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姐弟離開後,房間中隻剩下了杜若與陳水蘇二人。


    不等杜若開口,陳水蘇謹慎地關好了門窗,湊近了杜若,低聲問道:“小若,你一定還記得夫子,對不對?”


    杜若微微一驚,卻沒有答話。


    陳水蘇就知道她會是這樣的性子,她心疼地揉了揉杜若青紫的印堂,“她如今已是大燕的黛妃娘娘,已不是當初那個夫子了。若是你入宮隻為了她,我勸你一句,放手吧。”


    杜若還是不說話,她的眼圈卻漸漸紅潤了起來。


    陳水蘇看得難受,她牽住了杜若的手,坐了下來,“小若,你怎能那麽傻呢?”


    “水蘇……”杜若終是開了口,她緊緊反握住了陳水蘇的手,澀聲道:“我入宮不僅僅是為了夫子,還有爹娘的仇……”


    “小若,你……你……你分明是記得我的!”陳水蘇驚唿了一聲,喜極而泣地擁住了她,“傻小若,為何要裝作不記得我呢?你可知我心裏有多難過?”說完,忍不住敲了下杜若的肩頭,“說好要做好姐妹的,你若再忘記我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杜若心頭極暖,眉心卻微微一簇,憂聲道:“我隻怕會連累你,就像三年前一樣。”


    “我才不怕!”陳水蘇拍了拍胸膛,“你看我福大命大的,不是有貴人救了一條命麽?”


    杜若搖了搖頭,眸底的憂色更濃,“所以,你便為宋王殿下辦事了?”


    陳水蘇重重點頭,鄭重地道:“救命之恩,自當相報。當年若不是殿下的親衛及時趕到,哪會有今天的我?”


    “我該去謝謝殿下。”杜若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陳水蘇點頭道:“是該去謝謝,殿下還幫師叔跟師嬸斂了屍首、起了墳頭,這份恩情小若你一定要報!”


    “爹娘如今葬在哪裏?”杜若不禁連聲問道。


    陳水蘇扶住了她瑟瑟然的肩頭,笑道:“等你我不當值那日,我便帶你去祭拜師叔跟師嬸。”


    “水蘇……”杜若牽住了她的手,認真地說道,“在灞陵城的親友我隻有你了。”


    陳水蘇笑然點頭,“你還想多一個不成?”


    杜若搖搖頭,正色道:“今日你我同入太醫院,隻怕靈樞院很快就會知曉,所以,未免我連累到你,水蘇,以後你還是當我記不得你,可聽明白了?”


    陳水蘇卻釋然一笑,“靈樞院如今已不是當年的靈樞院了,現在根本無暇動你分毫。”


    杜若愕了一下,惑然不解。


    陳水蘇歎了一聲,道:“我方才說過了,夫子已不是當年的夫子。你可知這三年來,她做了些什麽?”


    杜若心頭一酸,她想知道這三年來夫子到底是怎麽過的,卻又害怕這三年的歲月已悄然改變了夫子,自此她們終是物是人非,再無重續前緣的可能。


    陳水蘇瞧見杜若那神傷的樣子,溫柔地緊了緊杜若的手,“你若不想聽,那我便不說了。要給師叔師嬸報仇,其實不一定要靠……”


    “水蘇,你說。”杜若打斷了她的話,篤定地點點頭,倒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


    “她入宮一日,便從美人封為黛妃,足見陛下對她有多鍾愛。入宮一月,便說服陛下將親弟弟接入宮中,名為撫養,實則是以此要挾靈樞院,事事從她想法行事。”陳水蘇頓了一下,她看向了杜若,“我知道當年齊湘娘欺負過你們,所以她得勢後進行報複,我也可以理解。隻是,她後麵仗著陛下寵愛,處處挑撥陛下針對宋王殿下,害的殿下這幾年處處被陛下打壓欺淩,若不是太後幾次求情,隻怕殿下根本活不到現在。”


    杜若是知道夫子與齊湘娘之間的仇怨的,隻是沒想到夫子竟會用商青雲那個孩子來報複,她更沒想到的是,夫子竟會與宋王殿下變成這樣的水火不容之勢。


    “這三年,她打壓靈樞院,打壓齊家,打壓殿下,所幸她並沒有懷上龍種,否則照這樣發展下去,日後她為了當上太後,隻怕連萬壽宮中養病的皇後娘娘都不會放過。”陳水蘇說到激動處,她心疼地看了杜若一眼,“當年是她為了榮華富貴不要你的,小若,以後你要多愛惜自己一些。”


    “水蘇,夫子不是貪名逐利的人。”杜若搖了搖頭,堅定地道,“有些事,除非她親口告訴我,否則我一句都不信。”


    陳水蘇歎息道:“小若,人是會變的,她若是真記得你的好,怎會今日那般阻撓你入太醫院呢?況且……”


    杜若緊緊盯著陳水蘇,“況且什麽?”


    陳水蘇沉聲道:“其實殿下並不想我入宮的,隻是這次太後的病來得蹊蹺,殿下著急得厲害,才命我揭下皇榜,入宮醫治太後。”她說著,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太後多次保護殿下,黛妃娘娘好幾次陷害而未得手,若是太後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這世間便再沒有誰可以保護殿下了。”


    “夫子是醫者,不會害人!”杜若還是堅定地說了一句。


    陳水蘇覺察到杜若的雙手突然變得甚是冰涼,她隻能沉沉一歎,“小若,信不信在你,這些話我隻說這一次,以後在宮中你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聽,自然會有你相信的答案。隻是……”陳水蘇靜靜看著她,“若是殿下可以幫你,小若,你可願意跟我一起為殿下做事?”


    杜若輕輕搖頭,“水蘇,你我都是醫者,最好不要牽扯到皇家的爭權風波之中,就算要報恩殿下,也有其他的法子,不一定要做這些與醫者無關的事。”


    陳水蘇歎聲道:“小若,有些事你想得太天真了。若無殿下幫忙,還有誰能動得了靈樞院?難道你還期待黛妃娘娘會為了你親手把自家的靈樞院毀了?又或是親手要了親爹商東儒的性命?”


    杜若一陣語塞,竟不知該如何迴答陳水蘇的話。


    她突然發現,爹娘之死,竟成了橫在她與夫子之間最深最長的那道鴻溝。


    “為何夫子突然不願意走了?為何夫子才送走我們,馬上就有殺手來殺我們?若沒有人告訴我們的行蹤,那些殺手為何會知道我們走哪條山道?為何……我們非死不可?”


    陳水蘇接連幾個問題問出來,杜若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水蘇,我想靜一下。”杜若倦然搖了搖頭,她倒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左腕上的銀鐲子,隻覺得有些憤懣難受。


    水蘇那些問題,她一個都沒辦法迴答。


    若是夫子正如水蘇所言,已經不是當初的夫子,那麽她與夫子年少時候的荒唐事就是她非死不可的理由。


    可若是夫子另有苦衷呢?


    當年難道是她們把一切想得太過天真?夫子最後不走,難道是在路上發生了什麽?


    杜若隻覺得心緒雜亂,她揉了揉太陽穴,隻能先讓自己平靜下來,莫要衝動下什麽結論,也莫要衝動去做什麽抉擇。


    她如今已身入皇宮,這三年來發生的事太多太多,她需要時間用自己的眼睛去重新審視這些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夫子可還是當初那個夫子。


    正心。


    對的,正心,她現在最需要做的便是當年夫子要她做的這兩個字。


    陳水蘇瞧杜若的神色甚是不好,知道今日是衝動多言了,連忙歉聲道:“小若,都是我不好,不該跟你說那麽多。”


    “怪不得你,有些事我需要自己弄明白。”杜若說著,她鄭重地看著陳水蘇,“水蘇,答應我一件事。”


    陳水蘇點頭道:“你說。”


    杜若肅聲道:“現在人人都知道我不記得過往之事,於他們而言,我其實威脅並不大,所以,我調查一些事會更方便。”


    陳水蘇又點了點頭,“我懂你的意思。”


    “除你之外,不要讓誰知道我其實沒有失憶。”杜若正色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包括宋王殿下。”


    “為何?宋王殿下是好人……”


    “正如你說的,人都是會變的。一旦開始爭逐皇位,哪怕是為了自保,有些心性都會變的。”


    “我相信殿下不會變壞人。”


    “水蘇,求你。”


    “你……好,我答應你!”


    杜若微微舒了一口氣。


    陳水蘇卻蹙緊了眉頭,“你也答應我,以後在黛妃娘娘麵前更小心一些。今日若不是瞧見你哭了,我也不敢斷定你是假裝失憶。今日我都可以看出來,你若再不小心,往後她定也能發現的!畢竟她現下是這宮中最得寵之人,相當於掌握了生殺大權,你若被她發現你是假裝失憶,惹她對你起了殺念,隻怕殿下也救不了你!”


    夫子會要她的命麽?


    杜若苦澀地一笑,“爹娘之仇未報,我會再小心一些的。”


    陳水蘇終是舒開了眉心,“這樣的小若可讓我安心多了!”


    “有水蘇在護著我,我也覺得安心多了。”杜若輕輕一笑,眸底卻藏了許多憂色。


    水蘇已然卷入了宋王與天子的爭權之中,杜若隻覺得一顆心甚是忐忑,隻希望水蘇到最後可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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