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繡花。”


    這不是一句玩笑話。杜滸已經開始教她真的殺人的法子了。每一道方法都是經過江湖人無數血腥驗證過的。有些她隻要聽聽,就覺得心驚肉跳,而有些她根本無法想象。


    杜滸說,若是在以前,他可以教她用刀劍、匕首、棍棒殺人,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漢人不準習武,不準攜帶銳具,連買一把菜刀都需要報備,哪裏去搞十八般兵器?


    她要學會把每一件日常的器具變成殺人的工具。


    繡花針是最不起眼的。所有的女孩子手邊都有。但要一針致命,卻也並非易事。每個人的身形體質都各不一樣,弱點和罩門也各不一樣。


    杜滸給她講解了三個晚上。第四天的黃昏時分,他帶她來到斜街上的一家茶館,坐下要了壺茶,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他伸手指了指,“那個穿灰衣的算命先生。”


    奉書仔細看了看,答道:“咽喉。”


    “正確。那個乞討的小女孩。”


    “肋下三寸的死穴。”


    “正確。那個當街做禮拜的迴迴。”


    “肚臍。”


    “正確。不過那個人太胖了,隔著一層肥油,用針是殺不死的。”


    她聽他說得一本正經,忍不住笑。那個迴迴的確是個大胖子,禮拜時都彎不下腰。


    他用手指著遠處,“那一隊巡兵。”


    “心口、人中、咽喉……太陽。”


    “第二個錯了。再想想。”


    那一隊巡兵騎在馬上,身形本來就看不清楚,況且又隔得那麽遠。奉書縱然眼力出眾,也辨認得十分吃力。


    最後,她改口:“咽喉。”


    “唉,還是不對。你死啦。”


    他說得雲淡風輕。她心裏卻咯噔一跳,知道迴去之後又要挨罰了。


    杜滸喝一口茶,耐心給她講解她方才錯在何處。可奉書的眼神卻忽然被街角那兩個色目人所吸引了。那是一對青年男女,均是衣著華麗,並排走在街上,手挽著手,旁若無人的調笑。過了一陣子,那男的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居然一下子欺到女伴麵前,低下頭,就那麽……那麽……


    嘴對嘴的親了一口!


    這種事奉書隻聽說過,卻是第一次見到,登時看呆了,張著小嘴,半天迴不過神來,隻是直勾勾的盯著。


    突然眼前一黑,一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


    “看什麽呢!”


    奉書本來隻是好奇,一聽杜滸的聲音居然帶著點斥責的意思,一下子才明白過來,似乎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臉騰的一紅,好像小時候淘氣做壞事,被抓了。


    抵死不認,說我其實是在看旁邊那個賣糖炒栗子的?他才不會信。


    眼前還黑著。她突然湧上來一點小聰明,深唿吸了幾口,決定以進為退。裝出七八歲小孩子那種傻乎乎的口吻,小聲說:“師父,那兩個人在幹什麽呀?怎麽忽然咬上了?”


    杜滸半天沒說話。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心中惴惴,不知道是不是賣癡賣傻過了頭。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又不是一直養在深閨,總不至於會無知到如此地步吧。


    可杜滸畢竟沒有和別的十二三歲小姑娘打過交道,也不知道她們究竟能有多懂事。皺了一會子眉,終於信了,把她的頭扳到另一邊,拿開手,循循善誘:“那不是正經人做的事,以後少看,小心跟著學壞了。”


    奉書見他沒責怪,心中大喜,“哦”了一聲,眼睛一眨一眨的,繼續鞏固戰果,“我能怎麽學壞了?那樣有什麽好玩?咬來咬去的,多沒意思。就算有人付我錢……”


    杜滸有點急了,立刻打斷她:“給你錢也不行!”


    奉書見裝得過頭了,趕緊說:“是,是,我知道。給我錢也不行,打死也不同意。”


    她當然知道。早在小時候和姐姐們過家家的時候就知道了。隻有夫妻之間才可以互相親嘴,最好是晚上,關起門來,親一親,就有可能生出小孩子。而光天化日之下的親嘴是無效的——沒聽說過有誰在大街上突然懷上小孩。


    但她可不敢讓師父看出來自己懂這麽多。懂太多了的,都是壞孩子。


    真奇怪,有時候她覺得他應該時時刻刻把自己當大人對待,有時候卻覺得,還是當小孩更省心。


    要是杜滸能讀出她心中所想,非得氣得冒煙不可。可惜他讀不出來,於是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趁熱打鐵的教育:“大都人口混雜,蒙古人、色目人可以亂七八糟,咱們漢人雖然混在異族人堆裏,可千萬不能忘了禮義廉恥。像剛才那樣的事,最好看了就忘,懂嗎?”


    奉書嘻嘻一笑,“已經忘了。”才怪。那畫麵在腦海中盤桓不去。


    於是練習繼續。但一番打岔下來,沒多久天就黑了,得趕在宵禁之前迴家。杜滸喚人來結了茶水帳,掏出一把錢,那店家從他手裏數了七文,拿走了。他手心裏還剩下兩文,隨手遞給奉書,“拿去,別亂花。”


    奉書捧了過去,卻不把錢揣懷裏,而是小聲說:“師父,那個乞討的小女孩……”


    已經可憐兮兮的在角落裏跪了一個時辰了。


    杜滸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笑了一聲,拍拍她肩膀,“去吧,拿這錢去買幾個饅頭,給她去。”


    杜滸現在已經不禁止她施舍乞丐了。奉書高高興興地照做,在那小女孩一連串的感謝聲中,蹦蹦跳跳地往迴家的路上走。


    抬頭看看杜滸,隻見他衣服有點皺,褲腿上也莫名其妙的沾了一抹灰,心情更是舒暢。


    可就算如此,他走路的樣子也挺拔矯健,像一株移動的鬆樹,那一點點邋遢的感覺根本無傷大雅。


    奉書便有些氣餒。看著夕陽把他的輪廓照得清晰,額頭、鼻子、嘴唇,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個想法。要是他哪天終於娶了新媳婦,會不會也和她……和她……


    而且肯定會瞞著自己,偷偷來。這麽想著,心裏就有點不舒服。


    *


    繡花針的練習花樣越來越多。後來,杜滸又加上了一些內容,教她怎樣把人暫時弄癱、弄瞎、弄睡,而不要他的命。他說,本事越大,越不能濫殺。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小孩。


    他說:“這世上大多數女子,本來活得就很辛苦了,也沒有條件去真正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你也是女孩子,以後本事大了,還是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至於無辜的小孩,她要是敢隨便傷害,“自己提著腦袋來找我。”


    奉書唯唯受教。於是她把房間裏的靶子想象成李恆的模樣。


    但認得準是一迴事,刺得準是另一迴事。若說在街上看人還有些趣味,手勁和準頭的訓練則是被汗水浸滿了的。開始是杜滸在房裏豎了靶子,教給她一些訣竅,讓她一遍一遍地練。等到夏天的暑熱開始侵襲,蒼蠅蚊子在屋裏亂飛的時候,靶子就變成了移動的。


    奉書從沒想到一枚小小的針也能帶給自己這麽大的煎熬。她又找馮姨做了兩身衣裳,作日常換洗用。她每天出的汗都足以把身上的衣服洗一遍了。她現在的飯量大得驚人,但吃進去的飯隻有一小部分長成了肉,其餘的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她偶爾會在飯桌上抱怨一句,杜滸總是迴答:“我跟你說過,練本事是要吃苦的。”


    這句話之後,他有時還會加上一句:“要不要停?明天我可以告假,帶你去海子裏劃船,看荷花,摘蓮蓬。”


    不能就這麽被誘惑。他越是這麽說,她越覺得不能讓他看不起,斬釘截鐵地說:“不要。”想了想,又說:“嗯,不過……明天給我買個蓮蓬迴來吃,行不行?”


    杜滸笑了,“給你買一斤。”


    大概是他也覺得太苦著她了,生活上便會格外照顧些。第二天,他果然帶迴來一把清香肥厚的蓮蓬,底下還連著一大截白藕,是剛從海子裏摘出來的。


    奉書正癱在炕上給自己揉大腿,聞到香氣,一骨碌爬了起來,歡唿著跑了出去。


    杜滸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沒偷懶?”


    “沒有。”她答得理直氣壯。


    杜滸看她滿臉滿身的汗漬,滿意地點點頭,將整把蓮蓬堆在她懷裏,說:“去送兩個給徐伯,剩下全是你的。”


    奉書把一堆蓮蓬擺在桌上,認認真真地剝起來。她上一次剝蓮子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前了,但還依稀記得方法。蓮子殼放桌上,蓮子肉盛碗裏。不僅如此,還得用指甲把白嫩嫩的蓮子肉掐成兩瓣,撥出裏麵的苦芯兒來,不然吃到一口,整個蓮子就糟蹋了。


    她一邊剝,一邊忍不住往嘴裏送,滿口生馨,心中盤算著要給師父留一半,可是不知怎的,剝進碗裏的蓮子遠遠不到一半。


    杜滸在旁邊看著她,似乎也並不在意那些蓮子沒自己的份兒,忽然說:“留幾個別剝。”


    奉書手上不停,嘴裏塞滿了蓮子肉,含含糊糊地道:“為什麽?不剝不能吃啊。”


    杜滸見她下手飛快,趕緊把僅剩的幾個帶殼蓮子搶了過來,笑道:“少吃幾個,行不?這幾個蓮子曬幹了,大小輕重都合適,正好給你練習用。”


    她睜大眼睛,問:“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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