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怎麽說的?”


    沈方德迴謹身殿時,蕭紀已經從上書房迴了了,正在看新送來的折子。殿外,吳妃的大宮女正在門口候著,她特來稟報說吳妃已安排好晚膳,請皇帝過去用膳。


    沈方德把在坤儀殿得對話仔細說了一遍,半窺著皇帝的表情。皇帝今日心情本不錯,眼下看過去也沒什麽變化。但是說不上為什麽,以沈方德伺候皇帝多年的了解和敏銳,他隱隱覺得皇帝的心情有一點點微妙的變化。


    蕭紀卻沒再問別的什麽,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起身道:“起駕,去吳妃宮裏。”


    “是!”沈方德趕緊小跑著上前去伺候蕭紀出門,早有小太監去安排禦攆了。


    吳妃正領著三皇子站在她的宮門口迎接禦駕。她穿著一身淡綠色宮裝,上繡著一叢叢淺色的蘭花,挽著紗帛站在最前麵,秀雅的麵容上帶著淺笑,細長的柳眉微蹙著,看起來溫婉又柔弱。


    她身邊的三皇子,如今才九歲,卻也是小小少年一枚了。他長相隨了吳妃,清俊秀美,穿著一身圓領長褶袍子,衣服前後各有金絲柳葉湖青紫葳大團花,湖藍束口箭袖鑲秀著金色纏枝花紋。腰上圍著朱紅鑲白玉的腰帶,頭上帶著金纓展翅小珠冠,腳下踩著青麵白底小朝靴,瞧著整個人精神奕奕又帶著少年特有的朝氣蓬勃。


    吳妃牽著兒子,遠遠瞧著皇帝的禦攆來了,瞬間眼眸一亮,彎唇笑開了。“母妃,母妃,父皇來了。”三皇子也在她腳邊連聲道。


    吳妃暗暗握拳,這是她近六個月來第一次在皇後不在場的時候見到皇帝,也是皇帝自大婚後首次來她的宮中,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留下皇帝。


    她還有兒子,想到這一點她不免有些心酸。從前皇帝一個月至少也有十日是宿在她宮中的,便是後來有了周貴人那也有七八日,她的兒子也可常常見到父皇。可眼下,一連近六月,皇後的強勢霸道,一舉壓垮了周貴人,也不給其他後宮嬪妃留任何餘地。


    可皇上是大家的!皇後才是這個宮中的後來者。如果不能在此次一舉突破皇後的壓製,日後的日子該如何過,吳妃簡直不敢想象。


    蕭紀一下禦攆,便見到這樣的吳妃和三皇子,不免就笑開了,免了禮扶了一把吳妃道:“瞧你今日的裝扮,倒讓朕想起從前你剛進王府時的樣子。”


    吳妃抿唇溫婉一笑,仿佛春風拂過,道:“那都是十年前了,臣妾都要老了,連三皇子都九歲了呢。”


    蕭紀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然後笑道:“那倒看不出。”


    三皇子也過來笑嘻嘻道:“母妃不老,等我跟父皇這麽大了,母妃才會老呢。”


    童言無忌,他這話一出,蕭紀和吳妃都笑了。蕭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今日課業表現的不錯,可見平日裏有用心學。”說著又看了吳妃一眼,笑道:“也是你這個母妃教養的好的緣故。”


    “這臣妾也不剛當,原是皇上和師傅們用心。”吳妃說著也愛憐的看了兒子一眼,道:“也是他自己用功的緣故,如今他的課業學的深了,許多東西臣妾也不大懂了。”


    蕭紀笑笑,在他心裏,這原是應當的。吳妃在一眾後妃中文采出眾,是出了名的才女,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可到底皇子未來不是做詞人詩人,他的兒子如三皇子這個年紀,早已開始學習各類日後從政需要用到的知識了,便是曆史天文地理之類,其深度也已超過了吳妃日常所涉獵的範圍了。


    他不經意又突然想到林薇,暗笑,皇後應當看得懂的。


    三人說笑著進了殿,吳妃伺候蕭紀洗了手,便傳膳。她的宮中也有小廚房,今日特意做了許多皇帝愛吃的,她自己還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菜。


    這邊剛傳膳,前頭宮女來報,說皇後命人賜下了東西。吳妃怔了一下,心裏有些緊張皇後要出招了,忙又不得不趕緊迎出去。


    原是幾個小香瓜,其中兩個還是冰鎮好了送過來的。來人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燕雪,見皇帝在,燕雪先給蕭紀請安,又給吳妃和三皇子請安。


    蕭紀見她身後跟著的小太監手裏托盤上放著的東西,上前掂了一個,笑道:“這是皇後莊子上送來的?”


    燕雪笑迴道:“迴皇上的話,是皇後娘娘莊子上產的,下午剛送來。原是要明早各位娘娘來請安時給娘娘們帶迴去嚐嚐的,知道皇上來了便讓奴婢提前把給吳妃娘娘的這一份送過來。娘娘原是也吩咐了奴婢們冰鎮了兩個,留給皇上用晚膳時用的,娘娘讓奴婢也一起送過來了。”


    蕭紀手上頓了頓,笑問道:“皇後今日如何?孩子可還乖巧?用晚膳了嗎?”


    燕雪笑道:“迴皇上的話。娘娘今日還好,就是午歇起來時有些眩暈,歇了一會兒就好些了。小殿下也好,白日裏胎動了幾次。奴婢出來時,坤儀殿的小廚房正在準備,還尚未擺膳。”


    蕭紀點了點頭,命她去了。轉頭又對吳妃道:“把冰鎮的那兩個瓜切了,用完晚膳了用。皇後給你們的東西,素來沒有不好的。”


    吳妃有一瞬間心裏心裏一酸,到底她在後宮這些年麵上還是繃住了,笑道:“皇後娘娘素來大方,不管是給諸位皇子公主們的,還是給臣妾們的東西,都是極好的,等閑都尋不著。”


    蕭紀點頭笑道:“林如海疼閨女,給皇後的陪嫁豐厚,她自己又慣會打理,她的性子也不是計較這些的人。在銀錢上頭素來手鬆,在吃穿上頭,不管對你們還是對底下的奴婢,從來都舍得的緊。”


    這話說的吳妃越發心裏頭有些難受,她的出身不高,家裏頭也沒有皇後這樣的豪富,當年陪嫁並不多。後來入了王府,蕭紀雖寵她,可到底上頭有王妃。等王妃去了,她掌家,蕭紀的性子可不好糊弄,她也不敢從中做什麽手腳。等蕭紀登基,開始先在太上皇壓製之下,皇帝自己都沒錢,她這個掌管後宮的又能有多富有。等太上皇敗了,蕭紀掌權了,可皇後當家了。


    若說吳妃這一輩子,在家時也是父母千嬌百寵的。入了王府,寵愛、兒子樣樣有。真要說到不足,大約也就是出身了。不然何以是當初掌六宮權,也隻是晉妃,而非封後呢。


    吳妃是淮安人,與蕭紀的母親是同一個地方的。她準備的菜色也以淮揚菜為主,清清爽爽的菜色,天熱吃著十分好。又有三皇子在旁,蕭紀間或問他兩個問題,不說對答如流,倒也言之有物,因此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


    這邊用了晚膳,過了片刻又切了瓜果,冰鎮的小香瓜,蕭紀吃了兩塊,讚道:“真甜!”


    吳妃也笑道:“到底是皇後娘娘,莊子上的東西就是要比別處的好。”


    蕭紀笑著搖搖頭,半是讚賞半是得意道:“你不懂。從前朕的莊子上也產這個,也沒這麽甜。”


    林薇自從當年想為他送上一份大禮,於農事上是極為用心的。尤其是找到番薯種植成功之後,她手上已有一批十分有經驗的農人,因此她的莊子上種出來的各種東西都要比別處的好。但自從她入宮將番薯送給蕭紀之後,兩人時常溝通農事。後來幹脆就是她的莊子連同蕭紀的皇莊,都是林薇一手在打理,主要做研究試種之用。更多還是在怎樣提升稻米、麥子等的畝產上頭。她也派人大量搜集海外的良種,希望除番薯之外還能找到一些別的高產的農作物。隻偶爾在莊子上順帶種些別的蔬果,除了留種推廣之外,有多餘的才會供上來。


    若論這一點,不說女人,便是滿朝堂的男人,也沒幾個有他的皇後的胸懷。她並不藏私,哪怕貢獻出自己的私產,也隻是想要這個天下變得更好。


    他也曾問過,彼時她正在看書,聞言隻是迴眸一笑道:“皇上同我說過,您想要這個天下變得更好,讓百姓衣食無憂。”她頓了頓,又滿是憧憬的笑道:“我一直在想,皇上想要的天下,那該是個多麽美麗的世界。”


    想到這裏,蕭紀不由笑了,這個世間總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而且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也是他這一生要攜手共度的人。更欣喜的是,她不僅僅能理解他,她還能同他一起為達成所願而努力。


    吃了瓜,宮女遞上毛巾給他擦手。吳妃命人擺出了棋盤,要跟蕭紀手談一局。這是她從前同蕭紀一貫的娛樂。


    吳妃笑道:“說起來,已許久不曾與皇上對弈了,說不得臣妾都手生了。”


    蕭紀笑道:“愛妃無需自謙,你原就是此道高手。”說完,他轉頭又對沈方德道:“派個小太監去坤儀殿看看,皇後用了晚膳了沒?都用了些什麽?”


    吳妃聞言,在低眸的瞬間有些臉色不好。不過一個晚上,蕭紀已經提起林薇好幾次了,她實在沒想到不過區區幾月,皇帝竟然已經如此在意皇後。


    可他到底在意的是孩子,嫡出的那個?還是真的已經被皇後籠在了手心裏。


    吳妃行事素來謹慎,又在王府後宅,皇城後宮這些年,早已練就不動聲色之功。聞言也未多說什麽,隻請了皇帝上座,兩人對弈。


    吳妃善詩詞,工書畫,曉音律,更兼是棋道高手。所謂才女,不外如是了。她長相秀美,性格溫婉,與周貴人的明豔是決然不同的風姿,所以當初蕭紀寵愛她不是沒有道理的。


    “皇上,該您了。”眼瞧著蕭紀捏著棋子半天沒動,吳妃出言提醒。


    “父皇這裏,下這裏。”一旁觀戰的三皇子忍不住出聲,因著母妃受寵的緣故,三皇子應該算是蕭紀的孩子裏與他見麵最多的一個,因此相比別的皇子,他在蕭紀麵前更放得開一些。


    蕭紀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叫吳妃提醒了一句,迴神又接著下。落下一子後,才摸摸三皇子的腦袋,道:“觀棋不語真君子。”


    三皇子撇撇嘴,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沈方德過來,在蕭紀耳邊低聲道:“皇後娘娘才用了晚膳,吃了幾口青蔬,又用了半碗粥就不再動筷了。夏荷、紫蘇勸了一迴,娘娘好歹才又喝幾口雞湯。夏荷見娘娘吃的不多,把雞湯還放在坤儀殿小廚房的爐子上溫著呢。”


    蕭紀聞言微微蹙眉,最後也隻是說了句:“朕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去告訴夏荷,叫她多備著些皇後愛吃的,懷著孩子容易餓。隻晚上用的清淡些,粥、湯之類的,免得積食了不舒服。”


    “是!”沈方德默默退下,抬頭的時候看了一眼與皇帝對弈,唇畔依舊含笑的吳妃,在心裏歎了一迴。萬般皆是命,從前誰都道吳妃命好,眼瞧著三皇子來日可期,可誰能料到半路殺進來個陳咬金呢!皇上這般冷情的人,對皇後娘娘如此上心,誰又能料得到,誰又能說得準呢。若皇後這一胎是個小皇子,以皇上的年紀,皇後的手段,不出意外這些後宮嬪妃日後可就真的隻能安心養老了。


    沈方德退出了外間,想了想,低頭吩咐了一個小太監,先把皇帝的吩咐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去,跟你夏荷姐姐說,皇後娘娘晚間在做什麽,一會兒用了些什麽,什麽時候歇著,都及時報過來。”


    蕭紀和吳妃一連下了三局,時已近二更,吳妃早已命奶娘領著三皇子去睡覺了。蕭紀也側頭看了沈方德一眼,沈方德走出殿外不過片刻,又迴來在蕭紀耳邊低聲匯報道:“娘娘尚未歇息,剛使人過去問了,娘娘一個人在書房裏呢,沒叫其他人伺候。”


    蕭紀點了點頭,沒說話。


    吳妃瞧了一眼,起身笑道:“皇上,時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洗漱,明兒一早還要上朝呢。”


    蕭紀又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身了。


    吳妃親自投了帕子遞給蕭紀,蕭紀自己擦了把臉。宮人已備好了水,恭請皇上沐浴。吳妃帶著宮女一起上來幫蕭紀寬衣。蕭紀看著一群人圍著他,中間是依舊溫婉,正低頭伺候著他的吳妃。


    他突然又想到林薇,這種事情她基本從來不讓宮女動手,她不喜歡別人在她麵前碰他。他想到這兒,心裏又跳了一跳,先前讓沈方德去坤儀殿說他不去用晚膳時的那種無法形容感覺又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一點點怪。他是皇帝,寵幸後妃是理所當然。去後宮妃子那裏用一頓晚飯,看一看兒子,再留宿也是理所當然。但他著實很難解釋從下午到如今,他自己的行為。


    他隻是隱隱覺得,他如果今天在吳妃這裏留宿,他和林薇的關係會變得不一樣。到底會有什麽不一樣,他不願意去想。


    他心裏突起一股煩躁,忽然揮了揮手道:“罷了,你們都退下吧。”


    吳妃愣了一下,便見蕭紀退開兩步,自己又把衣裳穿迴去了。


    “皇上?”吳妃的眼圈一下子就有點紅:“您這是。”


    蕭紀穿好了衣裳,道:“你自己早些休息吧,朕去坤儀殿了。”說完轉身就走了,吳妃在後麵追了幾步,到底是什麽也沒說出口,捂著嘴低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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