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是這個地區的重點學校,它是在一所古老的學校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據說,那裏有藏書上百萬冊的圖書室,有齊全完備的教學儀器和設備,有學識淵博、經驗豐富的老教師等等,這將是我迅速提高業務水平的極好條件。

    我頂著毒日,背著行李,越思越想越高興,腳步輕快如飛,很快便來到了學校門口。

    校門兩旁寫著八個白漆大字:“為國育才,振興中華。”校門是一座老年大樓門,坐落在一條古老的東西大街路南。樓門厚厚的大青磚,小小的卷葉青瓦,瓦間生出了幾棵纖弱的小柏樹,迎風抖動著。門前兩尊石獅子被撫摩得溜光溜光。

    我踏著冰一樣溜滑的青石台階,走進校門。可能正遇上課間休息,校園裏到處是學生,三人一堆,五人一夥,散散落落,自由自在,有的在漫步說笑,有的在磋商學問,有的在追逐蹦跳。我心裏立刻激起一股興奮、激動的熱浪。啊!我一生將為著他們的健康成長而工作,這是多麽幸福,多麽自豪啊!

    衝門口,有一堵迎壁牆,正中,黃漆塗底,紅漆字寫著:“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個方麵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

    迎壁牆下麵,貼著一張《考生須知》,顯然,這裏升學考試剛結束。《須知》上毛筆字行書略帶草,寫得那麽瀟灑、俊秀、流利,我不由得“嘖嘖”讚歎,手在身上比劃著摹寫,直至感到行李壓得肩頭疼痛麻木了,才戀戀不舍地挪步離開。心想,一定請這位教師寫幾幅字掛在屋裏,時時臨摹。

    目光移開毛筆字,又被牆旁邊一張紅紙油印的《學校簡介》吸引住了。這顯然是為考生而作的。一種急切了解學校概況的心情驅使我從頭讀起來。由於字跡較小,我又近視眼,讀起來有些吃力。可是沒讀幾句,我便感到文章出眾,非同一般。我索性把行李往地上一放,用手帕擦了擦眼鏡,兩手把它戴到最恰當的位置,湊到跟前,又重新從頭往下讀。

    談到文章,我有一個與前麵談到的愛書如命的怪癖相聯係的嗜好。我小學三年級第一次作文,還僅僅是在石板上試作,就受到老師的表揚。從那時,我就愛上了寫作。文化大革命最亂的那幾年,學校停了課,學生無人管,我便躲在家裏看小說。後來,下鄉到了農村,再後來,考進了師範,我都堅持天天寫日記,擠時間貪婪地閱讀古今中外的名著,從中學習寫作技巧,光讀書筆記也足有三摣厚的兩大摞。近幾年《山東文學》、《詩刊》、《中國青年報》還先後登過我的幾篇蹩腳詩和短散文呢。現在,我對寫作和研讀好文章就更入迷了,可以說,簡直入癡成癖了。

    我一口氣讀完了這篇《簡介》,覺得這篇千把字的文章,構思巧妙新穎,結構嚴謹清晰,文字簡練精粹,朗朗上口,使人耳目清新,簡直可以說是一篇絕妙的散文。我不由得又重讀了兩遍、三遍,邊讀,邊欣賞、咀嚼、玩味,確實感到文章言有盡,而意無窮。一般《簡介》,本來不好表露文采,往往隻是幹巴巴的介紹,而這篇《簡介》卻寫得文情並茂,而無賣弄筆墨,嘩眾取寵之意。《簡介》從學校的地理位置,曆史和現狀,規模設備,房舍、操場,師生麵貌以及為祖國革命建設培養人才作出的貢獻,直到對學生的期望要求等等,千言文章容納偌多的內容,行文不但沒有頻於應付招架之感,而是超超脫脫,從容不迫,並且還騰出筆墨寫校景,抒感情,巧妙穿插安排,給人展現了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我感到《簡介》寫得相當出色,於是,掏出筆記本決定把它抄錄下來,以便好好研讀學習。

    俗話說,見文如見人。我一邊抄錄,一邊猜想寫這《簡介》的,一定是一位學識淵博的教師,而且從他巧妙地活用文言詞語看,一定是早年上過私塾,古文名篇背誦如流。

    我正全神貫注地抄著,想著,胳膊突然被觸動了一下。我恍然抬頭一看,是一位女學生,她微笑著把手一指說:“校長是不是叫你啊?”顯然,剛才有人招唿我,我沒有聽見。

    我慌忙朝女學生指的地方一看,一位態度和藹、慈祥的老教師,倒背著手,正稍歪著頭,笑眯眯地用愛撫的目光打量著我。看來,這就是校長了。

    他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新來的宋麗老師吧!”

    “不不不……啊,啊,是是是。”我剛畢業的學生,乍聽到長者稱我“老師”,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可是,想不到我這自相矛盾、慌亂失措的迴答,引起一陣“撲哧撲哧”的笑聲。原來不知啥時候,圍上來一群學生。

    校長聽我說是,立即高興得滿臉放光,從背後抽迴雙手,在胸前拍了一下,說:“哎呀,你呀,叫我好等,好等!估計你今天來,我出門迎了幾趟了,你果然來了!”說著,他急忙走向前來,彎腰給我拿行李,“走,快進去,先休息休息!”

    學生們見校長要背行李,很懂事,紛紛把行李搶過去,就走了。

    校長如此熱情,使我心裏有了一種踏實感,那種初涉社會的陌生滋味頓時減輕了一些。

    這時,一位胖胖的女青年教師“咯咯”地笑著,跑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像多日不見的親姊熱妹那樣熱情。她稍高的身個,胖胖的方臉,粗眉大眼,紅光滿麵,一頭烏黑發亮的好發,短短地剪齊在耳垂下。她開朗、活潑的眼睛盯了我一會,又指著那位校長介紹說:“這是咱們的陳校長,學校黨支部書記,是一家之主!”

    我細看這位陳校長,瘦高個,禿頭頂,戴眼鏡,五十多歲的年紀,衣著整潔,舉止文雅,身體也還算結實。

    我恭恭敬敬走向前喊了聲:“陳校長!”

    陳校長兩手緊緊攥住我的手,使勁抖動著說:“歡迎你,歡迎你!”接著,他指著胖女教師介紹說,“她是李老師,叫李玉玲。是個活躍分子!”

    李玉玲又熱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陳校長看了一眼我手裏的筆記本,又看看牆上貼著的《簡介》,說:“噢,你也看好了這篇文章?”

    我說:“這篇文章寫得很不錯!”

    陳校長輕輕點點頭說:“是的,是的。這篇文章也真有點魅力,你的好學精神也實在可嘉!”

    我不好意思地說:“也談不上好學,我見了好文章,就非抄下來不可,好似成了個怪癖。”

    陳校長說:“真是成癖,那才好呢!白居易曾說:''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蒲鬆齡也曾說:''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藝必良'',成癖才能有成就呢!”

    我想:“是啊,特別是自學,真想學有所成,非入癡入迷不可!”

    陳校長又說:“你不用抄了,辦公室裏還有幾張。”李老師攥住我拿筆記本的手往我口袋裏塞著說:“剛來到,就抄呀寫的!走,快到屋裏休息休息吧。噢,對了,學校安排咱倆一個宿舍。以後咱倆就是老夥計了。”說完,她哈哈著笑起來。

    於是,我們仨人便往校園裏邊走去。我邊走邊興奮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校園裏,整潔、清爽、宜人。地上幹幹淨淨,看不到一點痰跡、紙屑、果殼。四周一棵棵老年鬆柏,合抱粗,聳雲端,遮雲蔽日,透不下太陽來,地上潮潤潤的,樹根牆根等地方生了厚厚的一層綠苔蘚,軟綿綿的像地毯一般。河卵石砌成的小甬路,小巧玲瓏,中間還砌出了許多花紋圖案,踏在上麵,發出清脆細碎的響聲。

    兩邊牆上一塊塊黑板報,辦得生動、活潑,引人注目。粉筆字都寫得很工整,報頭和版麵設計以及圖案點綴都很巧妙、精致。刊登的文章,多是學雷鋒,創三好,五講四美等內容。學校的精神麵貌和教學質量,似乎由此可見一斑。有人說,黑板報是學校的“臉麵”,此話有一定的道理。

    陳校長邊走,邊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嗯,嗯,你的眼力很不錯啊。”

    李老師說:“可不是!一進門,一抬眼,就認上,真有兩下子!你不知道啊,徐老師不隻文章寫得出色,字也寫得挺帶勁,你看見《考生須知》那些毛筆字了吧?真漂亮!他什麽都呱呱叫,是全地區教育上的業務尖子!”

    我有些驚訝地脫口問道:“誰?徐老師?是不是徐一萍老師?”

    “是呀,你們早認識?”他倆好似都感到意外和詫異,都瞪大了眼睛,用一種詢問的目光打量我。

    我想,怪!即使早認識,又怎麽樣呢?何必如此詫異,如此打量我呢?我笑了一聲說:“不不,我在地區聽說過。”

    陳校長愛撫地打量了我一下,說:“你的情況我了解,你的班主任崔明智是我的老同學,前天出差在火車上碰見了他。他說,你在學校是一個很出色的尖子學生,文章寫得很漂亮,學習成績在全級是這個。”他高興地蹺了一下大拇指。

    我有些難為情地應付道:“哪裏,哪裏。”

    李老師虛張聲勢地“吆”了一聲,說:“看著就有兩下子,還真是不簡單哩!”

    陳校長笑著說:“據說,有一學期,全級的狀元叫別人奪去了,你就蒙上被子偷著哭鼻子,不吃飯,是嗎?”

    我臉頰一熱,支吾了一聲,默認了。

    “老崔說,你原來是學校的文娛骨幹,尤其是舞蹈,姿式很優美。不過,後來就不樂意登台了,為什麽呢?”

    我說:“我喉嚨沙啞……”

    “據說還是可以嘛,為什麽那麽苛求呢?咱又不是中央歌舞團。”

    我凡事好爭“高、精、尖”,爭不到,就容易產生自暴自棄的情緒。大概崔老師向陳校長介紹到了我的這個弱點。

    陳校長又說:“崔老師很器重你,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我也是這麽看,希望你好好努力。”

    我很認真、鄭重地說:“我一定不辜負您和崔老師的期望!”

    李老師說:“怪不得校長對你那麽親熱,原來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才哪!”說完,她又哈哈哈哈地笑起來。沒有什麽好笑的,她也這麽哈哈哈哈著笑,這人真是天生的樂觀。我覺得一定很快就和她成為好朋友的。

    我們仨邊說邊朝學校深處走去。

    一進學校大門,是一個四合套院,穿過一個道門,又是一個合套院,又穿過一個夾道,還是一個合套院。房舍都是青磚青瓦的舊屋。

    陳校長看我左右、前後打量房屋,對我介紹說,這所學校,前身是早年德國人搞文化侵略建的一所教會學校,解放前是排省立序列的中學。現在,整個學校分南北兩大部分,北部是沿用的當年舊學校的房子,由六個合套院連在一起,師生宿舍、各教研組辦公室都在這裏;南部是新建的校舍,教室、實驗室、圖書室、閱覽室、小禮堂、夥房、操場都在那裏。

    陳校長朝前指了一下說:“新房子前邊就是,走,先大體看一下,你休息休息之後,再讓李老師領你到學校各處轉一轉。”

    我們又穿過一個過道門,前麵豁然開闊起來:一排排新建的高大的紅瓦房,一行行高聳入雲的白楊,寬大筆直的甬路,最南邊正中,是新式的、寬大的南校門。這裏是另一番風光了。

    “學校很不錯!”我不由得在心裏下了這麽個結論。我將在這裏開始我嶄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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