅速解析這平民所使用的語言,並將其直接灌入他的大腦之中。不過短短七分鍾,他就已經能夠理解這個害怕的平民在說些什麽了。


    充其量隻是發音比較古怪罷了。


    “我不是個學者,咖列。”安格朗盤膝而坐,雙手抱胸,緩緩說道。“發音並不準確倒也是理所應當......那麽,繼續吧,剛剛我殺死的那個可憎異形名為大樹騎士?”


    “是,是的,大人。”


    咖列舔了舔自己幹枯的嘴唇,他已經很渴了,但咖列卻並未注意到這一點。舔嘴唇不過是他下意識的動作罷了——目前來說,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打著十二分的精力,咖列正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均勻的語速與清晰的口齒。


    “他們也被稱為大樹守衛......不過現在已經沒人再提了,主要稱他們為騎士,人數稀少。我流浪了十來年,也沒見到幾個大樹騎士。他們都騎著馬,穿著厚重的盔甲......據說,他們都擁有非常濃厚的黃金樹賜福。”


    “嗯。”


    發出一聲不屑的鼻音,安格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所謂的黃金樹賜福令他怒火中燒,之所以閉眼,是因為他不願讓自己眼中的怒火驚嚇到這個可憐的平民。


    實際上,安格朗知道,他能坐在這裏和自己交談,就已經是勇氣過人了。


    “賜福......你就是因為沒有賜福,才被驅逐出自己家園的嗎?”


    “大差不差,大人。”咖列苦澀地笑了起來。


    小人物的悲哀便是如此,就算再怎麽怨恨這件事與背後的人,他們也隻能一笑而過——不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存活。


    得到肯定的迴答後,安格朗睜開了眼睛,暗金色的眼眸之中無悲也無喜,咖列卻突兀地感到脊背一寒。


    “那不叫賜福,咖列。”


    平靜的聲音在殘破的教堂中緩緩響起,穿過殘簷斷壁。淡淡的金色碎片從天邊飄蕩而來,在教堂邊緣匯聚成模糊不清的金色人形,內裏的人卻宛如毫未發覺,依舊講述著他的觀點。


    “那是詛咒,是讓人化作怪物的詛咒。你們純潔的血肉與骨頭會被逐漸汙染,可憎之物會逐漸代替你們的血液......身體被占據,靈魂被竊取。賜福?哈,什麽樣的東西才會賜下這種所謂的‘福’?”


    安格朗嗤笑一聲:“寄生蟲而已。”


    他轟隆隆站起身,盔甲的縫隙中再度噴發出高溫的蒸汽,背後鮮紅的披風開始隨動作舞動。鮮紅如血,絲絲血氣纏繞而上......握住手邊的閃電之斧,安格朗將其抗在了肩膀上。


    咖列的脖頸不可抑製地抖動著,帶著他的腦袋也是如此,看上去活像是癲癇發作——直視原體,直視一個毫不掩飾自己戰意的原體,就是會帶來這種後果。


    實際上,他的神智已經渙散了,甚至就連眼前都開始模糊,幾縷破碎的金色光輝卻在此時突兀地打散了那模糊的混沌景象。


    一隻沉重的鐵手輕柔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輕輕一提——緊接著,咖列便聽見了一聲不屑的嘲笑:“我就在你眼前,你卻選擇向一個平民出手?”


    嘲笑隱去,消失,轉變為憤怒至極的暴烈。一聲怒喝在夜空下響起,金色碎屑所構成的人影被一拳擊飛。


    咖列震撼地看著這一幕,他不理解那金色的人形到底是什麽,卻能清楚的明悟一件事。


    那個自稱安格朗的巨人,在保護他。


    保護我?


    為什麽?


    不受任何人尊重的流浪民族,被所有人唾棄的流浪民族......身為這樣一個民族的一員,咖列從未在他的生命中感受到任何‘理解’、‘尊重’、或是‘友好’這些正麵的情感。


    雖說苟活至今,倒也認識了幾個能說的上話的人,可是,他們卻從未做過這樣的事。


    “聽好了,你這狗都不如的雜碎......”


    用著異形的語言,安格朗猙獰地一笑,血霧隨著晚風飄來,遮蔽了他的麵孔。頭盔湧起,猩紅在其中湧動:“這個人類——名為咖列的,來自流浪民族的人類,已經受到我的保護了。”


    “在我的眼前試圖傷害帝國的子民,你可知這是何等的罪孽?”


    咖列被輕輕放下了,麵前如山般高大的身影遮蔽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他卻看得見安格朗揮動巨斧的動作。纏繞著雷電的斧頭在空氣中咆哮著,帶著主人的怒火爆發了驚人的威力——隻聽得一聲巨響,本就是殘破廢墟的教堂徹底倒塌。金色的閃電在空氣中狂舞。


    他的驢十分有靈性的一溜煙跑遠了,咖列卻仍然顫抖著站在原地,表情呆滯,目光凝實。


    ——他被那金色的閃電奪去了心神。


    與黃金樹一般都是金色的光輝,卻又完全不同。黃金樹的光輝從未眷顧過他,而這閃電......這神聖的閃電,正在保護他。


    頭頂降落的碎石尚未來得及觸碰他的頭發,就被閃電徹底化作灰燼。


    金色的閃電與金色的碎屑彼此碰撞,咖列看不清任何東西,麵前有黑影閃過,他仍站在原地,而安格朗與那東西卻早已遠去。


    他們戰鬥的聲音在這片丘陵上迴蕩,驚人的威勢再度爆發,而這次,咖列卻不知道為何,沒感到半分害怕。


    他隻是站在原地。


    他看,他聽——他跪下。


    他開始祈禱。


    祈禱。


    向唯一試圖保護他的人祈禱,希望他能得勝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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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斧刃與模糊不清的金色手臂碰撞,未能寸進分毫。開戰至今不過短短兩分鍾,安格朗便已意識到對方不是能一時半會解決的對手。


    那詭異的金色人形比他矮小許多,速度隻快不慢,但偏偏身體又無比堅固。


    閃電之斧的鋒銳不是任何凡間之物能抵抗的,安格朗用它砍過許多東西,哪怕是叛徒們的終結者也無法抵抗它的鋒利,如果這東西可以,那麽,恐怕隻有一個解釋。


    ——對方並不是來自凡世之間。


    微微眯了眯眼,紋陣正在自動分析那金色人形的存在形式。隻需要再拖上一會,安格朗便能取得優勢。紋陣所帶來的提升不是肉眼可見的,卻無比巨大,哪怕是對一名原體而言也是如此。


    它其內儲存著難以計數的龐大知識,幾乎能解析任何敵人的存在形式與弱點。


    再度揮出一斧,迴觸感堅固無比。攻擊未能奏效,安格朗立刻抽身迴退,打算采取纏鬥的戰術來對付這個東西,隻要紋陣能夠分析出它的弱點,他就有辦法取勝。


    然而,這金色的人形卻像是有意識一般,竟然開口說話了,帶著警告的意味。


    “外來者......離開此界,吾等先來此界,已經將此處征服,汝可另尋一處養殖場,宇宙十分廣闊,為何非要與吾等為敵?”


    養...殖...場...?


    古怪的咯咯作響聲在夜幕下響起,像是牙齒正在彼此摩擦。血霧愈發濃厚,高溫的蒸汽開始愈發狂暴,甚至令地麵成為了沸騰的岩漿。


    與他洶湧奔騰的怒意不同,安格朗的聲音隻能說十分平靜,甚至輕柔:“你剛剛說什麽?”


    “養殖場?”


    視網膜上彈出窗口,紋陣有了發現,卻不是針對金色人形的弱點提示。而是有關所謂賜福的分析——安格朗直接略過了那些長篇大論,看到了結果。與他的猜測大差不差。


    那些化作異形的人類,都是被賜福腐蝕成如此的。


    再加上這個異形所說的話......


    他輕輕地唿出了一口氣,那金色人形卻以為他的舉動是要采取和談,於是繼續開口。


    “是的,養殖場,早在數千年前,吾等便觀測到了這個世界......那時,它還不是如今的模樣,但是,吾等是宇宙中最先發現它的,於情於理,吾等都應該擁有它。”


    “你‘擁有’不了任何東西......異形渣滓!”


    努凱裏亞之主,紅砂之主,吞世之勇們的原體——親手處死了他星球上任何奴隸主的安格朗此時如惡鬼一般咆哮著:“人類隻屬於他們自己!你這無知的異形雜種,我要把你的形體徹底毀滅!”


    他的憤怒甚至讓空氣都開始沸騰,血霧已經完全遮蔽了這片丘陵,就連天空都為之黯淡,黃金樹的光輝再也無法照耀到此處。金色人形已經意識到了不妙,然而,為時已晚。


    “你自稱吾等是嗎?!很好,很好!看來你還有同黨!這可真是令我欣喜!”


    說著欣喜,怒氣卻猶如躍動的火焰一般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像是風暴,像是宇宙中的超新星爆炸。


    龐大的壓力在頃刻之間降臨,血霧構成的黑暗當中,唯有閃電之斧的金色是如此耀眼,如此璀璨。


    ——萬千雷霆爆發,毀滅之力降臨。


    來自一個人類的純粹憤怒於此地迸發,安格朗的每根骨頭都在顫抖,他很少動用如此劇烈的力量。揮舞閃電之斧是要付出代價的,它並不是一件能夠輕易使用的武器。


    但是現在,他並不在乎那許多了。


    他想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金色人形抬起手,形體在閃電的衝刷中逐漸模糊——它不明白,先來者擁有一切,這不是宇宙中約定俗成的規矩麽?為何這個同樣來自群星之間的外來者會顯得如此憤怒?他到底是為什麽如此生氣?


    它不懂,但它也不需要懂。思索再三,金色人形索性放下了手臂。一具用賜福力量臨時捏造出來的身軀罷了,舍棄就舍棄了吧。隻要這個外來者還存在於此地一天,它就會源源不斷地派去追兵消耗他的精神。


    隻要他有片刻懈怠,那麽,它便會立刻趁虛而入。黃金樹早在千年之前就覆蓋了整顆星球,它有這個自信。


    隻是......這個外來者是怎麽來到這裏的?莫非是那意圖反叛的月之公主的手筆?


    需要試探一番......


    帶著這樣的念頭,金色人形在閃電的洗禮中開口問道:“你是她的同黨?”


    安格朗並不迴答,金色人形卻暗自點了點頭——果不其然,它不免有些惱怒,早知如此就應該直接用賜福殺了她的靈魂。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了,月之公主已經舍棄了她原有的身體,摒棄了賜福的影響。它無法再通過賜福直接影響她......更何況,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們本就是一群難以控製的叛逆者。


    “哼......也罷......既然你執意與吾等為敵,那就做好準備吧,外來者。汝與那月之公主便一同步入死亡吧!”


    做了最後的宣告,它的形體被狂暴的閃電毀滅了。分毫不差,安格朗鬆開握斧的手,紋陣正在向他發出報警。過度使用這把斧頭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負荷。


    ——要知道,這樣的力量已經足夠毀滅一座城市了。而那金色的人形卻承受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而且,據它所說的話來判斷,這顯然不是它的真身。


    皺了皺眉,安格朗深唿吸了一次。唿吸格柵淨化過後的空氣進入他的鼻腔,然後是氣管,肺部。溢散的金色靈能被立於地麵的閃電之斧緩緩吸收,它表麵還在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輝,仿佛正在對他囈語。


    轉頭看了一眼,安格朗再次伸出手,將它提了起來,抗在肩上。頭盔如潮水般褪去,露出那張堅定的臉,眼眸中卻帶上了些許凝重。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了......盡管他一早就做了準備,但是,那樹人要求的所謂‘神性寄宿體’又要從何找起?


    揮揮手驅散血霧,高溫的蒸汽再度從盔甲縫隙中噴湧而出,淨化著黃金樹殘留於此的賜福。轉過身去,安格朗超人的視力令他看見了那正跪在教堂廢墟中默默祈禱的咖列。


    他無聲的走進,默不作聲地聽著對方祈禱他平安的話語,過了一會才出聲。


    “錯了......咖列,你應該這麽說。”


    “你應該說,願帝皇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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