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說,“我們是監管守護著國家,可卻沒盜竊國家的財務。”


    看也不用看,我知道現在自己一定滿臉深明大義的錯愕。深明大義自潛意識裏出,擋也擋不住,錯愕是因為我剛剛念及到這個潛意識的存在。


    這一句不僅把父親給罵進去了,還錯手劃出了自己的陣營。


    這當然非我本意。


    善惡對錯,離我都還太遠。


    叔父並沒有惱,而是領我看了一組數據。


    這組數據上顯示,從1989年m國黨分裂成四大軍閥之後,人口就開始連續不斷地加速流動遷徙。


    原本人口數量較為平衡的四個地區自九五年之後明顯呈傾斜狀分布。其中人口增速最快的兩大地區,是分別以仰光省和曼德勒省為主的東區和南區。


    而這兩大地區的收入,也是位列一二。


    我盯著數據看了許久,抬頭問叔父,“這說明什麽?”


    此時的叔父氣魄堂堂,不怒自威。從前父親雖然身份敏感但風頭很盛,叔父一直退居身後不甚醒目,以至於仰視父親許久我竟然忽略了叔父也是位高權重的軍將,隻是從前他退得太靠後,幾乎是半隱於父親聲名地位的影子之中,很是含蓄低調,不免令人忽略。


    叔父揮手點到數據上,“說明這兩個地區有過人之處,人心流水朝宗,所以民眾才會蜂擁而入。”


    “過得比之前的日子好,是本質原因。”叔父補充道。


    意識裏閃過驚心動魄的一道光,我含糊問道,“怎樣算好?”


    “豐盛快樂,人心所向。”


    說到底,還是人心。客觀數據真能準確分辨出主觀人心麽?


    見我不說話,叔父說,“這兩大地區的人口和經濟之所以能有如此迅猛的長勢,是因為更換了經濟作物的種植。種稻米是看天吃飯,收成好的時候農民一年到頭也換不了多少錢,收成不好就更沒法活。可是種大麻與罌粟不同,我國的環境天生適合它們,種起來好養活,利潤成倍地翻。除了種和收之外,初道的提純,精煉,人工就可以了,都不是難事。之後還可以拿出去販賣,換來錢鈔,槍支,組成武裝。抵抗外侵,甚至還有機會能出國辦事長見識。”


    我無話可說。


    “這不是監守自盜,有了政府軍的暗中支持保護這些事情才能夠不亂來,才能辦成。”叔父的聲音穩中有力,我開始覺得有幾分道理。


    然而我想到今天所見的混亂的一切,那兩個小孩,一個不知深淺倒在血泊之中,一個蒼白著臉色一言不發卻眼神決絕,還有旁邊那些見怪不怪的圍觀者,秩序又何在呢?


    “索性立法嚴明好好監管啊。”聯想到父親去世的不明原因,我忍不住紅了眼圈。


    叔父的語氣裏起了不耐煩,“那就意味著合法。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正規政府會讓製毒運毒販買這類事情合法。”


    他邊說邊給自己燒好一隻雪茄,迫不及待地含在嘴裏後表情明顯鬆快了不少,揮揮手接上一句,“即使是在荷蘭,近年來政府也在不斷地給大麻行業施壓,經常有大麻博覽會辦到一半就被突降的警察封停了的例子。因為在那裏大麻其實從未合法化,僅僅是在一定範圍內被容忍而已。然而就隻是這樣,荷蘭政府已經被全世界的公職係統詬病了那麽長時間,其他國家又怎麽可能再步後塵呢。”


    聽到“荷蘭”,我有一瞬間的失神。同時心裏暗下決心,等到了時機成熟後一定要避開所有人去一趟那裏。畢竟這是父親生前準備動身前去的最後一個地方。


    那裏一定藏著關鍵信息。


    “所以隻能暗箱操作?”收了神,我繼續問道,叔父話裏的牽扯之深廣一定是我難以想象的。


    “事實上,政府也在考慮要不要對大麻這種無損身體健康的‘興奮劑’放開監管。畢竟,”叔父看我一眼,“金三角的動蕩混亂世界聞名,倒也不需要太過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要合法了嗎?”


    “不可能合法,頂多隻是放開監管。”看得出來叔父喜歡我多關心這方麵的事情。每問一個問題,叔父的迴答就比之前要踏實一些。


    “是為了稅收?”政府不可能隻出力不討好。


    “也為了邀買人心,收歸民間的遊兵散將,深入勢力範圍。”


    “直接合法豈不是更方便?”荷蘭畢竟是西方國家。


    “因為縱然是當權者,也需要一塊名正言順的遮羞布。把大麻公然合法就得扯下這塊布。”叔父說得絲毫不避諱。


    之後,我們又聊了許多這方麵的事情。而聊得越多,我就覺得越害怕。


    父親陽煦山立的形象模糊成一片我看不明白的月光,而從小無微不至陪伴我的叔父則迅速改頭換麵成了一個多麵人。


    “不害怕嗎?”叔父的手掌一點點撫上我的臉。我驚訝於他掌心的粗糲,這幾年的印象裏從不見叔父如父親般頻繁用槍啊。


    “害怕,越害怕就越想湊近。”我仰起頭。


    叔父聞言放下手朗聲大笑。笑畢,直言不諱地評論道,“你真是你父親的女兒,一樣的膽大不怕死。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我沒有接話。從我剛才走進來,直到這一刻為止,我的身份和將來都還是曖昧無依的。


    隻能等待叔父吐口。


    叔父不慌不忙,一點也沒有要具體安置我的意思。他卷起地圖,仔細排列整齊那些顏色紛雜的記號筆,動作裏帶有一種“”是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的悠閑,卻始終沒有明說接下來我具體要做的事情。


    我站在一邊,第一次體會到坐立不安,分秒漫長。


    終於,叔父收拾好了淩亂的書桌。他拍拍手,一屁股坐迴皮椅上。不緊不慢地端起江南釉色的杯子啜了幾口茶。


    這才穩穩地抬起頭,慢悠悠地注視著我。


    後背一陣發緊,我不由地站得更加筆直。


    “小索,說吧,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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