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刀吟聲戛然而止。


    柳七看向了沈盈,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沈盈似是被剛剛驟然響起的刀吟聲給驚住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懼意。


    柳七沉吟片刻,淡淡道:“除了這些,你爺爺還有什麽交代?”


    沈盈迴過神來,連連搖頭:“沒有了!”


    她頓了一下,看著麵無表情的柳七,又急忙說道:“爺爺隻交代盈兒若是能夠脫身,便想辦法找到姐姐,將這些事告訴你,至於其他的……爺爺沒有說。”


    柳七嘴角微微扯動,他當然什麽都不用說,隻消告訴自己消除殺意反噬的法子就在沈家,接下來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沈莊啊!


    柳七雖然能夠理解他的舐犢情深,但心中依然不爽對方將自己也算計在內。


    罷了。


    反正總歸也是要去一趟沈家的。


    沈家現任家主沈從孝,是沈莊的長子,沈盈的親大伯。


    同時也是他親自將沈莊逐出了家族。


    盡管手裏拿著沈莊給予的信物,但柳七對沈從孝是否會如約將剩下的固元丹交給自己,仍然抱有一定的懷疑。


    況且假如沈家真如沈莊所言,有應對殺意反噬的法子,他們又會輕易交出嗎?


    柳七想到這裏,便朝著沈盈招招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圓凳,示意她過來坐下。


    沈盈躊躇片刻,還是走過來坐在了柳七身邊,隻是顯得有些急促不安。


    柳七望著她,淡淡道:“你爺爺留下的這些話,對我而言非常重要。”


    “所以,盈兒,我會將你送至沈家,並且可以答應你,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替你辦一件事。”


    沈盈抬頭,茫然地看向了柳七。


    柳七接著說道:“你爺爺此番兇多吉少,以後的路……得靠你自己了。”


    說吧,柳七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剛剛走出門口,便聽到了身後傳來了細微的啜泣聲。


    柳七順手關上了房門,轉身看見了張誠正躬身來到了她麵前。


    張誠探著腦袋往柳七身後的房間看了看,繼而小聲問道:“小姐,裏麵這位……”


    “好生伺候著就是了,不該問的別多問。”柳七冷聲道。


    “是,是,是。”


    張誠聞言連連點頭稱是,隨即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柳七見天色已黑,思忖片刻,問起了柳府現在的情況。


    張誠恭聲迴道:“大小姐下午就醒了,鬧著要見您,不過被夫人給攔下了。”


    張誠在柳七身邊也呆了一段時間,自然明白柳府中人在柳七心中孰輕孰重,於是開口便講起了柳湘湘的情況。


    “老爺今天午時之後出了一趟書房,去後院探望了大小姐,然後和夫人關在房間裏談了一個多時辰,出來之後,老爺又一個人進了書房閉門謝客,就連晚飯也是讓下人直接送去過的。”


    柳七目光微動,問道:“今日柳府可有人上門拜訪?”


    張誠點了點頭:“從上午到天黑之前,一共有三撥人先後登門拜訪,不過都被老爺派人給打發了。”


    “上午來的是安樂侯府的人,聽說是帶了滿滿一車禮物來的。”


    張誠抬頭打量了一眼柳七,見她麵色如常,頓時鬆了一口氣,而後接著說道:“下午前後腳來的是老爺在工部的同僚,以及……”


    張誠停頓了半晌,隨後脫口而出一個名字:“方青鸞。”


    柳七眉頭微皺:“飛羽山莊的方青鸞?”


    張誠頷首道:“確實是她,雖然她是孤身一人前來且女扮男裝,但替她傳遞拜帖的門房正是屬下的人,拜帖上寫著就是方青鸞的名字。”


    方青鸞是江寄餘的弟子,而江寄餘又是當朝首輔傅青書的左膀右臂。


    如此說來……柳宗訓背後的人竟是當朝首輔傅青書?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中浮現時,柳七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麽意外。


    比起以武力震懾天下的大將軍周威揚,首輔傅青書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經曆卻和柳宗訓一樣,乃是進士出身的文官。


    所以,當年柳宗訓冒著名聲盡毀的風險拋棄妻女,與周氏成親,或許本就是傅青書為首的文官集團在大將軍身邊埋下的一枚棋子。


    柳七不禁抬頭看向了柳府的方向。


    究竟事實如何,很快就有分曉了。


    ……


    將沈盈安置在張誠家中,柳七並未逗留太久,她在層層戒嚴的城中穿行自如,最後落在了一處僻靜的民房中。


    落地之後,周圍一片寂靜。


    柳七麵色平靜,直接推開門走進了唯一一間屋子裏。


    屋內漆黑一片,且充斥著一股灰塵味。


    咻!


    柳七素手一抬,尖嘯的勁風穿透了黑暗,消失在了屋內某處,在勁風消失的方位,一絲昏黃的燭火漸漸升騰而起,很快便照亮了整個房間。


    屋內的裝飾很簡單。


    一張靠牆的床,一張破舊的木桌,外加兩張同樣年代久遠的背椅。


    借著昏黃的燭光,柳七掃了一眼床上整整齊齊的被褥,隨即目光落在了積了一層薄灰的桌麵上。


    這裏是上次柳七安置柳十九的地方。


    瞧著屋內的狀況,看來那晚柳七離開之後,柳十九也沒有留在這裏。


    唿——


    柳七輕甩袖口,一道微風從袖間飄出,將被褥上的灰塵吹落。


    隨後柳七直接合衣上了床,盤膝坐下,順勢解下了腰間的兩柄短刀放在了膝上,隨即緩緩閉眸開始行功。


    乙木神訣已經處在了第四重的瓶頸,距離突破隻剩下了半步。


    自上次借助月牙反哺突破之後,月牙一直處於幹癟的狀態,盡管柳七已經將剩下的固元丹都喂給了它,但補充的能量似乎非常有限。


    柳七明白隨著自己修為日益增高,月牙想要達到反哺的充盈狀態,所需要的能量恐怕是一個天文數字!


    好在多年之前尚在細柳山莊時期,柳七就已經明白不能完全依賴月牙的反哺。


    如今的京城,多方勢力匯聚,暗流湧動。


    盡管柳七已步入頂尖之列,有著乙木神訣和狂刀傳承兩大神技傍身,但不代表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先且不談位於頂尖之上的絕頂高手。


    單單就說如今尚在京城的頂尖高手之中,柳七雖說不懼他們,但也不敢百分百言勝。


    譬如曾經交過手的羅玉顏,即便是突破至頂尖之後,柳七迴想起那晚對方猶如上古巨獸一般的罡氣,依然覺得心有餘悸。


    又譬如從未出過手的應龍,他的身上籠罩著一層讓人無法看穿的神秘氣息。


    天尊四將曾隨大將軍馬踏江湖,覆滅於他們之手的大小江湖勢力不計其數,其中更不乏屍山血海宮這等實力不俗的勢力。


    白澤和朱雀二人武功平平,柳七料想他們二人多半是起到了輔助的作用。


    真正在前麵廝殺的可能就是應龍,以及那位從未現身但卻兇名赫赫的夔牛將軍。


    柳七從未見過應龍出手,而且他每次現身,都裹著一件寬大的鬥篷,柳七也無法從他的身形上看出什麽端倪。


    所以至今她仍然不知道應龍究竟用的哪一路數的武功。


    掌法?劍法?刀法?……


    未知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在柳七心中,應龍的威脅度甚至還要高於曾經差點讓她歸西的羅玉顏。


    ……


    一夜無事。


    待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門窗灑落在了屋內的地麵,柳七則緩緩睜開了眼睛。


    經過了一夜的行功,她仍然卡在了通往第四重的門檻,任憑她如何調動真氣衝擊瓶頸,最終還是徒勞無功。


    不過柳七也並不感到氣餒。


    習武之人遇見瓶頸實屬常事,更何況前不久她才剛剛突破至第三重,成功躋身頂尖高手之列。


    尚不足二十歲的頂尖高手,放眼整個江湖都屬於一等一的存在。


    柳七起身之後,眸光微垂,看向了腰間懸掛著的兩柄短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刀柄,感受著刀柄傳來的冰涼之感。


    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酣暢淋漓地與人交過手了。


    或許這也是她苦修而難以寸進的原因。


    上一次逼得她全力以赴的,還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在京郊與毒神交手的那次,當時的柳七尚未踏入頂尖之列,卻依然搏殺了身為頂尖高手的毒神。


    唿——


    柳七緩緩吐出一口氣,平複了體內逐漸沸騰的氣血,眸光微凝,繼而昂首踏出了房間。


    她的武道……生來就不是一片坦途。


    ……


    從民宅離開之後,柳七徑直來到了大街之上,一路引得了無數人側目。


    頂著沿途的注視,柳七來到了一處麵攤,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順手將驚寂刀解下放在了手邊。


    玉流刀總長不過一尺,懸在腰間,即便是坐下也沒什麽影響。


    柳七探著頭看了看其他桌上的客人,隨即輕聲喚了一聲老板,點了一碗素麵,外加兩張麵餅。


    麵攤老板是個麵相憨厚的中年人,整個攤子上隻有他一人在忙活,又是煮麵又是烤餅,忙得焦頭爛額。


    聽到了柳七的聲音,老板目光掃來,看到了柳七的臉後微微一愣,隨後聽見了柳七點的東西,又接著愣了半晌。


    他來到了柳七的桌前,看見了柳七手邊的驚寂刀,眼底立刻泛出了些許凝重,繼而小心問道:“這位姑娘,您一個人?”


    柳七微微頷首,清冷的雙眸直視老板的眼睛。


    不知為何,望著這雙眼睛,麵攤老板感覺背後寒意頓生,不禁打了個冷顫,繼而環顧著四周的客人,望著柳七苦笑道:“煩請姑娘您看看,再高大的漢子,有一碗麵,半個餅也就飽了。”


    話音剛落,旁邊桌上端著麵碗豪飲了一口麵湯的漢子不禁笑嚷道:“老板說的沒錯,他家的麵和餅子都實成的很,姑娘您還是點一碗麵好了!”


    “就是,一碗麵我看她都吃不下。”


    “這頓算我請了,老板給這位姑娘上一碗麵!”


    ……


    聽著周遭人七嘴八舌的聲音,柳七心中不覺得有絲毫吵鬧,她微微昂首衝著麵攤老板一臉認真地說道:“一碗麵,兩張餅,煩請老板快一點。”


    “行,不過您要是吃不完,這錢還是……”


    老板見柳七堅持,便順口應了下來,隻是目光瞥見柳七手邊的刀時,心中不免還是有著幾分擔憂。


    柳七默然垂眸,旋即擱在桌上的右手陡然一翻,隨著“嗖”一聲,一道白光自她手指間彈出,隨後穩穩落在了老板身後的灶台之上。


    老板循聲迴首看去,隻見灶台之上赫然放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銀子。


    緊接著又聽到身後傳來了清脆悅耳的聲音:“這些應該夠了吧?”


    老板聞言一愣。


    怎麽可能不夠!


    一碗麵也就五文錢。


    一張烤好的餅子,三文錢。


    柳七點的東西,加起來也不過十一文錢。


    而灶台上的碎銀子,起碼得是二錢以上,足夠點上十份了!


    “夠了,夠了!”


    老板轉過頭來,臉上滿是恭敬之色,連聲迴道。


    隨後抬眼見柳七揮了揮手,便趕緊迴到了灶台邊準備起了柳七要的東西。


    至於原本還七嘴八舌的其他食客,眼見著柳七突然露了這麽一手,個個都低頭陷入了沉默,還有人時不時抬頭打量,眼中也俱是驚恐之色。


    雖說是天子腳下,但普通百姓還是對習武之人抱有一定的敬畏。


    更何況在這裏吃東西,多為賣苦力而生的底層老百姓。


    所以當林盛川找來時,便看見了柳七拿著一張和她臉蛋差不多大小的餅子,正認認真真地啃著,啃了幾口之後,又端起桌上的麵碗喝了一大口麵湯。


    林盛川看得眉頭一皺,旋即揮了揮手,示意跟在身後的手下們暫且停下,他自己則朝著麵攤走去。


    直至走到桌前,柳七已經開始啃第二張餅了。


    這一張餅和成年人手掌差不多大,厚度則在半寸左右,的確如剛剛食客所說,用料十分實成。


    餅子兩麵烤的焦黃,但吃進去其實沒什麽味道,甚至迴口還有些許苦澀,若不是配著那碗麵湯,就算是向來不挑食的柳七,也很難吃得下。


    林盛川緩緩坐在了柳七對麵,一言不發。


    柳七隻當沒有看見,將最後一口餅子就著麵湯吞入腹中後,方才慢慢抬首,伸手將嘴邊的殘渣擦拭幹淨,隨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林總捕頭,看來伱們六扇門辦事的效率很高嘛。”


    她在這來往路人絡繹不絕的麵攤上坐到現在,結果找上門來的隻有林盛川。


    林盛川抿嘴沉默了半晌,隨後沉聲說道:“六扇門對你的通緝已經解除了,最快半月之內,全國各地都會收到總衙下發的文書。”


    他停頓片刻,繼而眼中露出不解之色,凝聲道:“在找你的可不止有六扇門!”


    柳七微微頷首,隨即緩緩側目,看向了遠處。


    “我隻是想著就這麽離開京城,未免有些過於平淡了。”


    “而且……我是個非常記仇的人。”


    轟——


    一道磅礴的氣息自柳七目光所在的方向衝霄而起。


    柳七眸光緩緩凝聚,視線之中已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以雷霆萬鈞之勢直奔自己而來。


    柳七之所選擇這處麵攤。


    便是因為它……離丹陽宮非常近。


    錚——


    不知何時,柳七已經起身昂首立於麵攤之前,手中驚寂刀業已出鞘。


    她目光炯炯地望著那道正朝著自己不斷逼近的氣勢恢宏的身影,手中驚寂刀漸漸顫動,發出了低沉的嗡鳴聲。


    “羅護法,你來得有些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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