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雅和君宜在風雪中踏上歸途。而在侯府中的雲嫣則已是曆經風霜刀劍,此刻連看人的眼神都是木木的,“娘,你來了。”三夫人看她身上一件半舊雲紋小襖,隨常如意髻上隻簪著一支素金如意釵,眉也沒畫,脂粉也不施,心中直叫不好,“嫣兒,你這是怎麽了?”


    “娘不是看見了麽?”雲嫣木然地看著窗外,“還沒死呢。”


    “呸呸,什麽死呀活呀的!”二夫人蹙眉,“娘看你好好裝扮裝扮就是活,否則,就真是等死了。”


    “如今也差不多了,這個院子裏還有氣的就是我和香草了,等我一死,香草一走,就真正幹淨了。”雲嫣說著往桌上一趴,教人看不見她的頭臉,惟看見露在袖外的手漸緊成拳,那白玉似的肌膚上顯出一根根可怖的青筋來,“不過娘放心,我沒這麽容易死,教別人得了意。”


    二夫人本以為她失寵於仲寧,心底已經絕望,聽她這一句,不禁撫一撫她的肩頭,“這才是你該有的誌氣,娘也沒白疼你一迴。來,隨娘進去梳洗梳洗,換身衣裳去園裏走走。娘聽說仲寧今天沒出門呢。”雲嫣一搖頭,“不,娘,我已經讓香草去請了大夫來。”二夫人一驚,“你身子不舒服?”雲嫣抬首,才剛腕上的玉鐲子在她唇邊留下一道印記,顯得頗為古怪,“是啊,人懶懶的,吃不下東西,月事也遲遲不來。”


    二夫人是過來人,這時一聽便轉憂為喜,“是不是聞著油腥味就惡心?是不是想吃酸的?是不是一天到晚睡不醒?”她說一句,雲嫣點一下頭。二夫人喜不自勝,立即起身道:“你這個傻孩子,一定是有孕了,等著娘讓人去請仲寧來。”雲嫣拉住她的手,“娘,還沒定呢,再說,他也不一定肯來。”“他不肯來,娘就去把他拖來,這樣的大事!”二夫人撥開雲嫣的手,一笑讓她安定道:“據娘看,一定是的!嫣兒,好生待著,想想問他要些什麽是正經。”


    仲寧聽到這消息時,正在第四房小妾夢如的美人榻上抖著腳哼小曲兒,乍然一聽丫鬟來報說這個,怔怔的還有些迴不過神來,“她有了?”丫鬟頷首,“大夫剛到,不過據那邊說,一定是錯不了的。”夢如正握著美人拳為他捶腿,聽見這一說便是一聲輕嗤,“還沒做準呢,就到處宣揚,也不怕臊!”仲寧推開她翻身坐起,“不管怎麽說,這要是有了也算是喜上加喜,先去看了再說。”夢如一扭腰也跟著站起身來,“那我也跟著爺去看看,若真有了,也算沾沾喜氣。”


    等倆人踏入小院時,裏麵已滿是人影,各個屏息凝神,豎起耳朵聽著裏麵請脈大夫的動靜。仲寧見外間正座上自己的母親正坐著,忙上前幾步行了禮。侯夫人放下茶盞,眼光略過挨著行禮的夢如,“眼看著快做爹的人了,也不知道保養,盡跟著人胡鬧,還不進去裏麵候著?”仲寧瞥了眼夢如,尷尬一笑後就進去了。夢如知道侯夫人看不上自己的出身,雖說雲嫣一家更令她厭惡,但若是一朝得子的話,情勢恐怕就會反轉,因此恭謹道:“二爺正在我那裏小睡,一聽說這事就趕過來了,連鬥篷都來不及披上。”


    二夫人正賠笑站著,聽見後便即向侯夫人道:“聽說皇上複了仲寧的職,這一向可是勞碌了。”


    侯夫人淡笑道:“可不是,天天忙進忙出的,恨不得有個分/身。饒這樣,皇上仍嫌他太空,年下裏還有幾件差事等著要他去辦呢。”


    “能者多勞,何況仲寧又是最知道皇上心意的呢?”


    侯夫人微微頷首,“這是,皇上常說他比親兄弟還要親呢。”


    二夫人聽一聽裏麵動靜,笑吟吟道:“仲寧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不是我說句大話,將來這世襲的爵位恐怕也不在他眼裏呢。”


    侯夫人含笑不語,端起茶盞揭起茶蓋輕輕一點,“這大夫看得仔細,你先坐會兒吧。”


    二夫人知道剛才那句說到了她的心裏,因一笑讓了座,又道:“我們嫣兒也是個有福氣的,能得仲寧關懷,還有侯爺和夫人的照拂,衣食不缺,事事順心。這不,這一胎也來得正是時候。”侯夫人頻頻點頭,往日嫌棄雲嫣的心淡了幾分,“雲嫣這孩子的確不錯,也不像有人那樣是個鋸嘴的葫蘆,”說著,她望了眼縮在角落裏的三房,又瞥了眼垂目像在凝思的四房,“也不像人太過妖嬈,上不得台麵。”


    二夫人喜出望外,正覺雲嫣扶正有望時,裏麵傳出一聲響,仲寧送了那大夫出來,外麵道道目光霎時都聚在那矮個大夫身上,連侯夫人也不例外。仲寧掃了眾人一眼,最後落在母親身上,微微點了點頭,“是有了。”


    侯夫人似乎舒出一口氣,低頭抿了一口茶。二夫人在心裏念了聲佛,再揚首時麵上就帶上了幾分得意。眾人一擁而上,紛紛道賀,隻有夢如蹙著眉,對著那矮人一頭的大夫低低道了句,“怎麽這大夫從沒見過,不是常來的呀?”


    君宜迴到玉都城進宮複命時,正是雲嫣確診有孕的一個月後。這一個月才正是她如二夫人口中所說的那樣有人關懷,事事順心。仲寧每日迴來後也不去四房那裏了,向父母請完安後便到了她的小院,噓寒問暖;侯夫人也不再當她為無物了,每日遣了人來送些瓜果補品,自己也時常過來探視;下人們更是以她為瞻,小心翼翼地奉上各色她想要吃的美食,再不是受冷落時的殘羹剩飯。


    雲嫣不好出門,又懶得動彈,吃的也好,調養的氣色紅潤,肌膚微豐,到雲雅入侯府來看她時,也同其餘人等一樣覺得她頗有孕相,隻是沒有顯懷。“大姐,”雲嫣讓了茶,自己則拈一顆酸梅放在嘴中含了一會兒,“你跟著王爺一去西北三月,迴來可覺玉都城中大有不同?”


    雲雅知她所指,淡然道:“沒覺得,一切一如從前。”


    “是麽?可我記得王爺走的時候是與侯府鬧得不痛快的,哪成想這一迴來,還未洗塵,又趕忙來侯府道賀,倒讓侯爺有些過意不去呢。”


    “侯爺這次在南方一帶治水有功,不為別的,單為那些受益的百姓,王爺也該來向侯爺道聲辛苦。”


    雲嫣一蹙眉,嘬著嘴向香草招了招手,待她過來便將酸梅往她手心一吐,“太酸了,酸得都有些發苦了。”


    香草喏喏道:“這是前兩天王妃讓人送來的,一直放著沒動,今天見王妃親自來,我便想趁著這機緣恰好送上來。”


    雲雅冷眼旁觀,聽說是自己送的便即一笑,“娘這裏傳來的話都說你愛吃酸,越酸越好,我便買了這些。原想投你所好,沒想到酸過了頭,倒成了過猶不及了。”雲嫣含一口茶漱了漱口,揮手讓香草下去,“大姐原是疼我,我哪會不知道大姐的心?隻可恨仲寧……”她低頭撫了撫自己的肚腹,“從前的事不說他,如今快要當爹了,也知道事情輕重了,就請大姐不計前嫌,再原諒他一迴吧。”雲雅隻看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你既有了孩子,就多想想孩子的事吧,可為他想了名字?做了衣裳?納了被子?”


    到出侯府上了馬車,竇彎兒一臉嫌忌的看向雲雅道:“王妃怎麽能聽得下去?二小姐就差沒明說王爺趕著巴結他們侯府呢。”


    “如今情勢,侯府的確如日中天,即便是王爺也得讓著幾分。”


    竇彎兒不樂,“可王爺是皇上的親兄弟,侯爺算什麽?不過是有個侄女兒在宮裏做妃子,有個兒子是皇上從前的伴讀而已。”


    雲雅攏了攏袖,“彎彎,你瞧著我是對你好呢,還是對雲嫣好?”


    竇彎兒愣了愣,“這……這個當然是對我好。”


    “那就行了。”雲雅望著她,若有所思,“她也是我的親妹妹啊。”


    馬車一路緩行並未迴王府,而是到了燕家的小院。繼棠正巧又出去碰手氣了;老夫人則在歇午晌;二夫人、三夫人各自在房打理自己的事物,隻有燕夫人同著孫嬤嬤拿了小板凳在廊簷下揀菜,閑閑的說幾句話,見了雲雅和竇彎兒進來,自然都是歡喜。燕夫人洗了把手,讓著雲雅進了房,又是倒熱茶,又是送手爐,一時想起又要孫嬤嬤去熱些蒸糕來。雲雅拉著她坐下,“娘,讓嬤嬤同竇彎兒好好說幾句話吧,我才從雲嫣那裏過來,不餓。”


    燕夫人終於坐定,“你去過侯府了?她怎麽樣,人可還精神?”


    “還好,氣色也好,除了愛吃酸,別的都一如從前。”


    “酸兒辣女,看來她這一胎是個男胎。”燕夫人說著笑了笑,眸中卻起了幾分悵然,“她是個有福的,當年你二娘生熙斐的時候,也是一味愛吃酸。”


    “娘……”雲雅拉起她的手,將手爐放到她的手中,“難道你生了我,就是個沒福的?”


    燕夫人收迴神思,嗔怪地瞅了她一眼,“娘怎麽會那樣想呢?娘也有福,隻是這福氣還沒積到能抱上小外孫罷了。”


    雲雅俏臉生霞,起身推開一道窗縫,“這屋裏不燒炭也比王府裏暖和得多。”


    “那是因為房子大,透風,你看夏天那會兒就一定比這裏涼快。”燕夫人頓了頓,自失的一笑,“我怎麽同你說起房子來了?該說的是你和君宜哪。”


    “我和君宜很好,娘不用擔心。”


    “問你你總說很好,可這肚子裏的消息一天不得,娘也總為你著一天的急呀。這事要拖得久了,就算君宜不發話,別人也總要替他放話的。”


    “我省的。”雲雅幽密的長睫一顫,發鬢邊細長的流蘇貼在臉頰上像是與雪輝映,隱隱地泛出一層流光。


    燕夫人長久地注視著她,低低歎出一口氣。雲雅就是她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幼時看著雖然沉靜些,但也時常撒個嬌說句知心話什麽的,但隨著家勢式微,她臉上笑容漸少,惜字如金,到了出閣這幾年,更像是壓著什麽心事,總透著一股子疏淡,摸不透她的心。也知道她不容易,娘家幫不上忙,反是要靠她的;王府這裏君宜再好也畢竟是個在外辦大事的男人,總不能事事照拂。家務操持、人情來往,再加上宮中的太後太貴妃,要想的要慮的也確實是多,也難為她都周全的過來。


    想著這些,燕夫人便放過孩子的話頭不提,另行問道:“你前兩天才剛來過,怎麽今兒又過來了?”雲雅一笑道:“上迴來得早,沒有見著熙斐,今天出來看看時辰差不多,想著再等等他就能下學了。”燕夫人抬頭看看窗外天色,“是該下學了,我先出去看看。”“不用了,娘,”雲雅起身,“我去外麵看看,他要還沒迴來我就去他房裏等著,順便看看他的功課。”


    燕夫人知道她關心弟弟前途,頷首道:“我看他近來念書很上心,每天看書都看到夜半,明年開春大比,一定是能高中的。”雲雅嫣然,出去看了果然是還沒迴來,轉身便往熙斐房裏等候。甫一進門,竇彎兒便是一皺眉,“這樣亂!”雲雅彎腰撿起本課本子,“你不在,他就大鬧天宮了。來,我們幫他一起收拾收拾。”


    因將地上的殘紙撿去,桌上的筆墨收好,又把那些亂七八糟疊在一起的課本子收好,正想替他理一理書架時,熙斐忽然掀簾而入,“大姐,彎彎。”雲雅迴眸,因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麵目,隻覺眼前人影比記憶中更高更瘦,再走近一點,又覺他比從前看著老成些,隻眉目間多了幾分愁苦。“下學了?快過來坐。”


    熙斐坐了,雙眸向著雲雅,“大姐你又瘦了。”迅速瞥一眼竇彎兒,補上一句,“彎彎倒胖了。”


    竇彎兒皺了皺鼻,“西北那裏成天吃肉,哪有不胖的?王妃是因為病了一場才瘦的。”


    “大姐你病了?”熙斐關切。


    雲雅含笑搖頭,“不過是點風寒,早就好了。”


    “哦,”熙斐點了點頭,卷著課本子的紙邊不再說話。


    雲雅看出他有些異樣,斟酌著想要開口。竇彎兒比她更急,立時就問了出來,“你怎麽了?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


    按照從前,熙斐說不定上去就給她個小小爆栗,然後鬥嘴一番,這次卻是依然垂頭喪氣的盯著那課本子,半天才道:“大姐……”


    “怎麽了?”


    “我……我不想去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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