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言情獨家


    柳亭淒然一笑,“那人還活著呢?我聽說,把我要去,其實是他兒子的主意,隻等他爹去世,就可以順其自然地霸占我……我得知了消息,又氣又急,哭了好幾場,可是什麽辦法都沒有……第二天,卻忽然有樞密院的人來到太子府,點名來找我。他們說,他們奉命尋訪文相公的親眷,說朝廷裏的一個大官開了恩,準許我寫一封書信,給牢裏的爹爹送去。”


    奉書心裏一跳。那是不是張弘範的命令?她清楚地記得,在張弘範的書桌上看到過類似的手令,令人去尋訪文天祥的夫人和女兒,訪到了,就令她們給文天祥寫信,勸他投降新朝。若是她們不願意寫……可以小小地施加一點威脅。


    柳亭輕聲道:“他們說,朝廷雖然監`禁著爹爹,可還是很重視他的。隻要爹爹一句話,立刻就能把我救出苦海……我在太子府那麽久,他們的那一套做事手段能不明白?他們是要我把自己的處境匯報給爹爹聽,用骨肉親情逼迫爹爹低頭。我知道這是唯一能得救的法子了,也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奉書又悲又怒,忍不住罵道:“無恥!”她想象著父親在牢中一困數年,與世隔絕,唯一收到的書信,卻是愛女即將淪於虎狼的求救之言,該是怎樣的心如刀割。


    她顫聲問:“那,你寫了?”


    柳亭點點頭,“我要是不按他們的意思寫,第二天就會被送到哈剌不花的房裏。”


    奉書歎了口氣,問:“然後呢?”


    柳亭的聲音忽然冷漠起來:“他們告訴我信送到了,可之後便沒有任何迴音。文丞相一心守著他的那份忠義之名,早就油鹽不進,磨練出一副鐵石心腸,見到他親生女兒寫來的勸降之言,想來也會隨手撕掉的。”


    奉書大慟,叫道:“不會的!爹爹不會那樣!”


    柳亭哽咽道:“哼,不會?他哪怕是答應在新朝做一日的官,他的親女兒就不會平白任人糟蹋!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絕望嗎?我一天天的等,可是什麽也沒等到……他的名聲比他女兒的名節要緊得多!”


    奉書淚流滿麵,隻是喃喃道:“不會……爹爹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不管你……”


    “我知道指望不上爹爹了,想了一整天,終於還是找到答剌麻八剌,求他救我。他當然肯幫忙,也當然不肯白幫忙,是有條件的……”


    奉書咬著牙狠狠道:“你得在他的帳子裏留一夜。”


    柳亭臉上生出一陣紅潮,糾正道:“他的房裏。”又靜了好一陣,才一口氣道:“把我送給那個養馬的老頭,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卻是太子妃親口允諾的,就連他也不好幹涉。隻有這樣……隻有我進了他的房,才能徹底斷了其他人的念頭。那些逼迫我的樞密院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太子妃素來最寵他,也是知道他脾性的,得知了這事,也隻是笑笑而已。那之後不久,答剌麻八剌成婚,便將我和另一個奴婢調了身份,偷梁換柱,作為答己王妃的陪嫁,嫁到了他府上……也就是這裏。我現在的身份是個姓郭的媵人,隻有他知道我的真實姓氏……”


    奉書低聲道:“媵人。”她知道蒙古貴族嫁女,都會陪嫁大批女奴,到了夫家府上,這些女奴便是連妾都不如的地位,當然比其他奴隸要好一點點。她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二姐會住在這個奴婢小院,而不是和外麵的其他姬妾在一處。她也明白了,為什麽當初胡麻殿下告訴自己,除了他,沒人能說清楚二姐到底在何處。


    柳亭淡淡道:“媵還是妾,抑或什麽都不是,我都不在乎。我已經不奢望自由了,要的隻是安全而已……答剌麻八剌縱有再多不是,可他至少有一樣好處,他不會讓他的女人再落到別人手裏。”


    奉書無話可說了,漠然點點頭。


    柳亭翻了個身,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奉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你可以直說……那時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奉書心中五味雜陳,把臉埋在枕頭裏,搖搖頭,迸出一聲嗚咽。


    隻聽柳亭哭著說:“隻是我若是不依附他,則不知要經曆多少更加屈辱的事……我、我實在沒有第三條路走……第三條路就是死……”


    奉書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倘若奉書是作為相府千金,在閨房裏規規矩矩被養到了現在,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個念頭自然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第三條路便是唯一的一條路。可她在民間磨難了這麽些年,心中早就覺得活著才是最可貴的。倘若是別人家女兒因此而尋死,她可能還會歎息一聲,跟著旁人讚一聲節烈,可是遭遇這種困境的是自己的親姐姐,她說什麽也不會允許姐姐也這麽窩窩囊囊地死掉。


    她隻覺得二姐命太苦,為什麽一定要屈就那個可惡的混蛋。他當著二姐的麵調戲自己,還踢她,對她的哀求置若罔聞。她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用眼淚發泄心中的怨氣。


    柳亭反而摟住她,安慰道:“別哭……”


    突然奉書身子一顫,硬生生收住眼淚。她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踏雪而來,站在門邊,毫不客氣地當當敲門。


    “大年夜的,閂什麽門!在裏麵號喪呢?”門外的人似乎是個下人婆子,話音中一肚子火氣,“開門,開門!”


    柳亭低聲驚唿,一下子手足無措,呆在那裏。


    奉書心思轉得極快,一把摟住柳亭的腰,把她的腰帶扯開,又拔下她頭上幾枚釵環,瀑布般黑發嘩的散了下來。奉書在她耳邊說:“就說你脫衣服睡下了!”接著刺溜一下鑽到被子裏,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


    那敲門聲又響了好一陣,柳亭似乎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慢慢開了門,輕聲說:“姑姑,我剛睡下……”


    那婆子腳步轉了兩圈,似乎是伸頭往屋裏探了一探,冷笑一聲,“哼,南人一個個全都是懶骨頭!連守夜都熬不住!喏,郭氏聽好了,王妃開恩,賞下一兜子炭,今兒給你們奴婢用,快收著罷!”


    奉書在被子裏一動不動,聽那老婆子說什麽“王妃”,這才反應過來:“那是方才帶我去王妃住處的婆子,是王妃院子裏的人。”又聽她說隻是來送炭,悄悄鬆了一口氣。但聽那婆子說話之間,把“奴婢”二字咬得尤其重,似乎生怕柳亭不知道似的。


    柳亭話音還是一樣的恭順,道:“那就多謝王妃了,也多謝姑姑辛苦這一趟。”


    那婆子又嘟囔了兩句,這才砰的一聲關上門,走遠了。奉書聽見二姐重重鬆了口氣,半晌,才揭開了被子。柳亭的臉色都嚇得白了。


    奉書低聲怒道:“那婆子是什麽人,怎的對你如此不客氣?”


    柳亭無所謂地笑笑,“沒什麽,她一直是這樣。”


    奉書在太子府也見多了人情冷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二姐既然是胡麻殿下的人,王妃自然不會喜歡她,連帶著王妃的下人也對她看不順眼,眼下胡麻殿下不在,那婆子更是不必對柳亭客氣。以柳亭的身份,自然是隻能逆來順受,連半點不快之色都不敢露出來。


    奉書心知她的日子不好過,忽然壓低聲音,道:“姐,你不用再在這裏熬下去了。我可以救你出去,幫你藏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


    柳亭迷惘地看著她,“你?救我?”


    奉書堅決地點點頭,聲音微微激動起來,“我前幾年經曆的事情,方才還沒說完。我沒有在二叔府上多住。在惠州隻待了幾個月,便出發來大都了。因為我……我在二叔那裏,遇見了一個人……”


    她告訴柳亭,自己如何撞進了關押戰犯的囚牢,如何幫杜滸逃過了一死,杜滸如何幫自己殺了談笙,如何被自己纏著,無可奈何地做了師父,如何兩次組織人手,差點便把父親從路上救走。他又是如何教她各種本事,教她逃命,教她殺人。


    最後她說:“你別看我個子沒你高,我現在可以把你背起來,接連走個幾十裏路呢,爬牆上房也沒問題。等找到機會,譬如你得空出府的時候,我就可以幫你。到時你千萬別帶太多細軟,咱們商量好接應的地點和方法,我可以打發掉你身邊跟著的人,然後,帶著你藏起來,趁別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鼓作氣出城,到那時,誰也找不到我們。”


    奉書一口氣說完,自己也佩服自己計劃得周詳,微笑著,目光炯炯,看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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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曆史上二小姐確實曾得到機會,給文丞相寫信。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應該是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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