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醫生和陳校長硬要我再休息一天。但是,隻要能堅持,我能躺得住嗎?我在宿舍裏支撐著身子,備課、批作業,幹了一天。

    晚飯前,陳校長給我送了一張電影票。他問我:“身體怎麽樣了?”我說:“很好了。”他說:“今晚給你個任務,看電影。”

    好奇怪的任務!不是星期日,又不過什麽節日,別的老師當然不會去,我也沒多問。晚飯後,我披上大衣,戴上口罩,獨自一人向電影院走去。

    到了電影院,已經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嗡嗡”的一片說笑聲。對號入座之後,我向前排靠背上一趴,額頭枕在胳膊上,既閉目養神休息,又免得眼雜,而且借這段時間又能思考一下備課中的幾個問題。

    “小宋!”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抬頭一看,不由心裏一震,是他!他已坐在了我的身邊。他有些靦腆、緊張,棉衣外上下套了一身嶄新的藍製服,裏邊還穿了一件白襯衣,雪白的領子露著一溜邊,顯得他那有點消瘦的麵容格外精神、清秀。看到這些,我心裏頓時一陣熱哄哄的高興,緊張得身上冒出了汗。但是,我裝出依然抑鬱、傷感的情緒,很客氣地與他搭話:“徐老師,你來了。”

    “嗯,來了。”他打量了我一下,又有些怯弱地說:“文章看過了嗎?”

    我說:“看過了。”

    於是,我們在喧鬧嘈雜的聲音中小聲交談起來。

    他問:“明白意思了嗎?”

    我也聽出了弦外之音,但是沒有急切地追問“什麽意思”,故意淡淡地說了個“明白了”。

    “你是十分聰明敏感的,難道就不明白意思?”

    “文章意思很明朗嘛,怎麽不明白?”

    “居裏和夫人提煉鐳元素,進行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難以忍受的艱苦、漫長的勞動。瑪麗曾對居裏說,是否等條件好些了再幹?居裏說,不行,要堅持下去,堅持到底就是勝利。他們彼此鼓勵,並肩戰鬥,終於登上了光輝的頂點。”

    “瑪麗有理想,有誌氣,有毅力,艱苦奮鬥,真是感人肺腑!”

    “願你向瑪麗學習,當然,不是說改行搞科研,是說學精神。”

    “你更欣賞居裏,願你向居裏……”我覺得這話說得不合適,連忙改口“我們應該向他倆……”越改越不合適,我幹脆說了半截打住了,但是臉上已經熱乎乎地發燒。我向一側低著頭,一隻手在嘴邊胡亂抓抹了幾下,偷著笑了。

    他緊緊追問:“你這是真心話嗎?”

    我沒有吭聲。他又追問:“是不是真心話?”我本來是無意失言,竟成了表達我迫切期望的雙關語,同時又被他密切注意,抓住不放,我真是暗自慶幸。我選用最能表達誠意的言行,指了指心窩說:“掏出來看看?”

    他一聽,眼皮一陣靈巧輕快地閃跳,十分興奮地說:“好,好,這就是我推薦這篇文章的意思,明白了吧?”

    我瞅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朝他笑了起來,但又接著強收起笑容,有點頑皮地說:“我不明白。”

    他興奮地笑了笑,說:“陳校長給我一張電影票,叫我看電影,說當個任務來完成,我猜想是這麽個任務。”

    “什麽任務?”“這不是嘛,咱倆看電影!”

    我完全明白了陳校長的一片心意,我衷心感謝他。

    坐位本來就不寬敞,再加上都穿著棉衣,觀眾的肩臂幾乎擠靠在一起。可是他卻靠在那一邊坐著,中間極力與我保持著不接觸的距離。徐一萍啊,徐一萍,你在外地幾百名觀摩教師品評、挑剔的眼光下,講起課來慷慨陳詞,頭頭是道,泰然自若,想不到這個事上竟是這樣。我看他有些緊張、靦腆的樣子,不由得抿嘴一笑。我借活動胳膊觸動了他一下,大膽而深情地瞥了他一眼,正好與他那深沉而羞澀的目光交鋒,他急忙躲避,臉“騰”地一陣漲紅。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他那含情脈脈的目光,我也心跳氣喘起來。他端正坐好,我們的肩臂靠在一起,一股暖烘烘的熱流頓時在全身奔騰著。我好似躺在白雲上,在天空隨風飄蕩,又好似甜睡在細浪間,在江河裏隨波逐流。我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的幸福。

    一段無言無聲之後,他說:“你好大的誌氣呀,差點把雨衣給我扔在地上。”

    他這句話無意刺到了我的痛處。我說:“有人說我厲害,你沒聽說嗎?”

    他搖搖頭,笑著說:“沒有。不過,我是看出了點來。”

    “唉!這一點上,我真是恨透了自己!”

    “我認為,誰都有個性,一般地說,個性都有其優點的一麵,也有其缺點的一麵。”

    “你不嫌我厲害嗎?”

    他輕輕一笑,說:“我倒是很喜歡有點火性、據理力爭的人。”他停頓了一下,“你要知道,一塊金子,是長是方,無可非議,隻要它是塊金子,就是寶貝。”

    他這麽一說,我心裏真是樂滋滋的高興,我問:“你不怕我厲害嗎?”

    他說:“你厲害得都論情論理,我怕什麽!”

    這時我不由得想起了李老師對我開的玩笑,照她的說法,我以後準是管丈夫的一把好手。可是,我從內心裏厭惡那種百般轄製,甚至虐待丈夫的潑婦作風。你的丈夫在外被人嘲笑“怕婆子”,你有什麽臉見人!所以我發誓,決不做那種人。我幾乎是用起誓的口氣說:“你情管放心,以後,什麽事都依著你,聽你的。我……我甘心情願受你使喚。”

    “不,不能那麽講。還是誰的正確,依著誰。”

    我上一句話一出口,就立刻覺得說走了嘴,我故意歎了口氣,裝出不高興的樣子說:“唉!這還不知是黃瓤還是黑子,我就說這些廢話。”

    他顯然注意到了我的情緒,也琢磨出了話中的意味,說:“噢,關於照片,這個人是公社醫院的一個護士,我根本不認識她。前些日子,我突然收到她一封信。信上說,她經常聽到學校的老師們議論到我,因此對我非常欽佩、崇拜什麽的,然後又作了些自我介紹。我沒有理這件事,當然也沒有迴信。後來聽我大妹妹講,這個人比較輕佻。昨天,突然又收到她一封信,而且夾了一張照片,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張。今天,我把信和照片給她退迴去了。大概問題也就到此結束了。至於教師中的傳言等等,有空我再對你詳細說說。”他稍頓了一下,小聲叫道:“小宋!”

    “嗯?”我不由得兩眼望著他。

    “你說,我們的事,就算明白了吧?”

    “這麽急?那得好好談談,那能這麽簡單!這麽急,你早做什麽來?別人急得發瘋、生病,你卻整天像不懂得那迴事一樣!”我心裏這麽說著,臉上卻不由得對他甜甜地一笑,頑皮地說:“我還不明白。”

    “嗯……哎,小宋,我把我的日記給你看看,你會明白的。”

    “叮鈴——”一陣鈴響,電影開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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