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祭天大典至。


    那一天很早很早的時候,工部和禮部的人最先到達天一神壇。兩部的人在神壇內交錯行事,這時候他們依然匆忙,因為要抓住最後的機會查漏補缺。


    那時顧清寧正與工部的人討論這一些事情,她是挺緊張的,在這正式落成的宏偉神殿內,別人很難體會她的心情,隻有一個人可以。


    過來幫忙的徐子桐湊到她旁邊擠眉弄眼道:“有個禮部的小子一直在偷瞄我們執事大人,要不要我們去揍他一頓?”


    她一轉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顧清桓,早間一齊出門的姐弟倆在這裏重遇,一看到彼此竟有初相識般的新奇感。


    顧清寧心裏一下子踏實了,道:“你要敢揍他,我就揍你。”


    徐子桐愣愣地看著顧清寧向那邊走去,笑得那樣溫柔。


    禮部的人正在試盛放在神殿內招待貴胄的酒,顧清桓順手拿了兩杯,將一杯遞給走過來的顧清寧,她自然地接過。


    他們含笑無言,輕輕地碰了下杯,目光交匯間,是他們二人才懂的默契,一起舉杯一飲而盡。


    “姐姐,我顧清桓這輩子最驕傲的時刻,不是在明堂封官的時候,而是今天走進這裏,見到這壯觀的天一神壇,看到我身為女子的姐姐穿著官服立於一眾男兒之間,真是太不容易,太偉大了。我真的很驕傲,姐……你今日最美……”顧清桓說著。


    顧清寧鼻子陡然一酸,第一次明明笑得很開心卻有哭出來的衝動,眼眶已經紅了,故意用手肘搗了他一下,他配合地裝疼,她道:“別以為你說你幾句好話來哄姐姐,我以後就不教訓你,你下次再敢幹出喝……毒酒的蠢事來,我照打你不誤!”


    “知道咯。”他癟了下嘴,準備去繼續做事。


    “等一下。”顧清寧叫住他,順手為他理了下官服的領子,道:“清桓,你也做得很好,我的好弟弟……”


    “但你最愛的還是清風……”他幽怨道。


    “好,你可以去了。”


    各自散去,各自行事。


    徐子桐靠過來笑嘻嘻地跟她打聽:“那是誰呀?”


    她望著顧清桓的背影,笑容中帶著掩不住的驕傲:“那是我的弟弟。”


    一切穩妥之後,兩部人都盡快撤出了殿內,宮廷司的人又來確認一遍。


    ……


    東方旭日升起,曦光漫天,天一神壇現於凡世,萬人來朝。


    七品以上的官員盡皆著朝服持玉圭,端立於高高圜丘之下,六部依次排開,行行列列形形色色,既齊整又等級分明。


    百官之前是各國使臣,持節鉞,盛五土,寧息以望這泱泱大齊的盛世榮光。百官之後是各地知州知府,難得進皇城,一睹聖容。


    皇親貴胄於最前方肅穆而立,各個公主王爺都從封地匯集此處,他們是這王朝最榮耀的人,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姓——陳。


    鍾鳴鼓瑟頌樂起,宏大的禦行禮仗緩緩在高階上布開,在這氣勢磅礴震撼天地的鼓樂中,大齊新皇陳景行登上圜壇至高處,君臨天下,蒼生俯首。


    他著寬厚的玄衣紅袍龍紋冕服,冠十二旒玄冕,帝王之儀,榮威撼天。


    司禮官執禮,起紅幡,提聲命:“山唿!端禮!”


    萬人朝拜,齊齊山唿:“吾皇萬歲!大齊萬年!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這臣服之聲如巨浪洪濤蓋過禮樂,響徹天地,久久迴蕩不息。


    原來這就是,天子,這就是,天下。


    禮畢,則開始奉五穀,獻少牢犧牲。


    而陳景行先讓司禮官奉上蟠龍匕首,他親自執刀,宣告首以天子之血祭天。


    眾皆驚撼,看著他挽起一層層錦服,靜穆地拔出利刃,不由人勸諫,果斷地插入腕中,當即鮮血如注,他握拳,任血液流入金色銅觶中。


    這驚心一幕震驚了所有人,此時無論是誰,站在這裏,必會心顫,拜服於這凜凜皇威。


    黃巾包腕,匕首入鞘,他麵色鎮靜,氣勢愈強,宣言此舉是以誠心感天,為蒼生祈福,護大齊之國泰民安。


    他祈萬民安生,祈天下太平,祈大齊千秋萬代。


    唯獨沒說,他此舉,根本是因為,他的皇後病篤,太醫稱已無力迴天,但他還是想試一試,自己不是天子嗎?天子之血祭天,能否讓上蒼有些許動容?


    至於天下,他會親自治理,盡此生統治大齊,以他的帝王之道賢君之智強國安民,這些他知道自己都能做到,隻有生死他無法左右,也力挽迴。


    ……


    祭天典禮既畢,等候在一旁的禦醫急忙上前為陳景行包紮治療,少頃,繼續後事,使臣獻賀,百官頌揚,皇親進禮,自不在話下。


    大多數參禮之人都在完成頌禮朝拜後依次退去了,隻有重臣皇親得以隨皇上繞行神壇,祈福祈禮。


    之後還將進神壇參拜參觀。


    工部和禮部的高級都候在圜丘下,後麵的事還需要他們主持。


    顧清寧在隊列中,偷偷抬眼,看著正在環行的禦仗,最前始終是他一人,陳景行。


    結束之後,他立在高階上,接受拜禮,盧遠植等高官及皇親再次長拜山唿,禮樂終畢。


    顧清寧覺著忽如夢幻,經過如此浩大的儀式,神思有些縹緲,但她也不能鬆快,因為接下來才是她的主場。


    拜禮完,眾人起,陳景行還是那樣神采炫目,殷濟恆他們雖想問他的傷勢,也不好開口。


    有一道身影自然向前,高髻麗容,日光下銀絲孔雀紋的披風矚目,一雙盈盈素手直接伸向陳景行手上的手腕。


    “陛下傷口可疼?哪有這樣胡來的?真直教我心痛。”她上前,查看他的傷勢,蹙起了柳眉,怨了幾聲,與陳景行一道同行。


    後麵的九親王也應聲道:“是啊,皇兄,你那一下可真把我嚇到了。”


    他迴頭,親和一笑,然後輕挽她的手,恭順地扶她一齊走上白玉高階:“姑母勿憂,小傷罷了,祭天大禮,朕應當心誠,如今大齊多災多難,若真能護佑社稷,心血流幹都值得,更何惜這一點血?”


    “陛下如此專注社稷之治,姑母甚感欣慰,有如此賢良之君,是大齊之幸,黎民之福,然一國之治,全仰明君是不夠的,朝中有賢臣忠臣,才是帝王之幸。”她微微迴頭,轉眸淺笑,看向後麵的臣工,目光掠過盧遠植沉著的麵容,嘴角有一絲傲然的笑意。


    陳景行頷首迴道:“姑母提點得是。”


    “陛下在上,我這老嫗怎敢說提點?姑母老了,這一老就容易多操心罷了。”她自嘲道。


    “姑母說笑了,姑母哪裏老了?明明就還與以前一樣傾國傾城。朕以後還想姑母多指教呢,若姑母能留在長安幫朕操心,朕就無憂了。”


    盧遠植聽聞此言,眉頭一緊,深沉的雙眸中似暗波湧動。


    她隻笑笑,搖搖頭,與陳景行同時踏上最高一層台階,迴望後麵的臣子,盧遠植等也駐足抬頭仰視他們。


    她溫柔而透徹的目光拂過每一位朝中重臣,似水無痕,道:“你們啊,要乖,不要讓你們的皇上憂心。”


    盧遠植及殷濟恆等人皆隻感到麵上火辣辣地疼,也隻能頓首,按禮齊聲叩道:“大長公主教訓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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