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窄小老舊的探視室裏鴉雀無聲,兩個年齡相仿的男人對視而坐,一個錦衣華服富貴非常,另一個則是一身囚服滄桑畢現。


    好在餘光並沒手戴鐐銬,這多少挽迴了點他的自尊,讓他在阮元麵前沒有低人一頭的錯覺。


    兩人沉默了許久,時間在默默流逝。阮元終坐不住了,從懷裏摸出包和天下來問他:


    “抽嗎?”


    那是標價一千四一包的煙,以前餘光風光時介紹給阮元的牌子,那個時候北京很難買到湖南產的這類高檔煙,餘光從客戶那得了幾條,丟了條給他。那個時候兩個人還是無話不說、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是囚徒、是從首富之位跌落的罪犯,而他仍是名門望族,京中排得上號的貴公子。他是他妻子的前夫,而他是他前妻的現任。


    兩人尷尬的身份造成了後來兩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結果。


    餘光瞅了眼那煙,搖了搖頭,“不用,戒了!”


    阮元聽他簡練的迴複也不勉強,抽出一支往唇齒間一夾,隨後拿了支鑲了綠寶的火機點燃了煙頭。


    餘光將它全套動作盡收眼底,麵上毫無表情,可心裏卻已思緒萬千,他麵前曾經最要好的兄弟還真把兩人年少輕狂時立下的誓完成的完美無缺。


    當年他們說“這輩子要一起裝酷,享受最極致的人生。”


    香煙在阮元的指間忽明忽滅,燃燒中形成的淡淡青煙把餘光的所有思緒拉迴到當年……


    那個時候他隻是努力考上北京的大學的窮學生,而阮元則是從小在首都長大的公子哥,兩個身份背景差了十萬八千裏的男人竟然被分配到了一間寢室,雖然阮元住寢室的時間不多,但兩人卻是實打實的上下鋪關係。


    那個時候的友誼很單純,我敬你是條漢子,喜歡你的睿智與果斷,欣賞你的領導能力,和你在一起可以一起撒野、一起喝酒、抽煙加泡妞你就是我兄弟。


    阮元就是被餘光身上那種又痞又果斷又光芒四射的魅力所吸引。即使餘光隻是來自小城市,但他也心甘情願跟著他把他當成是最好的朋友。


    餘光大三那年,家裏老母得了絕症,親哥又在外打工,他不得不休學迴家照顧老母,盡最後的孝道,等他再迴到學校,幹脆直接輟學了。


    當時改革開放初現成效,正趕上社會經濟加速發展前的一波好時機,餘光輟學也是想和他哥餘滿一起單幹,對他來說讀書不過就是為了改善家裏經濟的一條捷徑而已,隻要結果一致,過程無所謂。


    那個時候,阮元借了四萬給他,那個時候四萬元簡直就是筆巨款,不過餘光和他哥爭氣,靠著七拚八湊的十萬元還真把生意做了起來。


    從十來平的一間供銷社到上萬平的大商場,他們沒有落下過任何一次大時代。也是餘光眼光獨到、決策英明,原本小小的公司竟然在短短幾年內做成了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大集團,甚至在香港迴歸後成為了最先幾批在港上市的國內企業之一。


    這之間的每一次永美發生的大事件,阮元都是見證人、參與人,因為阮元很早就入股了餘光的永美,是他陪著他一步步登上巔峰,目睹了他所有的輝煌。


    年少輕狂的歲月,他們曾同樣因為打敗了眾多對手後在拉斯維加斯開著加長林肯喝著一瓶幾十萬的香檳。可以說美女,豪宅,豪車從來沒有在他們之前的人生中缺失過。


    然而這種光輝歲月,這種熱血青春,這種執手共進的友情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味了?他和他心裏都很清楚。


    那是阮元第一次帶著李可兒見了餘光的那刻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開始悄然無聲地斷裂起來。


    同樣不落俗套,這又是一段他愛她,而她卻愛他的戲碼。而其中的他她他換成了阮元、李可兒和餘光。


    第一次見可兒是在餘光向母校捐贈一座圖書館的奠基典禮前。可兒也是他們的學妹,隻是在讀。


    儀式開始前的半小時,阮元還吵吵嚷嚷要餘光幫自己出謀劃策,說自己遇到了心中的女神,讓餘光看看。


    那是個初秋的午後,高大的梧桐映射下斑駁的光影。校園的街角,長發白裙的純真少女邂逅了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隻一眼,她就芳心暗許。


    李可兒可以說是對餘光一見鍾情。


    起初餘光對於可兒的示好仍有抗拒,他不是不顧及阮元的感受,知道他喜歡她,視她如珍寶,他更不能坦蕩蕩接受她明著暗著投來的愛意。


    可他逃不過她那無邪的眼睛和純真的臉龐,在她哭著問他為什麽不能接受自己的時候他徹底投降。


    終於在那個深秋的雨夜,他在她住的公寓裏第一次要了她。也就是那晚,阮元和他徹底決裂。


    他們的圈子裏向來不缺少長舌愛八卦的人,後來的某天,他終於知道那一晚阮元在可兒樓下抽了一整夜的煙,也是那一晚過後,阮元全資撤場,和永美永遠劃清了界線。


    不過那個時候的餘光已不在乎那些資金了,阮元的離場正好奠定他在永美更深的根基,他成為了徹徹底底一手掌握永美最大權利的領導人。


    青年得誌是自我膨脹最大的推手,越來越強大的餘光在成為首富時儼然不再顧忌阮元的感受,在他之前的信條裏什麽都可讓唯女人不可讓。事實上,李可兒在認識餘光之前也沒成為阮元的女友,所以理論上不存在我挖你牆角的說法。既然道理說不通,阮元的撤資行為在餘光的心裏就成為了一種胡鬧與背叛。


    既然如此,大家在公開場合也無需惺惺作態。給可兒世紀婚禮和奢華生活就是餘光給阮元最大的打擊:我可以並且有資格給她最好的,而你……不行。


    阮元果真被他們虐到了,這才有他對外公示終身不娶的誓言。


    可這誓言還沒守幾年就被阮元自己打破了。就在餘光入獄後一年,他就被拍到和李可兒出雙入對。


    男人花天酒地也不會掃了名譽,可女人不同。


    李可兒那個時候還是永美的老板娘,是餘光的妻子呢,即便她和阮元沒什麽,很多時候隻是阮元在她身畔的陪伴,但輿論不會那麽認為,他們寧願相信是可兒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試問一個二十五歲都不到的女人怎麽頂得住那些壓力?


    是阮元,在她無助的時候逢迎而上,花重金擺平了一切。也終於,李可兒實在無法忍受餘光不在時她所要撐起的那些重擔,在餘光入獄兩年後提出了離婚。


    阮元指間的香煙已經燃盡,煙頭由橙紅變為灰白的那刻餘光迴過了神。


    他抬頭看了眼同樣驕傲的阮元,問:“你來……什麽事?”


    “吳伯濤……你指示的?”


    餘光臉上閃過一絲嘲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你現在的手伸得真遠,永美的事都管了?”


    阮元抬了抬眉毛,沒正麵迴他充滿譏諷的話,隻說:


    “老吳也是為永美好,想在永美還有價值的時候幫你出手。”


    “所以……我還該對他的行為感恩戴德?”餘光停頓幾秒,又說:“看來是我不知好歹了。”


    “js是隱形的資本大鱷,餘光,你這是在玩火!”阮元終於沒忍住,咆哮了出來。


    餘光抬眸看他,可能時光真的溜走了太多,那個曾經自己最熟悉的人此刻變得尤其陌生,看來他已經完全忘記,他餘光是最不怕玩火的人了。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餘光的語調平淡無奇,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見阮元沒迴答,他又自嘲地說了一句,“看來我該感恩的人裏還要增加一個你。”


    “永美的事我不會再管,我今天來純粹來見見你。”阮元不願繞著之前的話題被他明嘲暗諷,放緩了語速給了餘光他今天來的原因。


    餘光的眼眯了眯,動作輕微不易察覺,可心裏卻並不平靜,就像被人戳了一小個洞一樣讓人隔應難受。這才是真正的阮元,無形中給你來上一刀。說得好聽是來見自己,可大家心知肚明,他來見的是自己究竟落魄到何種地步,他想探自己對他會不會再有威脅。


    “我聽說你申請假釋了?”


    “你那麽怕我出去?趕著來探實情?”餘光已不在乎雙方臉麵,扯破那層窗戶紙開門見山問他。


    “能出去也好,隻是永美的事,你再考慮一下?那個簡白不簡單。”阮元好意提醒了一句。


    餘光嘴角上揚,輕蔑地一笑:“幾分鍾前,你才說了永美的事你不會再管。”


    阮元吃癟,對著餘光欲言又止。


    餘光不願再留在這裏和他瞎扯,起身準備結束這次無意義的談話。


    他越過阮元時,輕頓了一下,最終沒把讓他好好照顧可兒的話說出來。很多事路過了,放下了,他就不願再去碰觸。


    阮元看著他略顯落寞的背影,趁他即將走出那扇鐵門之際,還是說到:“出去後……可以不要再打擾可兒嗎?”


    餘光沒有答複他,隻是給了他一個線條堅毅冷峻的側顏,最後頭都沒迴地在獄警的監押下走入了那條不知盡頭在何處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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