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搖著一把素紙扇子,不疾不徐歎道:“金陵之地,老師身居要職,沒料到老師簡樸如此,真個令人感歎。”他一襲白衣,看去儒雅風流,宋佳在家當少爺時他常見何學海到府會見父親宋國平,兩人並無形跡,如今是師生,也隻好立起規矩來。


    李天涯不無妒忌的想,這宋佳身材高,足有一米八,皮膚比女人的還白,家世又好,整個是濁世翩翩佳公子。像他們這等出世就含金鑰匙的弟子,很難理解底層貧窮生活的。李天涯尋思,如果不是賭詩詞贏了他一處宅子,他在金陵的日子決沒有如此舒適,他們不打不相識,現在卻成了好友,人生際遇也真是奇怪。想著想著,瞅了宋佳一眼,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楚敏奇道:“子楚兄不出聲在笑什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妨說來讓大家開懷開懷。”


    李天涯見眾人一起望著自己,靈機一動道:“看了老師居所,小弟想起一句話。”眾人道:“是什麽話?說來聽聽。”何學海也含笑看著他們聊天。


    李天涯道:“就是那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小子想,像老師這樣,已類範文正公及陽明先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心裏所想,已經超越一般物質,豈貪慕身外之物?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


    又陽明先生有詩雲,‘山中莫道無供給,明月清風不用錢。’剛才想及於此,思慕老師境界,不由神馳意往,見賢思齊,故而樂在其中。”


    李天涯這話算是急中生智,有拍馬屁之嫌,但是說來也合情合理。後世自媒體發達,論境界諸類的雞湯文汗牛充棟,他耳熟能詳,這時臨時信口說來,讚何學海已超越物質,倒是能自圓其說。其實,境界這種事,後世之人下筆千言,誇誇其談說來倒是容易,但是真正能知行合一達到的,幾乎沒有一個。大多數都是表裏不一,說一套做一套,最後都是賣課程騙流量割粉絲韭菜的多。


    眾人那疑有他,自然以為李天涯確實有如此見地,不由紛紛讚好,何學海聽了也是撫須微笑,如飲佳釀。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是何學海也不能免俗。何學海自負聖人子弟,讀書萬卷,心裏自然以範仲淹、王守仁等為榜樣。


    聽李天涯抬出範仲淹及王陽明兩大宗師名句,自然容易對境。何學海雖然不是淺薄之人,但自家門生衷心讚他,心裏也很受落。


    何學海笑道:“像範文正公陽明先生者,都是不世出之人傑,幾百年都出不一兩個,我安敢比肩?後生小子,大言炎炎,讓外人聽到,豈不令人恥笑我不自量力?”


    當下師生攀談了一陣子,眼見時辰差不多,眾人便告辭迴去。


    何學海又叮囑了眾人一番,然後又拉李天涯過一邊,問道:“你可曾去楚府拜訪?”李天涯頓時張口結舌,他那曾想到這一層?忙支吾道:“這個這個……學生……準備等拜訪完老師後,便與果之兄一道過去。”


    何學海掃了旁邊的楚敏一眼,饒有深意道:“如此甚好!逢此佳節,多結納交好,機不可失,切不可失禮怠慢啊!”李天涯忙恭聲應喏。


    這段時間楚盈兒隔三差五派僮仆送來了許多物件,雖然沒金銀珠寶之類,但是日常用品,甚至食物點心一應俱全,都是那個丫頭湘兒押送過來。楚盈兒還令湘兒傳話說,她被父母勒令不準單身出府,當另謀來聽河居一會雲雲。


    眾人出來後,孫山道:“子楚啊,還沒恭喜你呢,恭喜恭喜。沒想子楚兄文武雙全,有降龍伏虎之手段,小弟佩服至極,佩服至極。”孫山連連拱手,說是佩服,眼臉滿溢笑意。


    孫山此話當指李天涯與楚盈兒之事。所謂降龍伏虎雲雲,是揄揶李天涯降伏了楚盈兒這隻胭脂虎,李天涯心裏苦笑,知道孫山個性善謔,也不是惡意,正想說話。


    宋佳擔心李天涯尷尬,忙道:“孫山兄弟別胡鬧,子楚兄,有事勞駕。”他說了原委,中秋節花魁比賽在即,陳圓圓的歌舞,已經準備就緒,擬叫李天涯過去指導。李天涯想,我哪懂這些?本來如果有空過去欣賞一下陳圓圓絕代風華的歌舞,確實很愜意的。


    總算他還記得剛才與何學海的話,一旁楚敏還在候著呢。忙道:“我對歌舞可是一竅不通,何況,我與果之兄還有他事呢。”說著,看了身旁的楚敏一眼,宋佳何等聰明,立刻會意,嗬嗬笑道:“兄弟省得省得,此等確是大事,自然不能耽誤子楚,如此我們告辭了。”宋佳拉了孫山,幾個騎馬上橋去了。


    李天涯本來還想邀宋佳孫山等一道過去楚府,人多勢眾壯壯膽嘛,隻是想起現在宋佳與楚俊已有過節,就罷了。


    李天涯對楚敏道:“果之兄,我們這就過尊府,隻是還請等我迴去聽河居提禮物。”


    其實他哪有準備禮物?剛才何學海不提,他早就忘記要去楚府這事。隻是,楚敏麵前,不如此做作一番,也太簡慢了,畢竟,一直以來,楚敏是謙謙君子,對李天涯關係挺好的。


    現在他以沒過門女婿身份上門,禮物可非同一般,其他禮物猶罷了,必備的禮物是鵝。《禮記·昏經》中說:“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皆用雁。”


    古代婚姻六禮中,五禮都用雁,被如此重視的雁有何寓意?《白虎通·嫁娶篇》中有解釋:


    “用雁者,取其隨時南北,不失其節,明不奪女子之時也。”


    雁是候鳥,有隨季節遷徙的習性,並且每年都會遷徙,“從不失信”,因此雁成為男女雙方信守不渝的象征;“又取飛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禮,長幼有序,不逾越也”。


    除此之外,雁禮還有“妻從夫”之義,“又雁隨陽,妻從夫之意”(《白虎通·嫁娶篇》),這一點與封建儒家禮法的婦女“三從四德”相合。


    雁禮有這麽豐富的寓意為什麽後來變成了鵝禮呢?這就很現實,雁是候鳥,不是家禽,在獲取上會比較困難,有些地區甚至很少有雁出現。再者,婚禮五禮中都要用雁,數量上滿足條件有些困難。


    於是很多地方開始以鵝代雁,即前文所言之“野鵝”的近親,以其家禽方便獲取的特點乘虛而入,代雁為贄,被稱為“雁鵝”。到了明朝,定親禮物已普遍用鵝。


    楚敏看時候已近已時三刻,不疑有他,忙道:“子楚兄,不必須如此拘禮,方才我已派人先迴府稟告老爺夫人,我們這便過去吧。”


    李天涯這才叫玉墨在附近買了幾件禮物,反正,楚府地處繁華地帶,街上應有盡有,幸虧也有賣鵝的,拎了一隻大白鵝,又購了幾樣時令禮品。


    楚府三間獸頭大門及東西角門都洞開,大石獅子旁邊,簇簇的轎馬,出入人員絡繹不絕,遠遠就望見楚俊挺胸疊肚,雙手抄後,站在楚府門前的台階上,身邊跟著十幾個仆人,似乎正在送客。


    楚敏上前,跟楚俊說了李天涯來府,楚俊乜斜眼看了看李天涯,鼻子哼了一聲,也不說話,自顧與身邊的客人說話。


    這還是他知道李天涯與楚盈兒的親事已成定局,有楚夫人主持,楚俊也無可奈何,否則,依他脾氣,馬上會叫仆人過來撕打李天涯。


    楚俊無奈的笑了笑,自帶李天涯進府。


    李天涯也不管楚俊,反正自己都打過這貨兩次了,左右也不在乎他。他已來過兩次楚府,這次跟著楚敏直接從左邊角門進去。穿過幾道走廊,幾個照牆。在一個偏廳坐了半響,隻見楚敏和一個丫頭交代幾句,那丫頭笑著瞄了李天涯一眼,就進去了。


    不一會,那個俏丫鬟湘兒走了進來,含笑跟李天涯打了招唿,跟楚敏道:“老爺正在會客,夫人說李相公不是外人,叫二公子帶進去吧。”楚敏應了一聲,讓玉墨在此等,和李天涯一起跟著湘兒,不知又過了幾道遊廊,轉過一座長軒花瓶門,過了一個大理石插屏,方來到一個垂花門前。前麵三間廳,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廳跟著就是後麵的正房大院。正麵幾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台階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看著迎上來,那個上次見過一麵丫頭阿秀脆聲喊道:“李相公到囉!”


    在場眾丫頭便一齊打量李天涯,隱約還聽到後院裏麵竊竊私語,不時傳來幾聲女子的笑聲。


    李天涯至此才有點窘迫,他雖然不會太在乎楚府,但是現在被一幫女孩像猴子圍觀也不太自然。不由心裏暗暗後悔,心道,早知道如此麻煩,就幹脆裝不知,不來了,反正,這事就算弄不成,也正中下懷。


    確實,這事李天涯想的太簡單了,侯門深似海,裏麵的規矩多了,豈能與寒門陋巷的普通人家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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